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家》朝鹤瞑

4、家

　　还没等天亮，江言就直坐起了身子，胳膊上的伤好多了，又要开始上学的日子。只见他没有多做什么动作，一把将课本抽了出来，开始了早读。
　　江言的父母在门外偷偷听着屋里的读书声，心里立刻又美滋滋了，似乎昨天发生的事就当不存在一样。又或许是这种事情发生太多遍了，早已习以为常。
　　在屋内的江言，眼里充满了不可说的疲倦，虽然嘴上还在不停的读着，但思绪早已混乱不堪，迟缓慢延。全身上下都被灌了铅般难以行动，可这些动作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终于熬到了快要上学，他胡乱的穿上袜子，就算穿反了没注意到，将散落的课本直接都堆到了书包里，走出了卧室的门，看都没看就拿起了昨天剩的面包，朝着大门口走去。
　　他的母亲见到他吃了昨天的剩面包，又开始了唠叨。
　　“你看你，桌子上的好菜你不吃，那都干瘪了的面包你倒是拿的眼都不眨，不吃点有营养的，怎么能学的进去，高三可是很重要的！”
　　边说着，边把刚煮好的鸡蛋塞到了他的手上。
　　江言也不吝啬的顺手接过，头也不回的直接走出了家门。
　　这一早上他刚睁开眼就感觉到天旋地转，甚至到了学校门口，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这了。
　　无所谓了，江言径直朝着班级走去。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爽朗的声音。
　　“江言！你终于来上学了——！你知道我和宋城有多无聊吗？你们俩突然都不来上学了，我去胤然家找他，根本就没人回应，你家我又不敢去。”
　　“还有，你们俩都不回我消息，给我急坏了！”
　　是许南清的声音，他的音量越来越近，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一堆。
　　这时江言缓慢的转过身去，把许南清吓了一跳。
　　只见他浓重的黑眼圈，面无血色，眼神涣散又无力。脚步虚浮，随时都可能倒下。
　　“啊啊啊啊我靠，江言你咋了！你怎么好像被抽干了灵气一样！”
　　“你这三天去渡劫了？！”
　　江言的眼神动都不动，直勾勾看的看着许南清，说了一句。
　　“我两天没睡觉了，无碍。你扶着我点。”
　　“好好好，哎呦你可慢点啊！”
　　就这样许南清将他搀扶到了班级里，同学们见到他的样子也都吓了一跳，小声的唏嘘着。
　　刚到教室的宋城看到这情景，也无比的震惊，连忙跑了过去。
　　“江言……你怎么成这样了？”
　　他满脸不可置信，却没再多说什么，一同将江言扶到了座位上。
　　明明是秋天，可江言的心里早就下起了雪，冰封了身体里的每一处血液。
　　“叮-叮-叮”
　　“上课了上课了，江言你还能撑住吗？”
　　“没事。”
　　“你多保重…”
　　今天第一节是语文，正是班主任的课。那个俗称“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能与她一决死战的——夺魂金刚！！！
　　只要从她的办公室进去的学生，没有一个能笑着出来的。
　　今天她正好讲作文，主题为“家”。
　　“同学们，我们都有一个家，它是温暖的港湾，是心灵的归宿。我们可以在这里卸下所有的防备，家里有爱你们的父母或是最亲近的兄弟姐妹们。之所以能叫家，是因为这世上对你最好的最无私的人都在那里，有爱才有家，有爱才圆满。”
　　江言听到这，不禁鼻子一酸，想到自己的家庭，那里可从来不是什么避风港，没刮过来一阵龙卷风给自己卷死就不错了。但他又想到了夏胤然，从小时就与爷爷相依为命，家里唯一的爱支撑他走到了现在，可如今……
　　想到这，又对胤然充满了同情，也许自己，还算好的吧。
　　一瞬间，他的双眼涣散，前方的黑板出现了重影，眼前一黑，爬到了桌子上。
　　很安静，他双眼紧闭着，无法睁开，耳朵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明明那么坚硬的课桌此时却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好想就此这么陷进去，被包裹。慢慢的，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直到他无法再继续思考，无法再动一步。
　　逐渐，江言的眼前看到了他的妈妈的肩膀，他正靠在那个肩膀上，妈妈紧紧的搂着他，很温暖。还闻到了一阵阵的香味，是妈妈的味道吗？这就是看过无数篇阅读理解里，妈妈的味道吗…？它不像香水那种特意的香，而是充杂着许多温暖、安心、还有一点奶油的甜甜的味道？
　　他就这么被妈妈抱在怀里，虽然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妈妈，他的妈妈从来不会这样对他，或许会这样拥抱那高分的试卷。江言心知肚明，这个人是伪装的，但他还是不愿意离开，因为这个怀里太温暖了，太沉醉了，是充满爱的，那种爱是一个母亲内心真对自己孩子的疼爱，与他认为的不一样。
