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分别 ...
-
南理镇小霸王的名号在他们镇上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他哥给起的。
那天两个人舔着老盐水棒冰在学校小卖部外的花圃边蹲着数蚯蚓,明明昨天没下雨,他哥骗他说有。他在蔫掉的花瓣下的那堆泥巴里用小树枝拨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半条蚯蚓。
嘬掉最后一口棒冰,他愤怒地把棒冰棍儿甩在他哥长得半开就足够吸引一大票小姑娘给他写情书的脸上。
转身跑向自己班的教学楼的时候,他大声地嚷着:“哥你又耍我!下学你给我等着!”
初春还带着凉丝丝的风,辛航把自己的围巾给了瑟瑟发抖等在楼梯口的弟弟。然后熟练地,他用一个“南理镇小霸王”的名号堵住了比他矮了一大截的弟弟即将喋喋不休、攻势全开的嘴。
他哥总是很懂他,及时给他一颗糖这招对他来说很是受用。
小霸王在他哥这儿称霸了好几年。
有几年,辛航就在辛渔背后给他提着红被单当作的披风提了几年。
-
他那年上预备班,他哥还有三个月中考但还是陪他,由着他撒欢。
辛渔的生日在阳春三月里,他生日那天晚上,辛航骑自行车,车兜里稳稳装着一个纸糊的红灯笼,里面是经不住风的弟弟的生日蜡烛。
纵使夜里刮着凉风,辛航仍旧骑车骑到满头大汗,带着他弟跑遍了整个南理镇的弯弯绕绕。
“小渔,现在整个世界都在陪你过生日啦。”
-
几天后他哥就和他说,他不能再陪他玩了,因为他要备考了。但是他考完中考就会回来,很快就能回到他身边。
辛航看到他的小霸王愣了愣,一贯灵动的眼睛居然不转了。心下知道自己的话或许伤到他了,明明是小孩,却很是敏感,他自以为自己很了解他的弟弟。
辛渔一下子哽住了没有说什么,他想了想,问他哥:“哥,这是给一个甜枣再打一个巴掌吗?”
辛航的眼睛不敢看辛渔,弟弟的双眼太单纯。辛航怕被看穿,就再也无法独有他天真明媚的小霸王了。
-
辛航的志愿填在省重点,辛渔在他哥收到了新学校的录取通知单才知道,原来两个月的暑假是他和哥哥能在一块儿玩的最后时光。
他们住的镇子是很偏僻的地方,他哥那张薄薄的成绩单翻山越岭,光是在路上就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辛航,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他第一次没叫他哥。
因为他学会了一个新的词——“分道扬镳”。
他害怕他和他哥就此分道扬镳,他也害怕再也不能和他哥一起捉蚯蚓、玩蛐蛐儿、摘果子、抓鱼。夏天不能在南理镇的大榕树下乘夏天的凉,冬天也不能再在矮脚屋子的被窝里做冬天的梦。
“很快就会回来的。”辛航自己都不自信。
-
辛渔的班主任是教语文的一位中年女老师,讲课总是让人身临其境,辛渔几乎只听她的课,也只听得懂她的课。他课下去办公室问她,什么是省重点,那里离南理镇有多远。
老师回答他说:“省重点是很好的学校。那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辛渔呀,你是聪明的孩子。只要好好用功,三年后你也可以考到那里去。”
“可是还要三年,刘老师,你说我哥能等我三年吗?”
老师愣了愣。
南理镇小霸王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
那不是一个很美好的暑假,因为暑假的最后一天,他必须要补他亏欠的数十张试卷,而那天他哥很早要去火车站了。
其实他如果把试卷写完了,他也不能送辛航走,因为他爸妈怕辛航会把辛渔这个拖累一起带走,那天决计要将他锁在屋子里。只是他们不知道。
-
辛航走的前一天晚上他一整晚都没能睡着,只要闭上眼睛就会一遍一遍地重播那段他偷听到他爸妈掩着房门对他哥说的话。
——他爸爸说弟弟贪玩,应该是指望不上。他们要辛航能走得远就走得再远点,能脱离他们这种小地方,去更大的大城市打拼去。他们相信辛航能做到衣锦还乡。
他还没学过什么是“衣锦还乡”,可是也能听出来,他哥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他的卡通小钟指向四点,辛渔再也躺不住了,摸着黑进了他哥的屋子。
铺天盖地的行李堆在房间里,本就拥挤的房间显得更窄,他哥侧身躺在床上,衬得只有小小一个。
暖黄色的小灯把他的身影映得很悲伤。
辛渔轻手轻脚地帮他灭了灯,蹲在他床边轻轻地说:“辛航,你能不能再等我一会儿,我等会儿让妈晚一点送你去火车站,不,能不能把火车票改一下时间……
“……你等等我,让我送你走好不好。”
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可是这一次他不能哭。
从小鼻子酸都是他哥托着他的下巴磕,让他抬头望望天上的小鸟,就把眼泪收回去,因为男子汉是不能流泪的。
可他从来不是男子汉,只是辛航一个人喊他“小霸王”而已。
可是这次,凌晨的房间里有鸟叫声,却没有小鸟的身影,原来是他的哥哥要变成小鸟飞走了。
-
辛航根本睡不下去,这时候只是装睡,可辛渔细小的哭声传到他耳朵里,他再也没法视若无睹。
“你哥可真是拿你没办法。”辛航把小孩揽到怀里,就像往常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还能睡一个小时,要不要睡?”
“要睡……可是你是在哄我,等我睡醒了肯定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为识破哥哥的招数而沾沾自喜,可这种微小的喜悦很快就被哥哥即将要走的事实悲伤地淹没了。
辛航的声音其实也颤抖着,但故作平静地说:“很快,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能不能让火车长开慢一点,你晕车……”
慢慢地辛渔停下了哭声,一声声沉沉的呼吸传到他耳边,可年长的少年人再也忍不住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