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清风雪棠

4、接受

　　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毕竟终于有一个人能让她敞开心扉了。情绪都压在心底是件很难受的事情——快乐的事不能和别人一起快乐，悲伤的事也不能和别人共同承担。就是因为已知这样的结果，所以会削弱快乐的事情带给自己的乐趣，相应的，则加强悲伤的事带给自己的难过。
　　后来，事情的真相慢慢的揭开在她的眼前——原来那个男人是她的爸爸。
　　这真的很神奇，毕竟云茉从小就生活在孤儿院里，已经接受了自己是孤儿这个既定事实。但一切就在这天被突然颠覆了。‘想法突然就成真了？！’她内心惊异不已。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头被丢进湖里，激起一串浪花，涟漪一圈圈的扩散开来——那淡而无味，毫无看头的死水一样的日子，也终于能迎来一点激动人心的事了。
　　虽然未来的命运未知，但也好过既定轨道。未知的路虽然带着一定的危险性，让人或许会有些不安，但同时被安排好的道路也会让人觉得索然无味不是吗。让人爱的是生活中的变量；让人一直保持对活下去的期待的，也是生活中的变量。
　　而短暂的惊喜过后，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却保留了下来——空空的心里骤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就好像，直到现在她才感受到了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透明的冰壳。
　　‘真的是我……吗？’云茉呆愣着迟迟的不敢相信。当下的一切就像是飘在阳光下不断变幻着色彩的泡泡，虽是做梦也梦不到的绚丽，但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去触碰。害怕碰到就碎了，害怕那种从云颠坠入地狱的痛苦。
　　“茉儿，你觉得怎么样呢。”那个男人，也就是她的爸爸，如此说着。
　　“啊，什么？”云茉有些尴尬，双手不由自主的紧紧绞住衣角。因为刚才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说的话。
　　“想不想把姓氏改成林？还是就保留现在的姓。”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云茉，脸上就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来。说不出的轻松，终于找到了…我的孩子。
　　在看到结果的那一刻，像束缚了自己几年的沉重锁链骤然断裂一般，身心一下子插了翅膀飞到了天上。竟然真的找到了……不敢相信。本来都已经做好背负这个沉重负担一辈子的打算了。极小的概率在他这里变成了百分之百，一瞬间无与伦比的惊喜让他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差异。本该是极其高兴的吧，在丢失了几年的孩子终于被找到了之后。但巨大的喜悦深处，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也如迷雾之下的东西一样慢慢显露出来。
　　“是我？……真的是我吗？”云茉的发问让他猝不及防。而与此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的并不是那张证明上的数据，而是那个坐在落了积雪的秋千上的小女孩；是那个面对着粗暴的指责打骂，含着眼泪恶狠狠的瞪向那女人的眼神。第一次见到她，就能感觉到她与自己，与妻子的相似。不仅仅是结果的实际证明，有这样相似的脸，相似的性格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女儿。对了，此外再提一句，那个奇怪的女人，已经让她离开孤儿院了。这是很好的做法，不仅仅是“报仇”，也是为了其他孩子不再受到这女人的摧残。不过英语老师还是要有的，这点自然不必担心。不仅是这个，其他的问题也都会一并得到处理。要是什么时候再过来，那这里一定会截然不同吧。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他终于开口了，“一定是你，这是不会出错的。我的直觉可是很厉害呀。”对着后视镜里的云茉笑着眨了眨眼。
　　云茉的心受到了巨大的震动，‘骗人，怎么可能这么随意。’随即又低下头去。
　　看出了云茉的不相信，他收起笑，显出了郑重的神色，“茉儿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嗯……”云茉沉默了，一些事情在脑中快速掠过——自己好像一直都是那个被人忽视的小透明一样，好事坏事都轮不到她，她也觉得自己这一生大概就要活在边缘地带了。自己到底有什么出众之处，能被上天赠予这样的“礼物”。