　　这难道就是母爱吗…？他不敢相信，就这么静静的靠在“妈妈”的肩膀上。他不敢太用力的拥抱，怕这不存在的虚幻会瞬间破碎消失，他只能慢慢的感受着，舔舐着，吸收着这份不属于他的爱。他好像一个小偷，在偷偷的索取爱的余温。
　　这时，这个“妈妈”开口了
　　“宝贝，累了吗？那就不学了，你不是喜欢看海吗？爸爸妈妈这就带你去。”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就连血液也停止了流淌，嘴上的死皮也被咬掉了一大块。
　　他不敢相信，真的会有父母说出这样的话吗？真的有父母不会在意他们的孩子考多少分吗…？
　　他不敢回应，怕又回到那冰冷的现实。
　　妈妈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因为写了太多字而留下的茧子，轻轻的抚摸，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宝贝，妈妈知道，你太累了，休息会吧。”
　　………
　　江言低下头，被妈妈用肩膀遮住的脸上留下了被这份，不属于他的“爱”所包裹，而形成的眼泪。
　　他不敢流再多的眼泪，怕这份“爱”随着自己的泪水一起被“挤压”出去。
　　轻声回应道“谢谢妈妈。”
　　“今天的天气真好，现在你爸就定了机票，我们该出发了，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了，走吧。”
　　他的妈妈拉着江言的手，朝着门口走去。
　　当妈妈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周围一切都变了。
　　他的四周瞬间都变成了黑色，伸手不见五指，那个“妈妈”也不见了踪影。
　　江言瞬间慌了，大声喊着。
　　“这是哪啊？有没有人啊，我想回家！”
　　可没有人回应他，紧接着眼前充满了光亮，他看到了一幕死也不想看到的画面。
　　夏胤然再也没有醒来，被盖上了白布，推到了太平间。
　　江言想飞快的追上去，可脚怎么也动弹不了，像长在了这黑暗之中，有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他想自断双腿…
　　可这也没有用，他只能绝望的看着夏胤然离他越来越远，自己喊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
　　“夏胤然…你怎么？你不是还活着吗？”
　　“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的潜意识明知道这不是真发生的，可给人的感觉实在太真切了，似乎…夏胤然真的就这么离他而去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议论声，他向后转身，看到了两个凶神恶煞的人，正是他真正的父母。他们的嘴里在念叨的什么，一张一合，看得出来他们愤怒到了极点。很糟糕，这两个人正飞快的向江言的方向走来。明明只要两个人，可气势却犹如有千军万马一样。
　　江言双脚不能动弹，细密的汗珠照在了额头，瞳孔瞬间变大，眼里充满了恐惧。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父母竟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朝着前方走。江言的目光跟随着父母的脚步，停住在了一个孩童的身旁。他睁大了眼睛，吃惊的张大了嘴巴，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孩，正是童年时的自己？！只见过去的自己正一言不发的低着头，一动不动的保持者跪的姿势。
　　他隐约觉得这一幕似乎那么的熟悉，努力的回想，一瞬间，他的神经似乎被一只箭全都串在了一起。
　　这正是十年前，他拿着自己攒的两块钱去买了几块糖，耽误了读书的时间，爸妈得知后生气的让他跪在地上，用脚在他面前活生生的碾碎了这来之不易的糖块。江言的父母不允许他私自攒钱，一切都必须在他们的掌控之下。不然，就会上演刚刚的戏份。
　　他看着被碾碎的糖，自己的心也一样碎掉了。
　　他默默的低下了头。
　　不知不觉，周围的场景都消失了，当他在抬起双眼，看到的却是熟悉的课堂。老师正在台上慷慨激昂的讲课。
　　他心里想，这也是梦吗？
　　低下了头看见自己的课桌上，全是“水”。
　　他想找到这“水”的源头，可最终发现是在自己的眼眶。
　　江言的袖子都湿透了。
　　当他抬头的一瞬间与正在讲课的班主任正好对视上，老师看出了他的不对，便向他说。
　　“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同学们又一阵唏嘘。
　　“安静！都给我闭嘴听课！”
　　……再也没人敢吱声了。
　　又一阵铃声响起，只不过是下课的铃声。同学们一哄而散的逃出了班级。而只有江言跟在了老师的身后，走进了那深不见底的办公室。
　　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敢去猜测会发生什么。
　　学霸都被叫了进去，可想而知，一定是犯了“天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