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乙女]短篇合集(XANXUS)》躺平的亚莲

3、TRAMONTO

　　你仍然不了解他。

　　残暴 任性 脾气差
　　是他身上众所周知的标签。

　　他总是太过沉默，太难揣摩
　　这么多年来，情绪如山洪般爆发的他，你只真正见过两次：
　　一次是摇篮事件
　　一次是指环争夺战
　　只在愤怒和野心到达极点时，他的本性才会暴露无遗
　　那样的他——无比鲜活，无比真实

　　你从未看清过他
　　因此
　　才想要更多的……

　　“陪我去城镇走走吧？”
　　运气不错。在瓦里安的资料室查到了下个任务的相关讯息，又好好享用了一顿午餐，你见天气正好，提出一项打发时间的悠闲计划。
　　“有什么必要。”XANXUS对外出没什么兴趣。
　　“我都好久没去过了，马上又要离开，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哎……”
　　“……”
　　“我自己去也行啦，但游客守则里可说了，不能独自出去，要携伴而行。”
　　“你会怕？”
　　“怕。怕麻烦。何况有你在，根本就不会有人敢接近嘛，能省去不少麻烦。”
　　“……”
　　见他嫌麻烦地皱眉抱臂，而没有铁心走开……你接收到了信号，又是软磨硬泡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把他说动。

　　盘曲的山路之下，是热闹喧哗的城镇，十多年前，父亲和他不时会带年幼的你参加镇中庆典。作为西西里的著名景点，这里棕榈树向阳，柠檬树清香飘摇，旅人络绎不绝，为沉淀厚重的历史点染了一缕新鲜气息。
　　四角广场中央，手风琴随鼓点奏响，欢悦悠扬，恍若圆润舞动的瑰丽裙角，倾诉着民俗陈旧的典雅。
　　谁能知晓，这音符乐章是否流淌了千百年？渗透时间，镌刻在名为“过去”的永恒中。
　　恒定的过去串联装订，合册著为历史。它不单只写在泛黄书页，还在教堂的彩绘玻璃、喷泉池畔的钟声、鳞次栉比的砖瓦、斑驳残缺的石板路、生生不息的橘园果香、来自海洋深处的砂石贝壳……熔铸，刻凿，涤荡……嵌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街头演出结束，你凑完热闹，在巷尾报刊亭找到了xanxus，他正摊开一份报纸打发时间。
　　没有作声，你凑到他身边，探头张望他正读到哪一则……纸张带着墨迹印刷的味道倾斜，他把标粗的版面送到了你面前。

　　【A市军火大亨惨遭灭门，或是仇杀】
　　【M国战场失利，被迫投降】
　　【该大陆格局将面临重新洗牌】
　　【有小道消息称……】

　　是上一个任务的相关报道。
　　与真相相差甚远，但合情合理，把你们的痕迹摘得干净，在小道消息中穿插了些许欲盖弥彰。
　　他侧目看着你。你无辜地勾勾唇角，伸手要夺——他把这份报纸收到另一侧，买下了。

　　XANXUS不喜拥挤喧哗，你便拉他去闲逛闭市前冷清的集市，劝他尝试新风味的西西里美食。
　　“唔呃……”
　　“……”
　　当然，也有踩雷的时候。
　　在店主招来祸端前，你赶紧拖着黑了脸的“祸端”本人离开了。
　　“咳，我想吃那个。”转移注意是最好的策略。扛着他拷问的视线，你指向一家冰激凌店：“请我吧！”
　　“……”
　　“要开心果和浆果口味的！”
　　“……”
　　店员视死如归地和他结了账，强颜欢笑地把冰激凌递给你，好似做不到欢迎你们下次再来。
　　“嘿嘿，谢谢啦！”
　　“还是老样子喜欢吃这些。”
　　“疲劳的时候摄取糖分，可以舒缓压力嘛，我也是很辛苦的啊！”你把冰激凌球递到他面前，“尝尝？”
　　“小鬼才吃的玩意儿。”
　　“嘁。”

　　【你这孩子，从来不撒娇啊】
　　家光叔这样埋怨过。

　　撒娇什么的……
　　你竭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啊！！
　　只是理直气壮向他要东西就已经是极限了啊！！！

　　大概担心再被你带坑里，他带你去了一家不对外开放、颇有年代感的私人餐厅。这里的氛围和装璜风格别致而不奢华，餐品不多，却样样堪称珍馐。
　　得承认，他的品味确实不错……很好。
　　晚餐过后，已将近日落时分。
　　穿过红瓦白墙间纵横交错的僻静小路，下到海岸边。湿咸海风送来清凉，稀疏的浪潮声按摩着神经。
　　你们寻了一处长椅坐下。
　　“难得开口，要的净是些没价值的东西。”
　　你把沉甸甸的牛皮纸袋端正放好：“你给我买的，就是价值所在了吧？”
　　“……”
　　“这么一想，小时候只要有父亲和你在就足够了。物质方面我还是很容易满足的。”
　　“怎么？想撒娇吗，小鬼。”
　　“已经在啦，这些。”拍拍纸袋，里面装着你在街角小店看上的小摆件和饰品——他付的钱，“嘿~撒娇是这种感觉啊……现在的话，倒是可以这么做了，毕竟就算失败也不用担心损失嘛。”
　　以前，你没法这样随心所欲。
　　自己只是养女，在最强黑手党教父与其强大的继承者面前，有什么资格骄纵？如果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被拒绝，那种境地……就太可笑了。
　　“不过是小孩儿的任性，能有什么影响。”
　　“骗人。”
　　无关痛痒的要求，他们一定会满足你，轻而易举。可那样的后果是什么？
　　“被你们纵容，才是最可怕的。”
　　得到爱护、被特别对待，你已然要拼尽全力才能跟上他们的脚步，才能以此为报。若是再向他们索求更多……又该如何报答？
　　“所以现在，我有这个底气了。”你迎光扬眸。
　　【现在】不一样了。
　　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满足需求、达成目的，你完全可以靠自己夺取想要的。撒娇只是可有可无的乐趣罢了。

