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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逃紫玉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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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如墨,家家户户俱已入眠,寂静的街巷,连声狗叫都没有。
唯一的声音,便是打更人悠着步子,从街头游到巷尾,唱念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仅一河之隔,对岸的景象却与此地大不相同。
紫玉阁里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乐声阵阵,美女如云,若有幸能进去片刻,那简直是像成仙了一般!
哎,打更人叹了口气,可惜他这辈子挣的钱都不够进去喝一盏茶的。
此时,端着茶托的江念正踟躇着朝门口走去。
蓦地,有人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角落。
江念险些没把茶扔到地上,看清来人是丹玉之后,才稳住心神。
“你在做什么?”
“送茶。”
“今日不该你送茶吧?”
虽是在询问,但丹玉的语气却无比肯定。
丹玉的目光太过锐利,江念甚至不敢直视他。
“江念!”丹玉努力压制着怒火,放低音量,生怕被人听到。
“你非要作死是不是?前几日春月逃跑,被捉回来绑在柱子上,用鞭子生生抽了三天,身上全是血痕,断气之后被扔去喂了狗,这些,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
老鸨为了警示众人,特意让所有人都来看,她仿佛剧毒无比的蛇,竖着眼睛扫视在场所有人:“以后谁再敢跑,下场就跟这个贱人一样!”
“可是我不怕死,我要出去,出去好好地活!”
丹玉看着眼前冒着傻气的二愣子,气不打一处来,一忍再忍,低声劝道:“阿念,我十岁被卖到这里,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你在这里,咱俩还能互相照应,有我在,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丹玉,对不起,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外面。”
“你……”
江念态度坚决,似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你以为外面就很好吗?呆在这里好歹还能吃饱,外面的人连饭都吃不上,到处都是饿死的人,不然我怎么会被卖进来?”
过道人来人往,丹玉只好侧过身子,遮住江念不被人看见,他的手仍紧紧拽着江念的袖子。
“阿念,我决计是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他们对峙着,谁也不愿意退步。
“哥,你会出卖我吗?”江念低着头,稳稳地端着茶盘。
“你,你是这样想我的?”
丹玉只觉心口被人捅了一刀,他一时语塞,脸色难看至极,“我不会告发你,你的死活也与我毫不相干!”
一腔真心错付给狗,他松开手,甩袖离开。
子时三刻,人已到了最困的时候。
紫玉阁的门口站着两个迎客女,衣衫半褪,露出雪白的肌肤,一个倚在门框打盹,一个困的直点头。
门外,客人的马车停到了十米开外,给主子们牵马的小厮在外面冻得直发抖,缩成球蹲在路沿儿上,期盼玩尽兴的主子们赶紧回来,他们也好回被窝睡觉。
紫玉阁靡乱不堪,男男女女的声音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沉浸在欲望之中,无人会注意一个倒茶的。
江念端着热茶,给门口的迎客女送去。
十步,五步,他甚至能看到外面的路。
“姐姐辛苦了,喝杯热茶暖暖吧。”江念弯着腰,把茶盘举过头顶。
“怎么才过来,冻死老娘了。”
来门口吹冷风的都是些半老徐娘,没人愿意给她们花钱,就只能干些受罪的活,因此活像个怨鬼。
“滚去该干嘛干嘛。”她还想再睡会儿呢。
江念连连称是,踏出大门那一刻,他浑身轻飘飘的,心也跳的厉害,依次给马夫散完茶,已经离紫玉阁很远了。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江念扔掉茶盘,提腿狂奔,耳畔的风呼啸而过,让他听不见四周的声音。
就在他马上可以逃出生天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到后背。
他摔倒在地,喷出一口鲜血,有人揪住他的领子,抡圆的巴掌落在他脸上,强劲的力道让他眼前一黑。
“跑!我让你跑!”
