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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四回 灭门案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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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药王谷沉浸在痛失谷主的悲伤中,又对苏合香的遭遇感同身受,众人思绪纷乱,不敢高声言语。历代谷主皆入塔陵,然而石秀林此番惨死,其身生前是正是邪,仍未分明。苏合香同样是生活在谷中几十年的弟子,德行无失,声望不弱。长老、师叔们一时难以应对。
长老们也已从宴席上最后一道菜中确认,苏合香虽复仇手段狠辣,但确实留了后手,没有以药王谷众人殉葬之心。
而苏合香本人,一腔激愤杀了石秀林后,心下空落,一人独立于山巅,谁也不敢靠近。
萧凌风不弄清事情始末,无法安心守灵。当夜与花雪月三人商议,就着此案未明之处,在谷中再寻线索,为石苏两人的恩怨厘清因果。
楼心月叹道:“死去的人既已枉死,活着的人依然心结难解。”
傅花卿小心问萧凌风,“此案查证,你要不要避一避?”
萧凌风面上波平如镜,“不必,两边都是我的至亲,我心中自有公允。”
蓝山雪问:“那我们从哪里着手?”
萧凌风道:“宋千山说老谷主与师父谋取苏家宝鼎,委托他去盗取。如果真有密谋一事,不可能一点行迹不露。”
傅花卿道:“对,如若真的取得九霄龙纹鼎,老谷主与你师父可曾用过?如果用过,想必也瞒不过众人耳目。药鼎的下落对此案至关重要。”
楼心月道:“苏家与宋千山的恩怨,我们也需知道得更详实一些。”
蓝山雪合掌一握,“那就,行动吧!”
“药鼎啊?我药王谷多用陶罐煎药,用鼎,可太奢侈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刘师叔揉揉眉心,吞了一丸黄色的丹药, “我师父和石师兄常用紫砂锅子,说是能让药性更加醇厚稳定。师兄又不修仙,何需以鼎炼丹?”
萧凌风点头,他自小在石秀林身边长大,的确从未见他用鼎状物炼丹,只是医病时煎药或搓出丸药即可。
“何况,小风你又不是不知道,”刘师叔躺下去,复又起来,“医家制药,以煎汤为上,丸药次之。师兄今日救我等性命,事态紧迫,煎汤时不我待,不得不以丸药救急。铜壶煎药是我医家大忌,伴有铜物毒性。铜鼎炼丹,那是道士们的把戏,毒性更甚。自古以鼎炼丹,谎称服食仙药,大多死得更快。”
刘师叔嘱咐萧凌风,“我这药效半个时辰后发作,我若是醒不过来,你们赶紧给我喂这颗红丸。”刘师叔将一枚红丸塞到萧凌风手中。
萧凌风只觉心累,转身招呼花雪月三人往外走。
刘师叔又从床上坐起,喊一声:“师父他老人家那么多年从未炼制过奇丹神药,你们这些孩子,不要听信什么长生丹的哄骗啊!”
萧凌风应一声,“知道啦!多谢刘师叔!”转头低声道:“快走快走!”四人出了刘师叔的竹屋,萧凌风将红丸交给门外晾晒淮山、沙参、甘草、陈皮的小弟子,让他半个时辰内就给刘师叔喂服红丸。
傅花卿问萧凌风为何急着离开?
