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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对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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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晚上的校园凉的头皮发紧,我靠在宿舍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上,索然无味地舔可乐,手机费劲儿地加载论坛,一圈一圈的,我盯得眼睛都要转圈。
“不吃晚饭吗?白佳?”虎杖的声音从身后由远及近,我还没回头,他给贩卖机塞了个钢镚。
“嗯,不饿。”
一阵咕咚声,虎杖弯下腰拿出一根还带着泥的胡萝卜,冰凉凉的,我一看就知道这是前几天买菜没吃完的:“怎么还给钱呢,不是可以撬盖子吗?”
虎杖把胡萝卜一揣,对我眨眨眼:“冷藏室租用费。”
我吃吃笑了,虎杖凑过来看我手机,随意问:“是什么论坛?”
“百度贴吧,情感吧。”我耸耸肩,熄灭了没反应的屏幕,随口抱怨,“黔驴技穷了,只能看看伟大的吧友有什么锦囊妙计。”
“嗯……”虎杖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下,他对我们的事并不是一无所知,相反,这家伙心很细,“钉崎大姐,确实有些太急了。”
“果然!”我一下子就精神了,“说是站在我这一边,转头就把我和伏黑扔在711面对面谈心!心偏到姥姥家了!”
虎杖被我的激动吓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局势,他主动引我坐在台阶上,还要脱下外套给我垫垫,被我惊恐地拒绝了:“千万不要把我当女的!要是你是个美女,我才要拿裙子给你垫屁股呢!”
我俩一齐坐在脏兮兮的台阶上,虎杖先说:“白佳很烦恼,对吧?如果觉得不安,可以先给我说说,不管如何,我会站在白佳的角度为你考虑的。”
他的发音一直很正确,是绕口的ba jia,而不是可恶的ba ga,我很感动,于是我毫不犹豫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伏黑需要爱情来拯救他,这个你知道吧,”我凑近虎杖,迫切地说,虎杖也老实地弯下腰听我说,“嘶——爱情,这玩意儿真玄幻,我每次看小说都这样觉得,两个人有了真爱,之前坏到底儿的事好像全忘了,个人的缺陷也无关紧要了,他老子老娘养了十多年都捋不顺的叛逆矛盾,他朋友兄弟搁一起都说不开的心事执念,只要谈个恋爱!迎刃而解!真要这样国家直接给全国人一对一分配真爱,社会立马稳定,人民立马安居乐业,我们用爱感动世界,哪还要核弹航母?”
“确实是。”虎杖认真地点头,“爱情不是万能的。”
我认可地竖起大拇指,继续高谈阔论:“我认真想了一下,现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确实就是有种要为爱情献出生命的中二劲儿,这应该就是因为青少年激素分泌旺盛,对异性充满冲动,这个我理解,我也做过白马王子拯救无趣生活的美梦,但是我不想那个人是我,你懂吗?”
虎杖老实地摇摇头:“不懂。”
“一个是我妈会杀我,我不能早恋,还有一个是,老祖宗总催我办完事儿就回去,我长留不了,”我竖起两根手指,又无奈地再比出一根,“这些都是远的,那再说近的,我是私逃出来的,就算我爸妈不计较我落下这么多课,我自己心里也不得劲儿,早晚一天给发现了,我就真的完蛋了……我不是来给他解决青少年爱情烦恼的,我是来帮忙的——刚刚不就是说了吗?那个事。”
虎杖也知道,他从口袋拿出手机,给我看东堂的短信:“是这个对吧,明天的任务,我们要去伏黑姐姐的学校,那里有三个人受诅咒身亡。”
“对,”我指着他的屏幕,坚定地点头,“这就是我的目的,明天我们就能去找津美纪昏迷的真相了,不管会遇到什么人,只要有可能是凶手或者是目击者的人,我都会交易他们的记忆,去找那个真相。”
虎杖举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他呐呐道:“然后,白佳就会回去了,对吗?”
我抿了抿唇,有些不安地说:“是。”
虎杖垂下眼,他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好吧。”
我不自觉长松了一口气,又笑了,主动说:“虎杖你有认识的女同学在东京吗?要不给伏黑介绍个合适的,他不是很受欢迎吗?”
