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故事》清塘虾

1、恶魔在人间

　　女人用极富西南特色的口音哀求、哭泣、惨叫着，其中还交织着几个男人的□□、嘲讽，衣物被撕扯的碎裂声……
　　“小玦，坐在里面千万不要出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声，不要出来，答应妈妈，答应妈妈！”
　　“宋卫平至少捞了两百万，怎么可能才这么点？”
　　杯子碎裂的声音，衣柜被翻倒的声音，女人压抑的低泣声一直不停回响。
　　“操！找到了！在这！”
　　皮箱轮子的滚动声，男人濒死时发出的“嗬嗬”声，尖刀刺入皮肉的声音……
　　“大哥，我真的不知道这个钱，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不进他书房的，啊……”
　　……
　　“小玦，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出来，千万不要出来！”
　　“再找找看还有什么！”
　　“看卧室，有值钱的抓紧拿了走。”
　　“操，吓我一跳，卧室里弄这么个盔甲干什么？”
　　“小孩玩的，别管那个，快点，看看床头柜、梳妆台、衣柜。”
　　……
　　“宋总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小玦，千万别出声，千万别出来！”

　　宋玦猛得睁开眼睛，急促的呼吸和猛烈的心跳提醒他，他醒过来了，他又做梦了。
　　坐在床头长长喘了两口气，他翻身起来走向窗口，弯腰捞起角桌的烟和打火机，火苗燃起时，他的目光看向窗边悬挂的月亮，两口白烟飘出窗外，他轻声说：“妈，你应该带我一起走。”
　　早上他仍旧提前一小时到公司，虽然调至综合办已经一个月，但对于这里的各位老油条来说，他只是个新兵蛋子。打理一下办公室卫生，开窗通风，给绿植浇水，整理打印机上丢弃的废文件，再给自己沏杯茶坐下，翻开记录本看看今天的工作安排，时间就差不多了。
　　“宋哥早！”
　　“早！”
　　“宋哥你又打扫好啦？这些事交给我就行啦！你太勤快啦！”
　　综合办不同于其他部门，这里女性多一点，生产和安全部基本清一色都是男的，但宋玦来这里一个月时间也没觉得这层开放办公区比起其他部门整洁多少，只是男人们办公桌上的烟灰缸在这里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粉红、嫩绿、鹅黄等鲜艳颜色的摆件。
　　综合办吴经理虽然是个嗜烟的谢顶老爷子，但他搬进来第一天就说：“我们这里女同志多，吸烟还是去楼梯间，啊！”
　　于是，宋玦身上不但少了烟味，还多了些不知前调中调后调是什么的香水味，也多了几个喊他“哥”的不知年龄的姑娘。
　　十点总公司会议准时开始，宋玦跟在吴经理身后步入会场，落坐后等待公布结果。
　　长山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是建筑集团里的先锋企业，更是世界五百强企业，承建过多项音乐厅、体育中心、商业综合体及住宅小区。上周总公司发布了筹建西南分公司领导班子的通知，鼓励符合条件的人员积极报名。
　　宋玦毫不犹豫的递交了申请。
　　去西南算是开荒，许多资历能力够的人大多都已经结婚生子，并不愿意远离家庭。像他这样33岁还单身的简直是绝无仅有，再加上他淮江大学MEM和土木工程双硕士学位，以及在安全部的零事故率，甲方满意度100%的成绩，相信总经理一职应该十拿九稳。
　　果然，结果公布，总公司任命宋玦为西南分公司总经理，另有四位副经理及一个总经理秘书。三周时间交接工作，最晚也要在第四周到任。
　　宋玦看了名单，领导班子的都认识，有两个还有点交情。
　　生产和安全部门的都是熟人，毕竟他之前在安全部混了五年，经常会跟生产打交道，其余相关部门也至少是见面会打招呼的交情，只有财务…… 夏琮玺，这个人他不认识，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还是一片茫然，这人他并未见过。
　　散了会一出门，几个人围上来恭喜。
　　“恭喜宋哥，以后我去西南出差可要仰仗你了！”
　　“小宋要改叫宋经理啦！”
　　“小宋这是得了美差高升呀！”
　　“宋经理得请客啊！”
　　“是啊宋经理这一下就拉开与我们的收入差距啦！”
　　“恭喜宋哥！”
　　……
　　宋玦看着众人，心里明白有人真的祝福，有人只是嫉妒。“谢谢大家，客一定要请，我这是侥幸，捡漏而已。西南公司远，又是开荒，希望诸位多多支持！”
　　同一番话，有人听出客气，有人听出报怨，有人听出请求。
　　他一边客套一边走向电梯。
　　回到综合办，迎面碰上了眼泪汪汪的姑娘，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对方，对方含着委曲又难过的瞪了他一眼扭头夺门而出。
　　刚把茶杯放在桌角的吴经理看到这一幕，呵呵笑着说：“小宋，你这一走可是有人伤心了。”
　　宋玦一呆，转瞬又笑着摇了摇头。
　　吴经理却聊兴正浓，“小宋，现在升到分公司总经理了，该考虑考虑婚嫁问题了！”
　　宋玦继续笑着摇头。
　　吴经理拉着他低声道：“人事处的张处长很看好你，想把女儿介绍给你呢！”
　　宋玦轻轻一笑低声道：“我性格不好，再说去西南还不知道要几年，不要耽误人家！”
　　吴经理不甘心，继续拉着他说：“怎么是耽误呢？去了西南公司还能调回来呀！”
　　宋玦继续摇头道：“算了吧！”