赶来的护院犹如恶狗一般对江念拳打脚踢。
“给我狠狠地打,婊子养的野种,黑心眼的坏胚。”迎客女面目狰狞,拿指甲戳了戳另一个女人的头,“他今天要是从大门跑了,你我都得死!蠢货!连个门都看不住。”
被骂的女人不敢还嘴,只敢拿江念撒气,脚脚踹在他的心口上。
“他快死了,你们都眼瞎看不见吗?”女人一声呵斥,所有人停了手,“带回去让夫人收拾他。”
江念被他们揪着回去,脸肿的像个猪头,浑身上下都疼,可是这只是皮外伤,回去之后才是要命。
丑时一刻了,紫玉阁逐渐归于宁静,时不时传来让人脸红的喘息声也是极个别。
守在房间外面的婆子面露难色,“夫人和润玉在里面……,”听着老鸨房里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几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去敲门,因为上一个打断老鸨好事的人已经被打死喂狗了。
“先把他关起来,等夫人好了再处置他。”
“算你小子命大,明天再收拾你。”
江念被捆的结结实实丢到了柴房,只觉大祸临头了,再过几个时辰,他就会像春月一样,被绑在柱子上活活打死。
当初逃跑的勇气烟消云散,现在只剩下无限的恐惧,他哭了起来。
还剩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对于江念来说,等待的时间愈发煎熬,他的心越跳越快,也许还不到明天自己就猝死了。
“吱呀”一声,窗户被人悄悄推开,莹莹月色映在丹玉的身上,更衬得他肤白如玉,乌发如瀑。
丹玉是紫玉阁里少有的绝色少年,花名都是老鸨亲自取的,紫玉阁历来的规矩便是,只会把‘玉’字赐给容貌、品性最顶尖的人,在他印象里,得赐‘玉’字的不超过十人。如今的润玉,丹玉被称作紫玉阁的大小玉儿,十几年前,还有一位让紫玉阁闻名江州城的花魁娘子,名为玉蝶,是江念的亲娘。
刹那间,江念心静如钟,死前能见挚友一面,也算此生无憾了。
“你总是不听我的话。”亲眼见到江念被打成这个样子,丹玉的眼泪也落下了。
知道江念被抓那一刻,他心都不跳了,哪怕再生他的气,在生死面前也烟消云散了。
丹玉解开绳子,握紧江念的手溜着墙边走,江念的腿还是软的,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
他们找到春月逃跑时的墙洞,却发现已经被堵上了。
丹玉心性早熟,在同龄人里更像个大人,可到底才十五岁,现在也慌了起来。
大概到了寅时,后院的鸡开始打鸣。
事情更不妙了,因为春月逃跑的事,后院的戒备更加森严,因此江念才会选择从前门铤而走险,现在护院的打手差不多要起床了,要是被抓住,丹玉也完了。
江念回头往柴房里去,却被丹玉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
“来不及了,被他们发现的话,你也没命了。”
“我是这儿的摇钱树,老鸨暂时不敢把我怎样。”
丹玉看他一动不动,把人搂在怀里,江念能感觉到他的眼泪滴在了他的脖颈里。
江念亦是心如刀绞,他望着困住他们的高墙,只恨自己翻不过去,要是有个梯子就好了。
梯子?江念计上心头,他没梯子,可是现成的绳子倒有一段啊。
他取出捆他用的绳子,幸好那些人捆的结实,绑上树杈勾在墙沿上,长度还充裕,如今只要顺着绳子爬出去,他们便都能活了。
“丹玉!我们快爬出去。”江念伸出手,想要拉他一把。
“不,我不走。”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出奇地平静。
“为什么?”
“在这儿我起码还是千金难见的丹玉公子,出去了下顿饭在哪都不知道。”
人各有志,谈不上谁的选择更好,二人相顾无言,都知劝不动对方。
江念从脖子里扯出一根红绳,绳子上系着一块玉佩。
“我娘死后,所有东西都被老鸨拿走了,只有这枚玉佩被她贴身藏着,还是我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我这一去生死难料,万一我死了,连我娘的遗物都留不住,这玉佩,还是留给你吧。”
他把东西塞到丹玉手中,便头也不回地翻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