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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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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白玫瑰军校的上万名学员中,厌恶开学日的只有德卢卡一人。
甚至连蔻罗佩这座城市本身,也在为这一天庆祝。即使这座内陆城市距离海岸足足有一百三十公里,但对于坐落在群岛上的白玫瑰军校而言,它仍旧是最近的邻居。在这里放飞的庆祝用彩色氢气球,随着阵风漫游,穿过荒凉的城市边缘,跨过绵延三百余米的巨型大陆架,最后跟随着海浪的方向横渡一小片内海,它就能抵达阿尔瓦群岛。
这片群岛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归军校所有,包括那些远离核心岛群、被植物完全覆盖的原生小岛。
蔻罗佩为了这所军校,甚至建造了一个码头。一个没迎接过任何集装箱的码头,但所有被白玫瑰军校录取的学生,都从这里出发。
包括德卢卡。
此刻的他,身处半弧形的寝室大楼最高层,靠在宿舍窗台,叼着烟一脸冷漠。这所军校只有在这一天才会看起来如此地活力四射、魅力十足。寝室楼里的学长们全部把平时紧闭的窗户打开,朝着楼下新生们必经的道路大叫着,甚至用从礼品店买来的劣质仿品枪支,填充上奇形怪状的垃圾做弹药,将枪口对准那群穿戴整齐、神情拘谨又兴奋的菜鸟们,打中了,大笑声就会像惊雷般炸开。
“欢迎来到全星系最棒的军校,呆瓜们!”他们粗野地吼叫着,只因为今天不再有缄默指令。
但也仅限今天。平时,寝室楼的分贝数会被严格控制在35以下。
德卢卡其实不爱吸烟,但他一想到自己一年前也曾经像楼下那群刚刚成年的小子们一样走过这段路,就止不住地心烦。
一年过去,他觉得自己仍然是一个局外人。
“真够蠢的。”他看着隔壁窗口那几个热衷于射击游戏的同期生,他们欢呼的样子让他想到某种野生动物。
“我倒是很乐意听一听沃里斯少爷有什么更高雅的娱乐方式?”
德卢卡猛地回过头,烟灰轻轻一抖,掉落在光滑的金属白色窗沿上。
阿诺德穿着军校标配的迷彩服正站在门口。他唯一带来的行李包正被单手拎着,绕过肩膀,甩在后背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插着兜,臂弯里挂着脱下来的外套。在这个气氛远比温度热烈的早晨,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军绿色短袖。
“见了鬼,你也有到这么早的时候。”德卢卡说,他狠狠将烟蒂按灭在身后的垃圾履带上,那短短的一截香烟很快被智能系统检测到,并当即被履带运送走。
阿诺德正站在窗口送进来的阳光中,他挑起一侧眉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日光的照射中看起来几乎是半透明的,和他那张线条深刻的脸构成了奇妙的反差。
“能和沃里斯少爷做舍友,我想没有人舍得迟到吧。”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阿诺德的语气听起来明明更像是在嘲讽。
白玫瑰军校的寝室构造十分简单,简单到几乎有些简略的地步。入门即是卧房,两张配备了智能计算机系统及投影功能的睡床一左一右,中央空间除了一张可伸缩的书桌和贯通所有房间、紧贴着墙壁的垃圾履带系统外再没有别的家具。左手位是卫浴室,可供两名学员同时洗漱淋浴。右手位则是面积占地最小的娱乐室,说是娱乐,但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准备,全靠学员们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与资金置办。
全年在校内只被允许穿着军装与训练服的男孩儿们不需要衣柜,他们只有一个内嵌进墙壁夹层中的立式储物格可以存放衣物。这也是阿诺德最喜欢军校的一点:他有至少四年的时间可以不用考虑给自己买任何新衣服。
甚至连他的行李包也是小小的,比短途出差人士携带的还要迷你。
此时,比他早到的德卢卡早就选好了自己床铺,床单上甚至还印着沃里斯家族的蜂鸟族徽。
真够夸张的。他心想。就跟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哪位尊贵少爷的床似的。
“你真该好好感谢这个强制匹配的规定,”德卢卡说,“否则没有人会愿意和你做搭档。”
“这可说不好,我还是很受欢迎的。”阿诺德也来带窗边,他走来的时候,德卢卡甚至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但这个小子只是探身朝着楼下大喊了一声:
“Never fade!”
一句刻在白玫瑰军校校徽中的话。
老生们简直要听这句话听到耳腻,但那群新生们可不会这么想。他们在此起彼伏的讥笑与叫骂中甫一听闻这句话,立刻挥舞着拳头朝着阿诺德回应:“Never fade!”
