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桃下亮

22、番外

　　北城一间出租房着火时，墨桐是唯一逃出来的人。
　　满脸灰尘的墨桐一个人蹲在墙角，来来往往的人没一个注意到他，也没人停下来去安慰他。消防员扛着水管进进出出，周围的人群喧闹地往后退。他死死盯着楼道出口方向，满眼惶恐与无助。
　　上一秒墨桐还躺在沙发上玩游戏，下一秒就被母亲拎起来推了出去。什么也不知道的墨桐刚想回头，爆炸声从身后响起。他身体一抖，手里的手机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他睁大眼睛看着室内燃烧的大火，一瞬间忘记了叫喊，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消防员把他抱了出来。
　　视线被挡住了，墨桐抬头，用眼泪汪汪地眼睛看着来人。
　　来的人是一个叔叔，他面带笑容地低头看着墨桐，墨桐往后退了退，背紧紧靠着墙。
　　“小朋友，跟我走吧。”男人向墨桐伸出手。
　　“我不要，妈妈说，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墨桐摇摇头。
　　“你妈妈说的对，不过你放心，叔叔不是坏人，我是你妈妈的朋友。”
　　墨桐还是有点不相信，他看了看四周，幸好还有很多人，万一他要做什么，也好求救。
　　“我不认识你，你再靠近，我就要喊了。”墨桐壮大胆子，道。
　　“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看。”男人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墨桐。
　　墨桐低头看清楚了，那是男人和他妈妈的合照，看样子关系还很亲密。
　　“怎么？这下总该相信了吧，你妈妈的后事我会处理，你跟我走吧。”男人见墨桐的戒备心放松了，趁机劝说道。
　　墨桐一会儿抬头盯着男人的脸，一会儿看着手里的照片。许久，他才开口道，“好。”
　　“乖，叔叔和你母亲是好朋友，我会照顾好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墨桐。”他乖乖地说道。
　　那天，墨桐跟着男人上了一辆驶向未知黑暗的车，与后面的喧嚣人群渐行渐远。没人会在意那个从火里逃出的男孩去哪里了。
　　墨桐被带到了山上的基地，便再也没离开过。
　　“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父亲，记住你的身份。”那男人这样对墨桐说道，语气不像之前那样耐心。
　　“嗯。”墨桐想也没想地点头，他想只要有一个家就行了。
　　“老许，带他下去熟悉一下环境。”先生对着房间里的另一个男人道。
　　老许应道，随后领着墨桐下去了，详细地介绍了基地情况，并告诉了墨桐明天的训练项目。
　　一天训练下来，墨桐腰酸背痛，躺在床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但是，他不会喊累，别人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这也让先生很欣慰。
　　接下的日常训练他慢慢习惯了，强度也增加了，在训练考核次次都是第一。在杀手组织，每个人都被教育不能有感情，当然也不能有友情，所以他总是独来独往，在训练场地只有成绩，也只有成绩才能说话。
　　肖冽是先生从外地骗来的孩子，他来总部基地时是十六岁，因为他年龄大比墨桐大两岁，又经过一些特殊训练，身体素质和能力当时的训练生中非常突出，考虑到墨桐近期很大程度的进步，简单的训练项目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先生便让肖冽带着墨桐一起训练，同时监管他。
　　肖冽当晚搬进墨桐的宿舍，墨桐得到先生的通知时，心里很不爽，他最不喜欢有人监管他了，还说肖冽比他厉害，墨桐就更不服了，心里想了一个主意，今晚就要打跑他。
　　墨桐回到宿舍的时候，肖冽不仅把房间打扫干净了，还把墨桐床上乱的被子叠好了，桌上东西摆好了，墨桐最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最让人生气的是他把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刻的木雕扔了，他瞬间气炸了，冲着认真看书的肖冽就是一脚
　　肖冽闪身躲开，从墨桐进门，他就开始注意他了。
　　“你干什么？”
　　“教训教训一下乱动我东西的坏蛋。”
　　“喂，我好心帮你整理东西你还打我，哪有这样的？”肖冽辩解道。
　　“闭嘴，打一架，如果我赢了，就滚出去。”墨桐不想听他废话，直接上去给肖冽一拳。
　　肖冽毫不费力地抬起左手，抓住墨桐的手臂。
　　好快，力气好大。
　　肖冽坏笑一声，歪头道，“脾气怎么暴躁，我不想跟你打。”
　　摆脱钳制的墨桐甩了甩右手，还是不甘心与肖冽打，不过好几次都没有处在上方。肖冽无奈，不想在纠缠下去了，摇了摇头，想教训一下这个暴躁的小子，右手一用力，直接把墨桐撂倒了。
　　两人打了那么久，墨桐也累了，肖冽还是让着他的，那一下并没有很重，不过他没力气了，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喂，你没事吧？这么弱。”肖冽看到闭上眼睛的墨桐，不肯起来的墨桐，质疑道，听先生说，他好歹是同龄人中的第一啊。
