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国当伯爵的日子[星际]》冬熏腊肉

46、绝症

　　倪曼阳送了阿佩钦一段路，因为返程距离相比于纳尔斯星，彼塞文更近，他便计划在彼塞文留宿半个月。

　　浴室的水汽氤氲开来，淋浴头自头顶上洒出水，淅淅沥沥顺着他的每根发丝从发尾发丝间流出。

　　倪曼阳推开玻璃门侧过腰去拿台架上皮克提前放好的毛巾，巨大的落地镜里丝毫没有起雾，因而他的余光瞥到了一抹非同寻常的异色。
　　倪曼阳很快擦拭好身体，裹上浴巾，走出浴室，侧身朝镜子里看去，腰间赫然是一片被“红线”连接的痕迹。

　　手指细细抚摸，没有明显的凹凸感。
　　不是伤疤，像是纹身，颜色已经渗透了皮肉。
　　那是什么？

　　倪曼阳滑动视线中的虚拟投屏，上面展示的是他上半身的真实拟像。
　　他于是完整地看到了位于自己腰间的那片东西，如同肆意生长的一片‘红色珊瑚’。

　　倪曼阳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去做个体检。
　　光脑却在这时“叮”一声响。

　　是消息窗提示，被设置自动优先公布的消息自行弹开，盖住了虚拟投屏的上边角。

　　许秋意：[伯爵大人，实验有了新的进展，您明天上午有时间吗？]
　　倪曼阳把视线投向虚拟投屏，眼神暗下来。
　　倪曼阳：[我八点过来。]

　　赛伦多实验大楼。
　　中控台上的许瑞泽向平台下的倪曼阳招手，示意他上去。
　　倪曼阳跟在许秋意身后，穿戴严密。

　　[虹膜识别成功，请进——]
　　墙壁上的大型照灯将实验箱内的情况照得一清二楚。

　　尽管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看到眼前极其相似的印记，倪曼阳还是如遭当头一棒，脑子里一片空白。
　　面前的实验动物无一例外全都如此。

　　“……它们……”迟来的情绪涌上心头，倪曼阳只觉得眼前开始发黑，“……是多久长出这些印记的？”
　　“从在执行二期实验算起，是莹晶矿放射实验后的第二个月零十八天。”

　　一个半月，倪曼阳想，是自己上一次来这里过后又一个半月。

　　“如同上次所说的那样，最开始它们症状不一……”
　　“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对应的有效抗剂，只是把所有患病动物进行了隔离，预计它们会很快消瘦并死于每时每刻难以忍受和疼痛与折磨中……”

　　“我们推断这些红色痕迹是其引起的一系列病症中的最典型也是唯一的外在表现，只不过出现时间相对较晚，均在患病动物腹背部出现珊瑚样痕迹。”
　　“作为一种新型辐射感染疾病，我们把它称作‘血色珊瑚’。”

　　“血色珊瑚……”

　　“秋意……”倪曼阳轻声唤她。
　　“怎么了，伯爵？”
　　在许秋意的注视下，倪曼阳缓缓陈诉:“如果我说，我也患上了这个病呢？”
　　“什、什么？！！”

　　倪曼阳从检查台上下来，撩起的衣服也随之落下。

　　“伯爵……您是怎么……”
　　检查完对方后背的痕迹和身体情况，许秋意脸色苍白，很是吃惊。

　　“我也不是很清楚，”倪曼阳摇头，“不过，我回来前确实出现了困乏疲惫的感觉，只是我自己没往这方面想。”

　　“还好您的身体除了有些虚弱暂时没有太大的问题……”许秋意松了口气，“不用太过忧心，这个病不会通过常规途径传染。”

　　“我和团队会为您配置一些缓解病情的药剂，这段时间，也麻烦伯爵自己注意身体，我有一个朋友，如果伯爵您信得过的话，我就安排他每天到府上为您复检一次。”

　　“好的，只是麻烦你了。”

　　许秋意见他面色还算正常，也忍不住放心了些:
　　“不麻烦。伯爵您最近多宽心，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们一定会尽全力……”

　　“放心吧，我很惜命的，”倪曼阳心里很动容，为了不让对方担心，他漫不经心道，“我还有好多事没呢做，交给你的那批种子，我还等着它们发芽呢。”

　　“是，伯爵您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许秋意勉强笑了笑。

　　====

　　「直到你的指纹也开出了花，
　　笑意展开月色的微颤，
　　夜的幕布徐徐展开。」

　　“可惜你没看过《浮世纪》，但没关系……”
　　倪曼阳继续写：“等你回来——”
　　他猛然停了下来，神色几度变换，终于再次落笔，墨色却深了些：“我一行一行念给你听。”