隔壁窗已经脱了上衣、正趴在窗口对着下面架枪射击的同期学员立刻发出干呕的声音,“操,你|他|妈可真是个穷酸恶臭的假正经,洛佩兹!”
阿诺德朝着他微微颔首:“多谢夸奖,柯尔克拉夫,我学你还算学到了一点精髓。”
“你这个下水道里的老鼠!”柯尔克拉夫骂骂咧咧着,但阿诺德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反而收回探出去的身子,侧头问德卢卡:“怎么样,听听底下的欢呼,我还算受欢迎吧。”
德卢卡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能做的只有嘲讽地说:“你就是个怪胎,阿诺德·洛佩兹,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怪咖。”
阿诺德耸了耸肩,“在我看来你其实也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么?要不怎么会有人在今天这种日子里一个人躲在宿舍里抽闷烟呢。”
德卢卡没有做声。
“不过现在——”阿诺德把行李扔到床上后就开始脱衣服,“我可要好好冲个澡,昨晚值班到现在,我可是连吃口早饭的时间都没有。”
“我以为你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会洗澡。”德卢卡斜靠着墙,只用余光看他。
“哈!在家里,也许吧!但在这里可绝对不会,毕竟学校会替我们交水费。还有不限量的食堂餐!不知道你到开学典礼前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安排,但我可是要去好好吃上一顿。”
“难道你是为了这些才来读的军校么?”德卢卡刻薄地问,“据我所知,只有念军校才不需要交学费。”
阿诺德的回答倒是一如他风格的坦荡:“一半一半吧,毕竟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开战机呢?”
他脱得赤条条,非常自然地按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
德卢卡早就别过眼去,不肯看他。
“烂人。”德卢卡轻声说。
他想:我曾经居然还期待过能见这个特招生一面,真是可笑。
那还是一年前的事情,当他第一次听人说起与他一同入学的男孩中有一个格外传奇的天才。无师自通、天生的机甲驾驶员、无可挑剔的驾驶技巧,一个英俊的、高大的、暴风般自信的年轻人。
“根本想象不到那种人会出身于贫民窟,”他听到人们这样兴奋地说,“就像是平地而起的流星。”
但就是这样一位被寄予厚望的天才,在进入军校后,仿佛真的应了“流星”的这个称号,迅速地熄灭、陨落。
当然不是阿诺德的技术出现了退步。天知道,他可是能在从没碰过战机操作系统的情况下,五分钟之内驾驶升空、并作出高难度射击动作的无解存在。这是天生的礼物。
问题出在军校的教学模块划分上。
作为源源不断为联邦输送军事中坚力量的顶尖学府,白玫瑰军校不允许自己的学生只会打仗。文化课一样占了最终成绩的很大比例。就连驾驶课,他们也需要同时进行笔试考测。
而阿诺德·洛佩兹,也许会是军校建校以来交白卷最多的学员。
最初,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懒得写上去。
于是,白玫瑰军校第356级学员中的最后一名出现了,并占据这个宝座长达一年时间。
德卢卡忘不掉自己第一次看到阿诺德·洛佩兹这个名字出现在成绩榜最底端时的心情。
失望。除了失望体会不到任何情绪。
他甚至还曾在开学的第一天,主动接近这个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天才,并且破天荒地满怀期待地搭讪:“你好,我是德卢卡,德卢卡·沃里斯。”
这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德卢卡这样想,如果能让他成为自己的人,那么未来沃里斯家族在军事上……他那一刻实在计划了太多内容。
而这个天才只是抬起眼皮扫了自己一眼,就像在扫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一样,“不好意思,你身上的少爷味儿太重,我闻了头晕。”
德卢卡几乎涨红了脸,也许是因为气愤,也许是因为羞恼。但总之,从那天起,他和阿诺德互相看不顺眼的流言就开始在军校中传播。
他原本对阿诺德最后的一丝期待也在第一次考试结束后消弭殆尽。
狗屁天才。德卢卡腹诽,不过就是一个好吃懒做、不求上进的垃圾,只会挥霍自己的天分,就像他认识的所有穷人那样。他反复在心里说。阿诺德和他们一样,都是烂人。
房门的隔音效果极佳,他几乎听不到阿诺德淋浴的声音。而窗外发泄式的吼叫笑骂还在进行着,军校全方位覆盖的立体通讯流中不间断地放着校歌,嘹亮的小号声强行扎进耳中。
现在,再与这个天才同处一室,德卢卡只想为自己可预见的悲催未来再点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