　　“哼。”
　　“我告诉你别碰瓷，快起来，地上不凉啊。”肖冽才明白他不是受伤了，只是赌气了。
　　“起不来，我的腿断了。”墨桐道。
　　“起不起？”肖冽走到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说道。
　　“不起。”墨桐睁开眼睛，正好对上肖冽的视线，他突然感受到一丝冷意，立马移开视线，“你想干嘛？我现在不想跟你打了。”
　　肖冽坏笑一声，直接拽着墨桐起来，把他按在椅子上，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进浴室了。
　　什么情况？明明说要把他赶走的，怎么我被教训了一顿。哼，现在打不过你，没关系，你给我等着。
　　肖冽从浴室出来，面前一片狼藉，柜子里东西全被翻出来了，桌上他的东西全被扔在地上，连他的被子都被弄乱。肖冽刚开始还以为进贼了，不过看到对面床上要睡着的墨桐，他明白了，他嘴角微微上扬，有趣。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有这么幼稚的把戏真的很不容易，他也好久没这样轻松地笑过了。
　　肖冽轻轻走过去，把他差点踢没的被子好好地重新盖在他身上，然后把房间又整理了一遍。
　　墨桐早上醒来的时候，伸了个懒腰，桌上放了早餐，但是肖冽不在。房间又被整理干净，墨桐的桌子上多了一个木雕，拿起来一看，手法更娴熟，做工很细致，总之比自己做得好太多了。我做的有那么差吗？难道是因为他看不过去才扔了？不过仔细看看，那好像是我。
　　“咔嚓…”门开了，满头是汗的肖冽从外面走进来。
　　“起来了啊，吃完早餐就去训练。”
　　“你去哪了？”墨桐放心木雕，道。
　　“我去跑步了，你快点。”说完，肖冽走进了浴室。
　　墨桐应了一声，边吃早餐边看书，他平时都不吃早餐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带早餐。难怪他力气那么大，肯定是他吃得比我多。
　　“那个木雕是你刻的？”在去训练场的路上，墨桐问肖冽道。
　　一出门，肖冽就板起一张脸，给我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嗯。”肖冽简单说了一句。
　　“你好厉害，教教我呗。”
　　“不教。”肖冽道。
　　“为什么？”
　　“不。”
　　“算了，不教就不教。”
　　之后，两人没有再说什么话，主要是每次墨桐问肖冽问题，他每次都是一两个字。
　　白天训练期间，肖冽对墨桐也是不理睬，表情冷冰冰的，一点也没变过，墨桐不理解，难道他一直这么冷漠，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我想这个干嘛，我又和他不熟，第一次见面还和他打架，这样不是正常的吗？
　　后来，除了肖冽每天给墨桐带早餐，他们之间也没什么交集了，两人互不打扰。
　　肖冽十八岁的时候，按规矩是要开始接任务的。那次先生让组织里一个刀疤脸带着肖冽去完成任务，顺便让墨桐也跟去，让他早点适应一下。
　　杀手主要的任务就是杀人，所以不能有心。那是墨桐第一次见到杀人，他忍不住地吐了起来，肖冽急忙扶住他。
　　火，又是这样的大火。墨桐没有力气，他站不住了，要不是肖冽扶着，他可能要倒下去。
　　好在行动很顺利，他们很快就回基地了，肖冽带着墨桐回到了宿舍，给他倒了杯水。
　　“为什么？”墨桐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残忍的情景，他有点受不了。他从小接受训练，只是不想被人欺负，也有人和他说过他的目标是杀人，只是他没放在心上。他想只要足够强，就没有人可以逼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看来你还没有被他们洗脑成功，你是杀手，不是他们死就是你死，进入这个组织里的人已经没有心了，他们眼里只有利益，甚至有些人眼里只有杀人。”
　　“那你呢？你也是那样的人？”墨桐抬眼看着肖冽，认真地问道，他不愿相信肖冽也是那种人，也不希望他是那种人。
　　“我是想活着的人。”肖冽语重心长地道。
　　“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墨桐没有责怪肖冽，他没资格责怪他，活着也不容易。
　　“嗯，但是你得活下来，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的想法，很危险。你自己先冷静一下，我要去找先生汇报情况。”肖冽看着他好一会，然后转身离开了。
　　等到墨桐出任务，肖冽每次要求和墨桐一起，他怕墨桐受不了，每次都会抢在墨桐前面动手，把功劳让给墨桐。
　　一次任务之后，墨桐突然性情大变，他开始变得冷漠起来，手段阴狠，行动都很像一名杀手，完全不像是肖冽认识的那个害怕杀人，害怕火的少年了。
　　肖冽一直想找个机会和墨桐聊聊，不过他们成年之后，换了宿舍，两人的宿舍不在一幢楼，而且墨桐一直也在躲他，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少。
　　肖冽越来越不放心墨桐，最后还是偷偷去了墨桐的房间等他。
　　墨桐不在房间，肖冽在他的房间发现了他正在计划做的事:摧毁组织。
　　肖冽突然明白这些天墨桐的变化了，他把曾经胆小心软的自己封闭了起来，只为了这个大计划。