萧凌风道:“我这师叔,若是找不到鼠类入药,就会以身试药、以身试毒。”
蓝山雪啧啧道:“这位师叔真个胆大!他毒药没少吃,竟能如此精神焕发!倒是那些鼠类,以万长老所言,怕是都被他毒死了。”
萧凌风停下脚步,“也不尽然。我药王谷弟子修习解剖术,刘师叔教的最好。野鼠大多在学堂里用作教具。”
花雪月三人恍然大悟。
“而且,”萧凌风补充道:“鼠类往往是疫病的源头,刘师叔和我师父,还有几位长老,都写有防治鼠疫的方子。”
花雪月三人肃然起敬。
越师叔一袭蓝裙亭亭玉立,手中却拿着戒尺,“你这是第几次认错药材了?白前与白薇分不清,牡丹皮与白鲜皮分不清,蒲黄与松花粉分不清,分不清你不会拿在手里闻一闻?气味手感不同,药效药性不同,如此粗心大意,会害死人的!罚你将《本草图经》手绘百遍,再将药堂的草药分匣一年,错一次,扣一顿饭。”那小弟子双眼发直、脚步虚浮着飘出药堂。
“还有你,总是记错药格。”“你,太慢了!等你抓完药,病人就一命呜呼了!”
“越师叔!”萧凌风唤道。
越师叔回转身来,淡淡一笑,“小风来了。”
傅花卿见此女不过三十出头,竟是萧凌风的长辈。
来此之前,萧凌风已向花雪月三人说及越师叔是教习医典、坐镇药堂的师长,十分严格,弟子们背书、辨药不合格者,罚抄百遍是常有的事。萧凌风十五岁时考核医典,越师叔给他的评语只有三个字——“不出错”。萧凌风琢磨了一宿,第二日离开药王谷。萧凌风说,越师叔的未尽之言是“少阅历。”
傅花卿心道:萧兄悟性,常人莫及。
楼心月心道:原来萧大哥不是好剑轻医,而是寻求变通之道。
蓝山雪心道:凌风与我果然投契。
越师叔给四人讲述了苏家一脉的由来,这是连苏合香都不甚清楚的旧事。
“当年石师兄将苏师姐带回药王谷,药王谷派出人手去查访苏家惨案的因由。苏家本是前朝钟鸣鼎食之家,因战乱流离民间,家族衰落。至本朝从商,方得衣食无忧。九霄龙纹鼎是苏家祖上遗物,曾为列鼎贵族身份的证据,故而在本朝隐匿不宣,一直低调行事。不知为何被宋千山知道,还被讹传成了能炼制神丹妙药的宝鼎。”
风花雪月四人唏嘘感叹,苏家委实是无妄之灾。
“苏师姐,”越师叔轻叹一声,“我也不知如何劝她,还望你不要恨她。”
萧凌风点点头。
“你这几年,见闻不少,变化很大,性子沉稳许多。”越师叔道。
花雪月三人心想:耍赖的本事见长吧!
越师叔临别淳淳教导,“医者,的确不能固守一隅、墨守成规。橘生为枳,三步芳草,讲的皆是因地制宜,因人而异,随机应变,顺时而变。剑道如此,医道亦如此。”
“弟子受教了。”萧凌风恭敬一揖。
越师叔欣慰颔首,“风儿,下次回来,什么时候?”
萧凌风一怔,缓缓道:“师叔,您若有空,也到外面走走。”
越师叔点头,目送四人离去。
四人找到万长老时,万长老在给天竺鼠喂甘荀。
楼心月疑惑道:“您老确定,这不是兔子?”
四人此时能够坐在院中,皆因萧凌风打了包票,不会吃掉天竺鼠。
万长老提供了一条旁人不知的消息。万长老十几年前游医于江湖时,与一道士同行过一段路。那道士声称他的师兄曾重金购得一宝鼎,号称“九星龙吟鼎”,只因鼎身绘有九星连珠天象,起火烧之,有龙吟之声。万长老提出可否一观?那道士说他师兄因炼丹材料配比失算,已炸膛鼎毁,他师兄也炸死了。万长老当时只当奇闻一听,今日才知苏家宝鼎名唤“九霄龙纹鼎”,不知是否同一个物件。
傅花卿道:“两鼎若是同一个,那么,苏家的鼎根本就没在药王谷出现过,老谷主和石谷主是被宋千山冤枉了。”
“对!”蓝山雪锤手,“那江洋大盗残忍狡诈,临死之前还要嫁祸石谷主,毁药王谷声誉,他定是要苏合香后半辈子安生不得。”
“嗯,此计甚毒!”傅花卿沉吟,“他既能叫破苏合香师门,一定也知她与石谷主的渊源。”
“师娘与师父成婚一事,在江湖上不是秘密。”萧凌风低声道。
楼心月一阵后怕,“幸好萧大哥的师娘没有殃及他人。”
蓝山雪怨念道:“什么幸好?我的肚子到现在还痛呢!”
