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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手势错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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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暴雨声势浩大,在整个城市狂野倾倒,整间医院笼罩在雨帘中瞬间就成了密不透风的蒙古包。
悉悉簌簌的雨声听久了,似乎有种神奇的安抚作用,将这种地方特有的焦虑与不安淡
化,心情彷佛也慢慢随之沉淀下来。
阮语在吴迩低声的叙述里,渐渐忘了身处何方,脑中只剩下他讲课的声音。
好在暴雨来得快,却不持久,在雨声渐歇后,救护车鸣笛、人们的交谈声,渐渐又覆盖住雨声。
但现在她已经没有了刚刚一惊一乍的不安。
因为这个人在身旁。
吴迩应该是很喜欢数学的,在讲题的时候,他的神色已经没有了刚刚看见时的疲惫与
烦躁,专注时,他眼底会燃起一簇火焰,透过一只红色水笔,也燃进她心底。
邻近吃饭时间,美食街的人潮开始多了起来,
吴迩将错题都检查过一次,针对她的弱点,重新列出图表在草稿本上。红色蓝色的笔
迹工整交织,把她脑中散开的网状思绪,一一梳理成线状的逻辑。
他语速均等,快速把几个难题重新讲解一次,最后把卷子推给她面前,在上头随意出
了一道题,“来,这题是变化题,你试试。”
阮语也没想到今天只是来拿个药,竟然还顺带上了一堂数学课。
因为早跟方媛说了巧遇吴迩的事,她没有时间压力,只在上完课收拾笔袋时,摸摸肚
子,突然觉得有些饿。
但她没好意思说。
回头看外面大雨渐渐变小,也该是回家的时候。她正打算拿出手机约车,这时有脚步声匆忙靠近,伴随着大呼小叫,准确停在两人面前。
“小吴爷,您要的外卖到啰!”
辣条的嗓门大得几乎要掩盖过吵杂的医院大堂,阮语抬起头,等辣条注意到自己时,朝他轻轻挥舞双手,“嗨,辣条哥。”
第一次被小姑娘喊辣条哥,辣条一愣,一开始还惊慌失措的以为是哪个妹子暗恋自己,等看清是阮语,还有桌上那一堆草稿纸,随即换上了另一副嫌弃的脸孔,“哎
呦,小姑娘,你行行好,让我小吴爷喘口气,要加班也不至于加到医院吧。”
“加班?”
阮语茫然摇摇头。
“什么加班?”
吴迩收起手机看辣条一眼,眼底有警告,“胡说什么,医院偶遇。”
辣条狐疑的看看两人,又看看吴迩,觉得自己很委屈,“有病啊,医院偶遇什么?”
“对,就是有病才来,难得你逻辑在线。”
吴迩嗓音含笑,盯着辣条的目光倒是很锐利。
这是很明显的护短了,辣条一时有些摸不着北,这气氛这状况是怎么回事?
但想想阮语毕竟是吴迩的金主爸爸,他被这么一怼也不敢继续吭声,只是搔搔脑袋问:“那这饭我是送上去还是就搁在这啊?”
吴迩看阮语正低头猛戳打车软件的手,一个箭步挡住他去路,朝辣条伸手,“饭送上去吧,车钥匙借我。”
“啊?”辣条也是一条巴夫洛夫的狗,跟吴迩混久了,他要什么他就掏什么,立刻从口
袋掏出一只刻着银色叉子的钥匙扣递给他,只是在掏完后才惊觉不对,“不是,你从
不跟我借车的啊,说我的车招摇,今天怎么了?”