虎杖挠挠头,居然真的找出一张合照,是个短发的清秀女孩和他:“这个是优子,是个很认真的女生,也很温柔。”
我挑高眉毛看合照,女孩真心笑容温暖到让人窒息,白净的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
“呃……”我不好意思地说,“可以把优子酱推给我吗,伏黑性格太烂了,这样可爱的女孩……我觉得我更合适。”
虎杖无奈地收起手机:“好。”
我痛苦地扶额,正要绝望一番,忽然听到熟悉的音乐声,虎杖拍了一下我,我这才反应过来是我的手机响了。
手机屏幕上清晰地写着两个大字。
我深吸一口气,犹如二八月一盆凉水从头到脚往下泼,马上就不emo了,刷一下爬起来,手足无措地原地跳舞。
“是谁?”虎杖关切地问。
“淦,我妈!”我捧着手机做口型,就算电话没接通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这个点!她不可能!学校里!我手机不开机!”
手机铃声停止了,我刚冷静下来,就又是一个大震动,我妈又拨给我了!
她绝对!绝对!是要我赶紧接电话的意思!
我对虎杖狠狠挥手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抖着手接了电话:
“啊,哈哈,妈妈……这大晚上。”
“白佳乐,你真会装啊,要不是我打电话给你班主任,我还不知道,你真是活腻了。”妈妈的声音隔着电话像是机器人一样冰凉,她冷漠地告诉我,“明天收拾东西,你爸顺路去抓你,回来我就打死你,丢出去喂狗,就当我没你这个女儿!”
她知道了!
果然,我根本瞒不住我可怕的妈!
手机啪嗒一声挂断,我如同死人,独立在簌簌寒风中,心里浮起淡淡的死志。
那一刻,我发自内心感谢自己,坚守高中生不得谈恋爱的底线,没有早恋。
“钉崎:白佳,那你今天就要回去了吗?”
“我:我爸不会打我……我给他求求情,看看能不能宽限几天,等我妈气消了再回去。”
“钉崎:那我们仨就先出任务了,有什么情况你记得发信息给我。”
“我:OK,注意安全。”
我放下手机,繁忙的机场接机处,大中午比菜市场人还多,人来人往,正中间一块大屏幕上,一架飞机被标上了“延迟”。
我是来接机的,接我爸,准确说,是一年只在节假日得以一见的背景板爹,他工作极其繁忙,从小,和他长期相处的记忆只在奶奶家,和刚到日本还没落实工作的几天。
和市面上所有夫妻一样,他也和我妈吵架好几次,到要离婚的程度,小小年纪的我对有正经工作的他没有好感,哪怕要和没工作的妈妈出去吃糠咽菜,都要跟我妈走。最后虽然没离婚,我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尴尬,自此我们父女的交流越来越少。
这种疏离,反而更适合现在的情况……因为父女关系尴尬,我能和我爸理性地谈判,我们站在同一个“不让我妈气疯了”的立场上,我相信他会接受我的建议。
真希望妈妈能早点消气,想起我们母女十多年的情分,不然我怕是这辈子就只能留日本结婚生子了——因为我根本不敢回中国。
我妈能把我打得连夜横渡日本海,自己游回日本。
手机又响了一下,我低头,是我爸的消息:“我下飞机了,你在哪个出口。”
我赶紧给我爸发过去地址,又在心里过了一遍我和伏黑一起编的说辞。
无非就是我贪玩讨厌学习,向往自由但是我不想谈恋爱,请宽大处理,留我一条命在。
钉崎放下手机,屏幕上的聊天界面里,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回话。
她嘟囔:“看来白佳没时间回复我……她爸爸应该已经到了。”
他们正站在学校的大门口等车,虽然学校在的地方车不鸣笛,但是正赶上学生下课,校门口也吵吵嚷嚷的,伏黑站在校门口,往来的女孩眼珠都恨不得粘在他身上,胆大的就在伏黑不远处叽叽喳喳商量上去要联系方式。
伏黑发现钉崎的眼神,绕过一堆堆嬉笑的女孩,走过来问:“白佳怎么了?”
钉崎挑挑眉:“她说她爸知道你想留她在日本恋爱的事了。”
伏黑表情纹丝未动,钉崎无趣地耸耸肩:“好吧,她爸爸应该来了,我给她发消息她没有回复。”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车终于慢悠悠驶入,虎杖喊他们,钉崎再看了手机一眼,这时一条新信息蹦出来。
白佳(不是八嘎):没挨打,我爸是来出差的,他让我去下榻的酒店和他一起住,不许回伏黑那儿了。
钉崎:那你的东西怎么办?