　　停下笔，用蜡油将信封好，递给了贰零八，青年起身，上了二楼。
　　白色小银狼歪歪头，比他更快窜上了楼。

　　倪曼阳手指抚过书架上的一本本书籍脊背，看自己还剩下多少没有看过，抽空看了眼三角架下蹭着三角架架腿昏昏欲睡的雪糕，他又想起了自己看刚刚那本书的时候。
　　那时候，他才得了这座书楼的所有权，高兴地一天恨不得看完所有的书好添新书。
　　明明没有多久，回想起来，却让人无比怀念。

　　等等，这本书。
　　手碰到书脊时，对应的书会显示出曾经借阅的时间。
　　然而就在倪曼阳手指划过书架右侧尾端时，一册书的借阅浮条上显示:
　　xxx年xx月x号借阅一次。
　　xxx年xx月x号借阅一次。
　　xxx年xx月x号借阅一次。

　　可倪曼阳肯定，他从没看过这本书，他伸手将它拿下来，想起了某个平静的午后：
　　“在看什么？”
　　“《宇宙史》，你要看吗？”
　　“不了，看着头疼……”
　　“怎么会呢？”

　　倪曼阳一边回忆，一边翻动书页，后来自己是怎么说的：
　　“那要不要看看诗集，很短一首，也不费时间。”
　　“好，有时间我就看看。”

　　阿佩钦说好，然后就真的悄悄拿了书来看。对自己应下的事，事无巨细，每一句，他从来都是放在心上的。

　　倪曼阳心头一暖，他翻开第一页。
　　「他感到，
　　自我在理智和热烈之间摇摆，
　　像湖畔初夏——
　　绿柳的柔软枝条，
　　芽尖随着远方的倩影飘扬。」

　　倪曼阳看见一小行字，像是什么批语，仔细一看，发现确实是阿佩钦的字迹:坠入爱河了，放弃挣扎吧。
　　倪曼阳很难想象对方会写下这样的感想，一时间忍俊不禁。

　　再翻下一页：
　　「阳光洒落在他熟睡的脸庞，
　　她伸手去挡，
　　回头，
　　目光落在他眉边跃动的碎光，
　　她无声微笑，
　　写下一句比微风拂动湖面还轻的情话。」

　　同样有一行字:太含蓄了，不太适合我们这种xxxx。
　　后面是被划掉了，但倪曼阳看出来写的是“合法夫夫”四个字。
　　咳了两下，他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他甘心成为，
　　戴着枷锁的爱情俘虏。」
　　“爱情的俘虏”这个词划了一个双横线，然后下面用铅笔写了稍小的:
　　爱情里应该不分输赢。
　　然后轻轻划了一道，大概是过了一段时间再写的:
　　好吧，我输了。我是俘虏。
　　倪曼阳几乎要被笑出眼泪来。
　　怎么这么认真。

　　展开折页，里面还藏着两个字:
　　信物。
　　？

　　继续往后翻：
　　「一颗星撞入深空，
　　需要万万光年的距离，
　　正如我等着有人撞入我的生命，
　　将我染白，
　　等待着，
　　未来，
　　有人对我说第一句早安。」

　　倪曼阳原以为阿佩钦写的还是一两句评语，谁知下面写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早上好，亲爱的天鹅。

　　雪糕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嗷嗷”叫着翻滚了一圈。
　　倪曼阳被吓了一跳，书也从手中滑落。

　　雪糕拿爪子捂住头，没有醒来的预兆，倪曼阳悄声下了梯架，伸手捡起书，是书的最后一页。

　　一根叶柄从前面书页中露出来。

　　显然这页没有诗歌。
　　倪曼阳往前翻了一页。

　　左边也是一片空白，右边是一片枫叶，似有所感的，倪曼阳揭去了那柄夹在其中的枫叶。

　　那是一首名为《留白》诗歌。

　　「有人常对我说:
　　画留三分白，
　　叫做意境，
　　言语留三分，
　　叫做涵养，
　　所以，
　　每个分别的日子，
　　我都只说，
　　我会想他。」

　　倪曼阳怔了一下，而后心脏开始猛跳。

　　合上书，他愣愣看着书背面的一行鎏金大字:
　　[终将相逢。]

　　是啊，相爱的人，理应重逢。

　　====

　　在赫宾司系西旋臂无人问津的末端星球。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知晓和深入探索的荒僻超小型银色恒星上，青年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在搬运了一箱又一箱稀土矿石后，他仰起头大口吮吸着汁竹杆里的汁水。

　　今天比昨天搬得少。
　　倪曼阳疲惫地捏了捏手臂，捶了捶刺痛的大腿和腰背。

　　半个月前起稍微动一下浑身肌肉就疼，最近更是怎么都不太提得起精神。
　　倪曼阳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