吴迩懒得解释,把钥匙往口袋一放,起身朝阮语勾动两根手指,“走吧,我送你回
家。”
穿堂风呼啸而过,和医院里独有的浓厚药水味混在一起,让人一时有些不清醒。
她没预料吴迩能送她回家,呆了好一会儿,慌慌张张把约好的车取消了,抱著书包小跑着跟了上去。
辣条的车就停在外头的停车格,亮绿色荧光钻石烤漆,相当招摇显眼,但毕竟是名车,内部条件绝对能弥补外在的缺陷。
只不过本以为大概十多分钟就能到家的路程,让一场大雨又重复了刚开学时的恶梦,地铁进水,马路坍塌,以至于车子上路没多久,就卡在通江大道上动弹不得。
天色渐渐黑下,外头喇叭声不断,阮语抱著书包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很怕肚子不时发出的咕噜声被听见。
好险外头的雨滴依旧稀稀落落的降下,敲打在车窗上,刚好遮盖了她肚子的低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阮语正张望着车子行进到哪儿了,安静的车子里,忽然响起了莫札特第13号小夜曲,重低音节奏分明的音符从高档音响流泻而出,她讶异地看了眼,
“你喜欢莫札特?”
“还行,高三晚上写题我都听莫札特。”吴迩调高音量,声音低了几分,“研究显示,
听说莫札特的音乐能提高集中力,让脑袋变好。”
说话时,车子又前进了一小段。
阮语忽然认真看他的侧脸一眼,小声说:“我小提琴也只练莫札特的曲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刻意提这个,是一种下意识,想突出两人的共通点。
吴迩看了眼身旁小孩有些口不对心的表情,笑了下,“那回去我推一个连结给你,四
个小时的莫札特作品不间断,很适合晚上念书时听。”
阮语一愣,胡乱点了下头。
四小时莫札特啊??
如果可以,她宁愿听他讲四个小时的课,毕竟音乐神童距离她太遥远,北泽大学霸似乎还能高攀一些。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时间比预计的晚上好一些,吴迩看了眼路边的小摊,趁着红灯时匆匆丢了一句后跳下车,“等我几分钟。”
阮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到回神时,已经看到吴迩绕过车子跑到路边的小摊子前买东西。
小摊贩的动作快,在绿灯前吴迩就已经回到车上。
门一关,鲜肉包的油香混着肉香在车内飘散,吴迩把整袋都递给她,“吃吧,可能还得堵一阵子。”
她饿得正紧,已经是顾不上客气的时候了,拆开筷子小口小口吃着小巧的生煎包,速度不快,却很有食欲,还差一点被烫了舌头。
袋子里数量不多的包子在她饥饿的食欲下越来越少,一直到最后一颗刚刚碰到唇边,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怎么就顾着吃呢,人家请客的啊,总得留一颗??
看着筷子上的最后一颗小包子,鬼使神差的,她转过身直接送到他嘴边,“我不小心碰到一下,但没咬,你吃吧。”
吴迩眼神仍然在观望前方路况,漫不经心张嘴,直接一口咬下。
吃到一半才忽然意识到,这行为举止,似乎有些不应该??
他的眼神从那双被她用过的筷子挪动到她脸上,很慢很慢才把嘴里的食物咬碎,吞下肚。
车内的时间一下凝滞起来。
阮语也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有些不对劲,打开包正打算喝水时,忽然愣了下,一时
间顾不上危险,猛地攀上了吴迩的手臂,“我的牙套!”