　　能力，财力，势力——它们被你一点点吸纳，一步步构筑起【门外顾问首领】的坚实地基。
　　它们，都是你任性的【资本】。

　　“不拒绝的话，你会很难办哦？”
　　他哼出一声轻笑：“还真是不得了。”
　　“你才是呢，这么迁就我，别说是因为想补偿什么啊。”
　　“我没那么好心。”
　　“哈哈哈，那我就放心了~”
　　“你……”他面色如常，却难得的有些欲言又止，“以前过得不开心？”

　　仿佛是在问——
　　以前，在我身边，你其实是不是并不开心。
　　那些仰慕和热诚，是否只是被迫伪装附和？

　　“不是开心。”你纠正他，“是幸福。”
　　“……”
　　“可现在，我也说不准了。”
　　你们有八年未见。
　　再见时偏偏风波争端不断，相处的时间又实在太过于短暂。
　　“……我不了解现在的你啊。你对我不也一样？”
　　“……”
　　“啊，快看！开始了。”

　　夕阳熔断了昼夜交界
　　它缓缓落下
　　比时间更宁静
　　那炎红烧透，漫长地在火焰中幻变光彩，千亿年一成不变
　　垂衔的鎏金炫耀，烫伤霞蔚，层层褪色了暮霭，被靛紫簇拥着远去；归鸥落羽，远远浅吟还家歌谣，给海面映下翱翔天穹的自由；浪鸣推散，拍裂淋漓的无穷无尽，只余一角恍然，聊以慰藉……
　　无比喧嚣
　　上岸的波痕覆了又落，于是绸绢似的光影退幕——
　　一重……一重
　　一度……一度
　　最终云也暗了，任夜晚吞没日晷，不留一声呜咽。月色梦游般弥漫，恬淡地将那些被理想化、无法剥离的幽深回忆，娓娓诉说……

　　记忆中的形象一旦被词语固定住
　　就会在现实中被抹掉
　　反复回溯的画面定格成符号，于是切下细枝末节，修饰打磨，砌成最简单的词汇，好似它本该如此纯粹
　　好笑的是
　　连你自己都信以为真

　　强大、从容、威严？
　　他才没有那般伟岸无瑕
　　他应是
　　更复杂、危险、不羁
　　更为忠于己心

　　不齿狡诈欺骗
　　不甘折节屈从
　　不屑违心逢迎

　　镌骨着人性的劣迹斑斑，由鲜血剖出真实面容
　　他的野心、愤怒、高傲
　　同与生俱来的火焰共生

　　经历了这几年的种种恩怨纠葛，和他从决裂走向和解，你才终于认清——
　　“过去，我记忆中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
　　悠悠地撞碎了沉默，你的声音因长时间不语而微哑。
　　“因此才要重新确认，我该怎样和你相处。”

　　“……是么。”
　　他仍注视着蔓延无边的黑暗。
　　“亲眼所见，一定为真？旁人所言，不一定就是假的。”

　　这拗口的回答让你失笑。
　　“是啊，你实在太不好懂。现在能确定的只有——【彭格列】是我们唯一的共同利益，以及……你不会骗我。”

　　“……”

　　无法述诸于口的话语，会诚实而无声地流泻
　　沉默同样可以看作交流，它浸入肌骨，汇聚、悬凝……滴落有声
　　不过这种谈话拒绝使用他人定义的语言
　　你想要知道
　　在你们之间，那些没有被说出来的东西
　　那些——
　　只有【心】才能读懂的东西

　　这半日
　　你，读懂了多少？

　　譬如
　　他并非那样易怒
　　他对许多事其实懒于介意计较
　　他愿意把为数不多的耐心消磨在无所事事上
　　……

　　譬如
　　他也可以陪你等一场日落

　　你伸了伸懒腰：“唔——结束了啊！”
　　“嗯。”
　　“回去？”
　　“走吧。”

　　夜色渐浓，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xanxus把你送回到彭格列城堡的铸铁门栏前。
　　“今晚要不就留在这边休息？”
　　他曾住过的房间，父亲还一直保留着原样。
　　“不要。”
　　拒绝得毫不含糊。这是他对父亲的叛逆？
　　“送到这里的话，我会一步三回头守着你先走。不就越来越晚了嘛。”
　　于是他把你送到了城堡楼下。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想起一些电影里的桥段，玩心顿生，“对了，告别时是不是该用贴面礼？”
　　“……”他知道你是故意的，无语地吊起了白眼。
　　“哈哈哈，好啦好啦！”你伸出手……梳理了一列他衣袖上的褶皱。
　　“怎么？”
　　“……”只是摇头，“没什么。晚安啦！”
　　“嗯。”
　　你关门上楼，在窗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深沉的森林之中。

　　仿佛不该拥有的安宁
　　掀开了页章

　　同样的起点
　　同样的路径……

　　那轮落日走过无数次的轨迹
　　能否通往
　　另一方天地？

　　姑且期待吧——
　　下一次的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