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锖锖

1、碎碎念

　　生活好难。
　　我不知道是只有我觉得这么难，还是大家都这么难，也许是都难吧，连唐僧都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我睡眠一直都不好，从高中起就不好。
　　上个月做完手术之后的某天，我在凌晨四点忽然惊醒，浑身是汗。

　　我看到我的房间是蓝色的，我从来不知道黎明前的光线竟然是淡淡的蓝色，至少我之前见过的凌晨不是这样的。
　　我以为这是很奇异的景象，我坐起来，打开窗户，像外看，但什么也没有。

　　还是一样的、掉了漆的一片居民楼，还是一样半灭不灭的路灯，还是一样的树。黑漆漆的，和之前一模一样。
　　好像只有我的房间是淡蓝色的，但那也很快就没了，我再躺回床上，屋子又黑了。

　　那天和每一天都一样，我甚至记不住发生了什么，就像是这几年一样，一直一样。

　　我的人生只有节点，没有生活。
　　按部就班的上高中，高考，大学，留学，工作，失业。

　　我曾经很期待自己能变成一个不一样的人，但也不用特别不一样。就像是蓝色的黎明一样，也许大家都看不到，但有一个人会看到，说“啊，我有一天见到了蓝色的黎明啊，它可真不一般。”旁边人会问“哪里不一般呢？”他会回答：“哦，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我似乎连这样的黎明都做不到。

　　我曾经热爱电影，我可以每天看三四部电影，持续几个月。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时期，都在看电影，因为我家里没人陪我说话，我也没有什么很知己的朋友，只有电影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关注那些极其微小的不一样的事。

　　所以，就去学电影吧！
　　高考确实很幸运，考上了最好的电影院校，他们说能进来的人是万里挑一，我想，我也许也能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大学四年我不停地拍戏、进组、拍作业、写剧本，绩点也足够优秀，让我申请到了这世界上最顶级的电影院校之一。但事实上，不论是我参加的电影节还是创投会，能获奖的，一个都没有。
　　甚至入围的都很少。

　　也许，我有天赋，只是还缺少学习——我这样安慰自己。
　　于是，我用了“走后门”的方式，进了一位业内顶尖编剧的工作室，给她做助理。
　　我一定要学到东西，我想。

　　事实上，我也学到了。
　　最开始她看不起我，是碍于面子不得不收下我，但后来，几乎所有跟着她的编剧都离开了，或是主动辞职或是被她辞退，只有我没走，也没被赶走。她认可了我。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我的崩溃，那是一段很压抑的岁月，连续几个月的熬夜、写稿、推翻、重来，最夸张的一周我连续三天凌晨四点才下班。
　　那天下班，我打车回家，的士停在了我的公寓对面，我浑浑噩噩下了车，走到了马路中间，忽然站住不动了。
　　不是我想被车撞死之类的，纯粹是因为我太累了，累到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了。

　　我很感谢她，将近两年的时间，教了我很多——不论是技巧还是为人处世，都是在学校不可能学到的东西，她却倾囊相授。
　　但她也让我意识到，也许只有像她那样坚定、偏执，为了做出好作品可以每天只睡四小时，没有恋爱，没有社交，舍弃掉一切娱乐的人才能成功。

　　我做不到。
　　其实我从不是个躺平的人，我有很强烈的欲望，消费欲、胜欲、x欲、食欲……

　　我能抗压，我想成功，但我就是做不到。
　　我承认了我没有才华和天赋，是她告诉我，像我们这种没有天赋的人，通过这样的努力也能成功，但我还是做不到。

　　我至今都不知道是哪个节点让我放弃的，是融入不进去的环境？是昂贵的物价和极低的薪水？是压力？是孤独？是疫情？是爷爷的去世？
　　还是只是那天我刚被批评完，逛超市买打折食品时，看到一个开在顶层的咖啡店招牌。那个咖啡店叫“oasis”，绿洲。

　　总之我回故乡了，我胖了50斤。
　　但我没有减肥。

　　我找了个班上，做电影文学策划，简而言之就是评估别人写的剧本。我写个经历，在这个行业，对于这个职位来说已经足够能用。如果一直做策划，可能可以在各个大公司流转，也许能做很多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大项目。
　　但我还是想做编剧啊。

　　半年后，我辞职了，继续写剧本。
　　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制片人，给了我一个很好的项目。

　　然而，我又写砸了。
　　制片人通知我不用往下推进这个项目的时候，我觉得，好叭，我又送走了一个机会。

　　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取消，明明我也在按时交稿，认真开会，每次修改完导演也会满意。
　　但就是被取消了。
　　社会上就是这样，大家只会用行动告诉你你不行，但不告诉你为什么不行。

　　再没有这样的机会找过我。

　　后来，我闷头写剧本、看电影，参加创投，被拒，失败，去写综艺，写网大，要不就没拍要不就是播了毫无水花毫无评分……
　　一个又一个失败，我总觉得我还能触底反弹，但我没想到底下面总是还有另一个底。我不知道我要掉到哪里去。

　　那时候我已经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了。
　　我至今仍记得一个接触过的大制片人对我说“我觉得你没法当创作者，因为你总自我怀疑和内耗”。