正开着车,右手臂被这么忽然一扯车身不免剧烈晃了下,吴迩严肃地看了阮语一眼,沈声,“我在开车。”
阮语翻着手里的包,着急写在脸上。
吴迩把车子驶出车阵,将车停在路边,先给辣条打过电话。
半晌后,他挂了电话侧过身,对上小孩紧张的目光。
“他打车回商店街了。”
“啊??”阮语掐着自己的手心,无措跟心慌都写在脸上。
如果是其他东西丢了也就丢了,但牙套是在阮严的客户那做的,丢了肯定隐瞒不了。
而她平日会去的地方两点一线,就是家里跟学校,这两个地方找不着,她怎么解释自己其实还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看小孩要哭鼻子,吴迩叹口气,伸手轻轻压在她脑袋瓜上,很轻很轻的揉动两下。
就这两下,她忽然就安静下来。
掌心的温热从发丝一根根钻入她的毛细孔,所有的不安都被安抚妥当。
吴迩看着她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期盼与依赖,像是每回上课时,她趴在桌上看着他解题的模样。
好像把他当成救世主,所有的难题到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
心中莫名有荒唐感。
只是再出口的嗓音明显温柔了几分,“不用急,我医院里还有人。”
说着,他重新拨通电话,但这一次,他打的是视讯通话。
那头很快接起。
吴迩将手机靠在方向盘上,腾出两只手,对着手机那头的人打出几个动作。
整个过程安静无声,他的面容平静,动作优雅,嘴角隐隐含笑,说完话时还朝镜头伸出大拇指,点动两下,像是一个小小的人偶在鞠躬。
她看懂了最后两个字的意思,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刚刚跟他通话的人是吴迩的母亲。
一片混乱的思绪里,阮语莫名在其中找到一丝清明的思路。
如果他的妈妈能在医院走动,那表示,被照顾的人,是他家里的其他人??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好在这时候交通已经顺畅许多,回到医院时,田言已经等在大门前。
依旧是朴素的深色休闲服,及肩的中长发挽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吴迩降下车窗,划出一个手势。
田言靠近副驾位置,把用卫生纸包裹起来的牙套递进车窗,朝阮语很小心的露齿笑了笑。
那笑里面有些紧张,有些拘束,还有些害怕。
但其实,更紧张的是阮语。
她把牙套塞进书包里,攀在车窗边,手忙脚乱把脑中记得的所有手语都使出来,磕磕巴巴才勉强把招呼打全。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有时候无需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微笑,甚至是一个动作就能答尽。
田言似乎也很意外这小姑娘会手语,眼中的拘束褪去,用手包住阮语冰凉紧张的小手,摸摸她的头,也朝她伸出拇指,摆出小人鞠躬的动作。
那是谢谢的意思。
阮语其实看不懂阿姨刚刚所有的手语,但看出来她眼中的感激。
她不明白。
应该道谢的明明是她。
此时后头有来车催促,吴迩出声提醒,“好了,以后有机会再让你们聊,先走了。”
说着跟母亲挥过手,将车窗关上。
车子重新发动,很快就融入街道上绵延的车阵里,阮语看着阿姨一直站在那目送,她也忍不住回头望,直到车子拐了弯不见她身影为止。
路上阮语沉默许久,接着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捧着手机飞快打字,像是高考后对着答案的学生,想试图找出自己写错的答案。
“我太紧张了。”她看着吴迩,“我刚刚没有打错手语,对阿姨失礼吧?”
小女孩慌慌张张的模样,好像特别特别在意自己有没有任何不周到之处。
这不仅仅是她的教养,也是因为她的在意。
没有人这样对待过田言。
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的母亲,除了吴升跟他自己。
吴迩虚虚地捏着左手手心,心脏像是被抱入温水里,一瞬间有了奇异的跳动。
阮语特别执着,看着他追问:“到底有没有打错?”
吴迩笑叹一口气,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嗓音更是柔和几分,“没关系,打错也无所谓。”
只因为你有这份心思,错了又何妨。
但她依旧执着。
“怎么没关系,太失礼了。”她嘟囔着,眯着眼在教学手语的网页上比划,嘴上振振有词,“我刚刚到底是比了什么??”
看她眉头打的结比上课时还多,吴迩轻笑一声,趁着红灯时,让她看着自己,一个字
一个字重现她刚刚的手语。
每打一次字,吴迩便念出来一个字。
他的语速很慢,打手语的手势也刻意放慢让她看懂,阮语却是看着看着就看岔了,盯着吴迩的薄唇一张一阖,心脏加速跳动,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忽然就不会喘气了。
吴迩重复了两遍,她慢了好几拍才确定自己刚才似乎是比了一个错字。
不确定问:“最后两个字,我是不是打成男朋友了?”
“相反。”
“相反!?”
阮语一惊,看吴迩握起拳掩饰唇上止不住的笑意。
她像是被雷劈中,结巴问:“我、我打成什么了?”
“女朋友。”吴迩看着窗外,又重复了一次,“你打成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