傅花卿和楼心月狠掐蓝山雪的臂膀。
“走吧!我们再去下一处。”萧凌风沉声道。
“宋千山的确与我药王谷有仇。”
风花雪月四人大惊,药王谷竟与宋千山也有一段渊源!
林长老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狸奴雪白柔软的绒毛,“只是这件事,也只有我这个老家伙还记得。药王谷收徒以品行为先。药王谷的弟子,一部分是世世代代在此地安居数百年的谷中人,一部分是弟子们成年后外出行医、捡回的无家可归的孤儿。二十多年前,少年宋千山曾以孤儿身份求在外游医的老谷主收留。老谷主见他真心实意,在辨识草药方面也有天分,便欲带他回谷。途中,老谷主与人医病耽搁了行程,宋千山无聊之际以毒草毒死野猫。老谷主痛斥他生性残忍,拒绝带他入谷。并令他起誓,三年后若不悔改,此生被药王谷列入黑名单。孰料根本不必等到三年后,宋千山竟因此怀恨在心,数日后暗中追随老谷主,寻机给他的饭食中下断肠草。毒药被识破后,宋千山现身谩骂老谷主。老谷主欲抓住他,他跳入水中逃脱掉了。因此,今日苏合香自宋千山处得到的真相,老朽以为,纯粹是宋千山临死前拉药王谷下水,给苏合香设下的圈套。”
风花雪月四人被这段过往刺激得心底凉凉,人心歹毒,竟然自年少时,便有定论。
林长老看着萧凌风道:“你也不要太过伤心,缘分乃是天定。这是石秀林的劫,也是苏合香的苦。唉!一段孽缘,自相遇时,便以注定。”
狸奴仿佛回应林长老的话,娇嗔地喵一声,换个姿势,伸长了脖颈,扒拉林长老的手。
九针堂的周长老是林长老的夫人,她对老谷主和石秀林的德行同样叹服。
“你师父本性淳朴良善,专注于医术。虽然沉默寡言,但稳重内敛,持身以正,堪当大任。老谷主生前便对他悉心教导,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老谷主病危之际,与长老们商议下一任谷主,长老们都认为石秀林是那一代弟子中最为沉稳有担当的,情愿将药王谷的未来托付在他身上。他果然不负众望,二十多年来带领谷中弟子无数次在外行脚,解百姓困厄。九年前峦州大疫你还记得吧?”
萧凌风点头,他那时未满十五,药王谷不允他出谷。
“石秀林带领谷中弟子在峦州操劳数月,为百姓赠药施针,不辞劳苦,活人无数。所以,风儿,”周长老郑重地对萧凌风道:“怀疑谁,都不用怀疑你师父的人品。”
武家兄弟来找萧凌风,金匮阁的穆长老托付他俩送交萧凌风一个盒子。穆长老交代了,这盒子在二十多年前,石秀林新婚第二日放入金匮阁。因是石秀林的私物,穆长老一直妥善保管,从未打开过。于今石秀林已不在人世,穆长老便将盒子还归于他的徒弟处置。
萧凌风打开盒子,最上面是一张师娘的小像。石秀林因著作医书,需要给草药绘制图画,未免差错引得后人识错草药,石秀林精心修习过画工。那是师娘舞剑的场景,萧凌风从未见过师娘有那样神采飞扬的形貌。如花少女执一柄细剑,正欲收势,觉察到身后有人过来。清风拂过飘起的发梢,少女回头看向画外,似嗔似笑,仿佛在说:师兄,你来瞧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