　　宋玦长得很像妈妈，算是个清秀型的帅哥，加上他成绩好，学生时代曾有过几位追求者，可惜他一概拒绝，态度又冷漠无理，渐渐得了个冰棍帅哥的称号。也许是受到母亲的影响，宋玦喜欢音乐，尤其偏爱弦乐。他一个人生活多年，一贯干净整洁，家务也大多自己动手。这样一个优秀的青年，刚进公司就吸引了许多女同事的眼光，随着他工作成绩不断提升，甚至一些领导经理也把自己的孩子介绍给他，可女孩子们纷纷表示既受不了他不爱说话，性格又冷冰冰的，只要约会过后，全部都不了了之。
　　于是，宋玦又有个性格不好的名声。
　　回到座位，宋玦一整理要交接的工作，念头一边转到刚刚跑出去的姑娘身上。
　　在父母离世后的25年人生中，宋玦至少在22年里从未想过谈恋爱这件事，他觉得这是件极其浪费时间的事情。面对一个个漂亮精致的女孩子，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清楚她们想要什么，但他就是没兴趣。他知道商务部钱经理把他叫到自己家吃饭时，他应该主动给钱姑娘拉一下餐椅，主动聊个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或者至少主动多朝她笑笑，而不是客气地说了句“你好”以后完全不看人家。
　　他也知道王经理的侄女约他一起去逛街时，他应该赞美一下人家的漂亮装扮，耐心陪她在没完没了的女士衣着或用品店进进出出穿穿脱脱，他应该谦逊地说“时尚我不懂，但你选的这件很漂亮”，他更应该在姑娘哀叹天气太热时主动买杯颜色漂亮的冰饮，再体贴的告诉对方：虽然这杯饮料的颜色很配你，但女生还是尽量少喝冰。
　　然而这些都没有，唯一做到的是：提购物袋。
　　他的耐心总是随着姑娘们进入第二家精品店时就完全耗尽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姑娘站在试衣镜前，拿着两条除了颜色，其他完全一样的裙子在身上比来比去，他压下想皱起的眉，强行止住想上翻的白眼，躲开了姑娘在试衣镜里询问的目光，拿出手机转身走向门外。
　　站在步行街边的树荫下，宋玦背对精品店大门，拨出号码的同时点燃了一根烟。
　　“塔吊的设备验收明天上午出具…… 那就通知物资部再定两台搅拌机…… 现在太早，但可以先通知CI公司配合外围墙的设计……”
　　他就这样，完全不顾及姑娘们自顾自的处理工作。这样的男人，无论皮相多好，也不能引起女人的青睐，尤其是被娇宠养大的女人。
　　于是，姑娘们大多数都会取消原本安排好的活动，提前结束这无聊又无趣的“约会”。
　　宋玦并不意外，他觉得如果满分是100，自己最多也只能打40分，其中30分恐怕还是因为身高和长相。
　　刚进长山那几年，他心里想得全是报仇，白天晚上的想，梦里都在想。不知为何，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三个人说过的话一点一点的回到他脑海中，隔着盔甲缝隙看到的那一片红得发紫的胎记就像只怪兽一样，每晚都在梦里追着他跑。
　　他没有力气想别的，他只想变强，找出那三个杀害父母和还未出生的妹妹的凶手，并亲手杀死他们。
　　至于爱情，呵，他没空想。
　　可再没空，宋玦也免不了得接受各位领导和长辈安排给他的“介绍”。
　　二十多年，案子一直悬而未破，谁都知道这起凶杀案再也不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宋玦也知道。每每回想起妈妈惊慌的把他藏在那套小盔甲里悄声又急促的嘱咐，他都明白，那天的妈妈怕是已经猜到了自己的下场，她任由三个禽兽把她作贱致死，也是为了尽量拖延时间，以换取儿子微乎其微的生存机会。
　　如果妈妈还活着，恐怕她并不愿意看见自己孤独终老。
　　但本性就是本性，再接受安排，他也做不到高冷的同时还浪漫，尊重的同时还风流。他只能做到一半，还都是前一半。
　　于是，女孩逛街想跟他聊天的时候他电话安排工作，女孩吃饭想跟他聊天的时候他在专注的看平面立面设计图，女孩喝咖啡想跟他聊天的时候他在回复甲方的邮件……
　　他知道，女孩们喜欢他主动去牵手、搂肩，甚至是亲吻，可他就是不愿意，他没有做这些事的动力，他不是尊重对方，也不是胆怯，他就是没有那个欲望。
　　体面的女孩子会微笑摆手的跟他说再见，娇纵一些的会皱着眉质问他“既然没看上为什么来赴约？”
　　宋玦也无法解释。
　　他怀疑自己就是那方面天生冷淡，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