　　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或许见不到他了……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心口开始泛痛，倪曼阳掩住唇，极不舒坦地咳了几声。

　　额头的汗连成一股流下，他抬起手就要拿满是泥污的袖子去擦，一方帕子被一只手递了过来。
　　倪曼阳犹豫一下，正要伸手去接，帕子却被来人轻触到了脸上。

　　抬头前的一瞬间，他听到了某道朝思暮想的声音。

　　“好久不见，”那个俊美的高个子男人，一如他们初见时那样令人心动，阿佩钦笑着弯腰凑近，“曼阳。”

　　“你，怎么来了……我……我……”
　　我好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可这几个字哽在喉里，怎么也说不出，倪曼阳艰难鼓动酸涩的喉管，试图发出声音。

　　阿佩钦没有让他继续说话，他半蹲下，把喘气不止、满身是汗的倪曼阳抱进怀里。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好想你，我的爱。”

　　未经勘测录入的无名星球，是倪曼阳和阿佩钦时隔三个月零七天零17小时28分35秒的重逢地。

　　小型飞行器的螺旋桨极速旋转，不远处，机器人来来往往运送从安努星搬回的提取器和能源石。

　　两人就坐在一个小土丘上。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心跳得好快。”倪曼阳笑出了声。
　　“你的心跳也乱了。”阿佩钦伸手放在倪曼阳心口。

　　“真的——唔嗯……”
　　心脏剧烈地绞痛，倪曼阳眼前阵阵昏黑，他垂头，听到了耳中混响的粗重呼吸。

　　在对方弯下腰前，倪曼阳先按住了那只覆在心口的手。
　　“真……的，乱了？”
　　他朝对方仰起头，惨白的脸和眼睛因为那抹笑迸射出光彩。

　　“脸怎么那么白？”男人的怜惜毫不遮掩。
　　“好累，什么也搬不动了，”倪曼阳贴着对方抚摸自己脸颊的手蹭蹭，“你影响了我搬稀土……”
　　“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阿佩钦哭笑不得，伸手要摸倪曼阳的额头。

　　“风好大……”倪曼阳害怕对方会发觉自己鬓边的冷汗，忙挣出手塞进对方衣服里，主动抱住他，“不要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下。”
　　“好。”阿佩钦自然地将他搂在怀里，用敞开的衣服为爱人挡住了吹来的风。

　　两人就这样静静抱了很久，很快，倪曼阳睡着了，可惜这并不能完全消除身体上的疼痛，几分钟后，他因为再次袭来的剧痛惊醒了。

　　“还是很冷吗，嗯？”阿佩钦将倪曼阳搂得更紧，“还是做噩梦了？”
　　倪曼阳轻轻摇头，因为才睡醒，他的嘴唇和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红润。

　　阿佩钦垂头，亲亲他的鼻尖：
　　“再不醒，我们唯一的见证者就要落山了。”

　　“嗯？”倪曼阳钻出他怀里，视线前方，一颗带着星环的粉红色星球即将落入地平线之下。

　　碎钻般的光洒在地面，也落在倪曼阳眼中。

　　“你的眼睛装着一片粉红色的海，很漂亮……”阿佩钦说着，吻在了倪曼阳的眼角。

　　倪曼阳终于回过神似的，伸手揽住了阿佩钦脖子，阿佩钦俯身凑过去。
　　唇齿相触，两颗心紧密相依。

　　倪曼阳眨了下眼，一滴泪映着粉色的光从脸颊悄然滑落。

　　====

　　倪曼阳原本的计划也只是离阿佩钦近一些，为前线战事贡献一点力量。
　　虽然心里渴盼与爱人重逢，但他从未想过会那么快就实现，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地方 ，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和阿佩钦重逢了。

　　如果没有遇到阿佩钦，今夜，毫无悬念，他会没有犹豫地随着大部队离开。

　　如今，两人相遇了。

　　可战事还没结束，倪曼阳知道，自己更要狠下心来不去打扰对方。

　　喝了点口水，压下了口中的上涌的血气，倪曼阳抹了抹唇边的水渍，装作不太难过地说:
　　“既然我都要走了，再要个拥抱不过分吧。”

　　如醉酒眩晕的喘息间，倪曼阳听到阿佩钦略带叹息的声音:
　　“明天。”

　　“什……什么？”
　　“明天，我顺路送你离开，”阿佩钦终于放任了自己的私心一回，他站起身，“很晚了，你已经很累了，先在这儿休息，明早我过来。”

　　“别走……”
　　倪曼阳拉住他：
　　“今晚，留在这里吧。”

作者有话说

　　和封面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