白佳(不是八嘎):找个时间给我打包寄过来,我把酒店地址发你。
虎杖看见钉崎一直站在那里,以为她没有听见,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让她赶快些。
钉崎只能放下手机,直到钻进车里,车发动起来,才再看手机。
白佳(不是八嘎):鲤之口峡谷外的大路上,有家酒店,我爸就告诉我这么多,你们查查。
钉崎靠在座椅上,把鲤之口峡谷复制在谷歌地图,山下的网很给力,很快就加载出了地图,代表行驶的车的指针正徐徐靠近那个地址。
“等等,不是吧。”钉崎猛地直起腰拍前座坐的伏黑,给他看地址,“白佳爸爸的目的地,就在我们要去的八十八桥那儿!”
伏黑接过手机,转给在开车的监督:“伊地知先生,任务资料有写那里有酒店吗?”
“等等,我看看……那里是自然保护区,没有酒店的。”
车上,车上了环城高速后就窗外景色飞驰,好像一团团颜料,我放下手机。
驾驶员是研究所的一个年轻男人,上车了也和个锯嘴葫芦一样,就差脑门上戳一个“我爸同款”。
我对旁边包着老式公文包一副老实知识分子形象的我爸说:“这次出差是要多久啊。”
我爸习惯地先推推眼镜,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三个月,具体还是看研究所那边的项目进度。”
我努力尬笑:“真辛苦啊……”
“还不是为了供你上学,”我爸张口就来,“结果还是养成这幅样子,没有一点女孩子的自觉!”
“啊……真是抱歉啊……”我彻底无话可说,绝望地靠在车窗上,“感谢您的养育之恩……”
我爸也不想说了,他长叹一口气,也去看窗外。
我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他嘴里在念:“我真失败啊,养你这个女儿……”
大人说话都很难听,我心想,但他们还是爱我的,他们只是太累了。
我们两个之间很久都没有一句话,我都担心我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下车后连段子都说不出来了。
车平平稳稳开了很久,窗外的景色从车水马龙变得越发荒芜,等车停下来我下车,往周围望一圈都看不到人,只有几只鸟扑棱着翅膀在树之间飞跃。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这研究所周围荒成这样,我都开始担心我爸在这儿待三个月,会不会以后就成真哑巴了。
这鬼地方真的有人吗……
我爸让那个年轻男人把行李带回山上,他和我在山底下走走——真的是山上,这地方其实是荒山野岭吗?
“我们父女俩,还是聊一聊吧。”我爸忽然和我说。
他大约想和我缓和关系。
能聊什么,大哥,我是我妈养大的,你就参加过我一次家长会,还是那次我考的不错,后面学校里有老师说你个副教授女儿成绩垫底,你就不肯再来了,我妈那个要强的女人早就和我说了。
我会出现在这里,是我讨厌学习,追求更自由的生活,可这事我不会和你说,你绝对不可能认可我。
而且哪个人会把山底下当闲逛的地点啊……你带我去逛个街都比这好,我还能顺手给钉崎买一个美甲紫外线灯呢……
但是我还是笑着和他说:“好啊。”
然后我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废话,太阳的威力在这野林子里减弱了不少,脚下的路除了山路就是灰扑扑的土路,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条大桥。
简直是……文明痕迹啊。
大桥明显废弃很久了,看着很适合做荒地探险节目的素材,桥面上积满了灰尘,几只麻雀在上面跳来跳去,太阳在桥面上泛起白光。
桥下已经没有水了,露出白色的鹅卵石和斑驳的绿色植物,一只蝴蝶扑闪而过。
太荒了。
旁边的公路上,哗啦啦驶过一台拖拉机,扑登扑登地,桥上的蝴蝶和麻雀都习以为常,只象征性地晃动几下,就继续飞起来。
等我们走上这座桥时,我不经意一个转头。
看见了一个路牌,上面写着:“八十八桥”。
莫名有些心慌,还觉得……有些眼熟。
“佳乐。”我爸忽得抬起头,看着我,眼镜框又黑又粗,遮住他的上眼皮,只有一对黑眼珠暗暗沉沉,我有些熟悉这个眼神,我妈骂他的时候,他绞尽脑汁想要逃离我妈就是这鬼样。
“哦。”我讪讪地回答他。
他僵硬地笑了一下,那双不太大的眼睛在油腻腻的阳光下眯成一条缝,我几乎认为那是一个到达眼底的笑容:“来到这里,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什么……”我呐呐。
“是你自己的决定,没有任何人劝你,你只是自己想来到这里,对吗?”
我没有想到他会主动问我的想法,我以为他会继续站在父亲的制高点上,居高临下地审判我的所有不合群和不当。
“是,我……”
我。
我睁大眼睛,阳光照着爸爸松弛的脸,他的眉毛结在一起,是难过的形状,但是嘴是笑着的。
“佳乐,爸爸……”他无法说出那三个字,我只能看着他的嘴张合,那是“对不起”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