　　“其实不止是你，其他人，肯定也会得到这种命运的馈赠，只不过在于不同的方面。那么，对于自己的这份，只要接受就好了，毕竟是自己应得的东西，对不对？”他好像读出了云茉的心思，如此说着。
　　她的心剧烈的动摇起来，是啊，接受就好了么。为什么非要这么拧巴呢，为什么非要和自己过不去呢。总是拼命打压着积极的情绪，不让它们蔓延出来，就好像总是害怕这些似的。‘快点，快点过去吧，很简单的，怎么就是做不到呢。’心中好像有一个小人儿极力鼓动着自己，催促自己快点接受。‘但是……我’，她犹豫不定，在光与暗的界线始终徘徊着不能前进分毫。进与不进的两种想法在脑海里激烈的扭打在一起，难分胜负。畏惧如杂草一样在心里肆意蔓生。
　　［你本就是该在阳光下恣意生长的矢车菊啊。］‘什么？！’……自心底传来的声音。‘是在说我吗？那什么意思？矢车菊？是花吗……’
　　突然，车窗被“刷”的一下降了下来，“快看外面，茉儿。”他的声音里带着喜悦。
　　嗯？啊——
　　她吃惊到发不出声音。
　　窗外，是大片大片的花——大的，小的，精致的，热烈的，幽雅的，纤细的……无与伦比的美丽展现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庄严的盛放着，以无声的热烈。目之所及没有任何遮蔽，一望无际的大地直接连上了天空。谁在天边画下那一抹紫色的云彩，还是这无边无际的花蔓延到了天上。薄透的花瓣在晚风中微微颤动，温暖的残阳散下金色的薄雾……
　　广阔无垠的原野清清楚楚的倒映在她的眼里，慢慢的流淌着。晚风拐了个弯吹了过来。温柔的清风卷着清新的气息，拂过她柔软的发丝，留恋着不愿离去。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风好像是在抚慰着她似的，“矢车菊，这里有吗？”
　　男人的神色微动，这小家伙，竟然知道矢车菊。还有，真是一模一样的读音。他的脸上明显的流露出忧伤。想到了一件事，她之前总喜欢把shǐ读出shī。在他矫正了几次之后，逐渐发现了这好像不只是读音的问题。他突然问了她，为什么总是这样读？她是怎么说的呢……“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样读着好听吧。‘矢车菊’三个字都是平声，读起来就好像是风穿过平坦的原野。我一这样读，感觉会有一种萧瑟，冷冽的感觉；好像眼前就能看到，清丽的矢车菊在风中摇曳。shǐ这种打了个弯的音就不能让我有这种感觉。而且其实是我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声调。至于读音背后代表的意思，我并不在乎。”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嘴角已经扬了起来。
　　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的话。
　　提问没有得到回应，云茉也不在意。深深的迷恋着眼前的景色。
　　好想就这么沉溺在这里，与这里融为一体。想化为一阵清风，自由到极致而不受任何束缚，任性而来，任性而去。虽然会孤独无比啊，但心里依旧是向往。
　　突然，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好奇怪，虽然人是模糊不清的，但她的脸却异常清晰，但又感觉不像是被看到了的那种清晰，好像就是……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了似的。人影慢慢的靠近，。那个女子的脸上带着笑却又是那么的悲伤，光影模糊，周遭的一切像被击碎的平静湖面一样动摇起来。女子慢慢的张开嘴，［悠………］
　　什么？她极力的把头伸出车外，那声音却转瞬即逝。你是……！所有的颜色极速退去，眼前只剩下一片茫茫白色……
　　只是梦啊……她紧闭着双眼，不愿睁开。但心底的失落却无法欺骗。想永远沉浸在那样一个美好的世界……哪怕我再也不会醒来，那样的梦境，远比现实好上百倍……
　　“茉儿，醒了吗？”一个声音将她从幻想中拽了出来。“嗯……”她极不情愿的慢慢睁开眼睛。扭头望向窗外。
　　外面到处都是灯光，温暖的黄光在全是水汽的车窗上，朦朦胧胧的显出一个又一个圆形光斑。她慢慢的抹掉玻璃上的水汽。漫天飞舞着大朵大朵的白色雪花，风中裹挟着叮叮铃铃的声音，街对面的商铺的大门前堆着一个滑稽可爱的雪人，门上上挂着松枝编成的花圈，大大的落地窗，明亮的灯光昭示着里面的温暖。
　　不过……现实好像也挺好的，她终于笑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挑开那层迷雾，试探着勇敢地去面对自己缺损的内心。
　　怎么会真的被抛弃……她无比渴求着的东西，终于也被允许给予。

　　林茉……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