　　我想，她可能说得对。
　　也不年轻了，又这么胖，这么丑，还没个正经工作。
　　那就放弃吧。

　　去年年末，我彻底放弃了创作，在朋友的内推下进了一个大厂，说来好笑，这份工作是做一个可以自己写剧本的AI的开发。

　　薪水很高，大厂福利也很好，环境也很好。
　　几栋办公楼连成一片，是个自己的硕大园区，里面还有各种奶茶店、咖啡厅，免费的健身房，甚至还有按摩和洗衣店。
　　唯一的不满是我的工号特别不吉利，是一排4。（和我现在的笔名id类似）

　　工作也不复杂，同事也都很可爱（除了极个别的人），压力也还好，毕竟在那位老师手下做过，还有什么压力顶不住呢？
　　我本以为我能一直这样混下去。

　　直到空降了一个领导。
　　是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他禁止我们横向沟通，意思是不让同事间交流、他不做业务，上班就去楼下咖啡厅摸鱼、还擅长背刺，我是被他背刺过很多次的人——我做的好的内容，最后署名都是他，但如果是他做的不好的内容，署名就会变成我。

　　最夸张的一次，他不让我们跟大领导一起开会，自己一个人去，回来的时候告诉了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方向，我们工作完，一起去找大领导汇报，然后发现——我们做的方向完全是错的。
　　而面对大领导的质问和指责，他一言不发，甚至帮腔，疯狂甩锅。

　　自从他进来之后，上面开始了内斗，我们也要站队，因为他对工作内容和业务不了解，甚至连okr都不会用，这就导致我们的会议超多、工作时间总在做一些无用的事情和返工，身心俱疲。
　　这真的不是我矫情，我们一个组的所有同事，都在考虑离职或转岗。

　　如果不是因为他和我们的大领导都是男人还已婚已育，并且都丑的离谱，我真的怀疑他是靠一些不正常的关系进来的。

　　在这里工作的半年，我大概是有情绪病了，但我都没意识到我病了。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瘦了60多斤，每天头疼、失眠、胃不舒服、平均心率140、血压却总是90/50。
　　最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只要稍微吃多一点都会吐，全部都吐出来，完全无法控制的那种。
　　公司b3座3层有一个很少有人去的厕所，那几乎是我每天中午都要去的地方，我怕别人听到我呕吐的声音。

　　我开始疯狂怀疑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也许是糖尿病、肝病、尿毒症……
　　我实在是无法继续工作，提出了离职，没想到大领导竟然在看到我系统提交申请之后还给我打电话挽留我，但我拒绝了。
　　我就是要走。
　　即使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我也要离开了。

　　于是我就走了。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我都在医院。
　　我几乎做了每一个部位能做的检查——脑mri、心血管彩超、腹部ct、加强ct、胸部平片、心电图、糖耐量、血液全项、胱抑素、甚至是甲肝乙肝M毒艾zi。

　　最难以启齿的是尿液24小时定量检查，这需要我在24小时里把尿都尿进一个桶里，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搅拌、取其中一部分，带到医院。
　　我不敢在家做这个，怕我家里人发现，所以我在酒店住了一天，那一天洗手间里的味道都极其难闻。

　　但我的男友一直陪着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爱我，爱一个这样的我。
　　这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厌恶我自己的人了。

　　他很普通，我也很普通。
　　那天晚上我们彻夜聊天，我跟他说了我之前所有的愿望和理想，以及我的懦弱、我恶劣的品性、我的虚伪。

　　我说，我不要那些愿望了，我不想成为了不起的人了，我只想和你住在一个破房子里，每天上班下班，活到60岁就一起死，不用养老。

　　他却说对不起。
　　他说因为他的出现，让我的鸿鹄之志变成小麻雀了。（请忽略语法问题）

　　我说，我本来就是燕雀。
　　可能因为遇到了你，我才知道我不用变成鸿鹄也有人爱我。

　　可能是吧，我想成功，我想成为一个不一样的人，就是希望有人认可我，有人爱我。
　　当时为了艺考，看了不少亚当斯密的东西，现在，我只记得其中一句话了。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辛苦劳作，来回奔波是为了什么？所有这些贪婪和欲望，所有这些对财富、权力和名声的追求，其目的到底何在呢？归根结底，是为了得到他人的爱和认同。”

　　可能，爱和认同就是我的“真经”吧。
　　我想得到，很想，但可能只能得到一部分。
　　那也已经是16岁的我的奢望了。

　　所以，我很喜欢唐僧。
　　不是西游记中被安排着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唐僧，而是《大唐西域记》中的唐僧，他自己笔下的自己。

　　他去看、去闯、去磨炼。
　　但那不是渡劫，而是寻求一个解答。

　　一个自己所倾尽一生所钻研、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对的？

　　我大胆奢望，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获得了爱和认可，拿到了我的真经，我的人生才是真的吗？
　　还是那也只是一个节点？

　　所以，我决定生活。
　　现在我失业、没钱、也没有消费欲、胜欲，只有一点点x欲。
　　但我想认真吃饭，好好睡觉。

　　我想为了自己创作，我想写我想写的东西。

　　我永远期待时来运转，期待自己厚积薄发，期待我能获得很多很爱和认可。

　　所以，就这样很难地生活吧。

　　至少在文字的世界里，我是自由的，我所写的角色，会经历比我难得难的困难，但他们都能战胜困难，取到自己的真经。

　　取到真经的那一刻，他们会回头。

　　他们会发现自己原来兜兜转转，竟走了这么远。
　　虽然走了不少回头路，可每一个脚印，都是朝前的。

　　2024.10.7 凌晨一点
　　超级矫情怪—锖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