　　墨桐运动完回到房间，肖冽正坐在墨桐的书桌旁翻开一本笔记本，墨桐脸色一变，他急忙把门关上，反锁。
　　“你怎么在这？”墨桐沉声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肖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把那本笔记本举到墨桐面前，反问道。
　　墨桐冷笑一声，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啊。”
　　“你知不知道这要是被人发现了，是什么后果。”肖冽心急道。
　　“知道，所以你想怎么做，告诉先生，还是杀了我。”墨桐走到肖冽的身边，看着他的眼睛道。
　　杀了我，这三个字仿佛一柄刀扎在肖冽的心口，很快，他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他镇静又认真地道，“你知道的，我不会那么做的。”
　　“那就谢谢你，你把这件事当作不知道吧，还是说你想拿这威胁我。”墨桐继续狠狠地说道。
　　“我不是。”肖冽不想在说这个话题了，他叹了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组织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我不想做我不喜欢的事，也不喜欢这种杀人的行为，这有错吗？”
　　“可是，你知道的，这很难，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的。”肖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如果被别人看到这些，他不敢想。
　　“死又怎样？我母亲就是被那姓墨的杀了，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养父，我是他的私生子，我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如果我母亲看到我替他杀人，一定也会很生气很难过的。”墨桐把这一切一口气说了出来，语气悲愤，连身体都是抖的。
　　闻言，肖冽怔了怔，他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墨桐是怎么知道的，不过看到满眼通红的墨桐，他无比心疼，他上前一步一把把墨桐搂进怀里。
　　墨桐趴在他的肩上，忍不住抽泣，委屈地道，“你像之前那样不管我不好吗？”
　　他想起了肖冽刚来的时候，刚刚对他有点好印象，第二天却对他很冷淡。
　　“不，我没有不管你，我一直很关心你，真的，只是在这里，到处都是眼睛，如果被人发现我们走的太近，我们都会有麻烦的，我不想你有危险，你知道吗？”肖冽连忙解释道，他不想墨桐继续误会自己，墨桐现在需要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那你想干什么？继续劝我放弃？”许久，墨桐挣脱他的怀抱，站直身体。
　　“我帮你。”肖冽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三个字。
　　“什么？”墨桐没想到肖冽会这么说，他也以为肖冽是疯了。
　　不过，肖冽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不想墨桐有事。
　　“我说我帮你，其实我很早就清楚你不是我们这一类的人，你单纯又有点心软，所以我想保护你，可是我又不能离你太近，只能默默地帮助你，对不起，之前不知道你的身世，让你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伪装，你可以继续当个撒娇爱赌气的小孩。”
　　“你不是说这危险吗？会没命的。”墨桐看着他道，他很高兴肖冽这么说，可是他又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肖冽摸了摸墨桐的脸。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相信我，好吗？我是真的想帮你，没有什么目的。”
　　“嗯。”墨桐点点头。
　　在没有遇到墨桐之前，肖冽确实想就这样当个杀手过完一生，他想过自己或许会死在一条肮脏的小巷，死在黑暗的禁闭室，埋在这座山上的某个角落。墨桐就是他的救赎，救活了他死寂的心，他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被一个人喜欢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墨桐，我喜欢你。”
　　“什么？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墨桐。”
　　“听到了，我也喜欢你。”
　　“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等完成这个计划后，我们要一起出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嗯，那我要去看海。”
　　“好，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