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昨夜犹带冰霜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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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日，萧灵曜便遣人送了乔迁的贺礼来，竟是好大一座青玉山子，高约四尺，通体碧郁，上雕刘阮遇仙记，山水错落有致，人物栩栩如生，实乃当世精品。甄蕴本不愿受礼，但见来人诚惶诚恐，也不好难为于他，左右不过一件玉雕，待日后家去，推说携带不便完璧归赵便是，因此随意堂中摆了，以免再多费口舌。沉名也有礼物相送，却是一套十二只鎏金镂空挂链银香球，上錾四季花草，内里各置了对应月份的花香香薰。甄蕴喜它精巧，亲自挑出两只当季的，令遐思床边挂了，却正是――与谁同坐？明月清风幽香我，风流何消说！
这一日用过晚饭，甄蕴信手拿了一卷话本，倚在罗汉床上翻看。龙鳞教化深厚，连这市井之词都写得文采斐然，远非鲲瞳可比，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得外间轻笑，抬头却见两个丫头一前一后进了里间，遐思捧着宝匣，迷思抱着意思，俏生生笑盈盈比肩而立，倒好似一枝上开出了两朵并蒂莲，只不过一个冷艳，一个温婉，甄蕴见状撂下书卷，打趣道，“呦，瞧这阵势，可是给本小姐送礼来了？依我看，奇珍异兽虽好，终不及这两个丫头，礼自要留下，人却也走不脱了！”迷思听得，放手把意思往榻上一纵，也笑道，“明明是娇滴滴的一位小姐，偏要作出个山大王的样儿，属下献上大虫坐骑一匹，还请大王笑纳罢！”那小意思在她们面前素是乖巧，只伏在甄蕴身旁望着她，动也不动，甄蕴见它雪样可爱，伸出手去一下下梳理皮毛，它刚被迷思伺候着洗了澡，又被玉手摸得舒服，不禁抬起头，懒洋洋打个哈欠，那副娇嗲模样，只差便要喵之一声了。遐思抿嘴笑着坐到床边，将宝匣搁在小几之上，“今个得便，正经也把首饰理了，小姐倒是看看，哪个要镶的改的，趁早吩咐外头一并做去，不然哪日家去了，只怕不及赶制。”鲲瞳虽然出产金石，但论起手工技艺，却要比龙鳞逊色不少，之前甄蕴提过想给母亲打造首饰，自己素日不用的也顺便改上一改，遐思便记在了心上，这才拿来珠宝匣子，好请甄蕴定夺。“说得正是，”甄蕴见状来了兴致，便把书本抛下，盘腿坐到几旁，“这几日我也想了些样子，做出来娘一准喜欢。”迷思见状忙奉上纸笔，偏着头看甄蕴细细描画，共一个项圈，一对镯子，又一支步摇簪，果然雍容大气又精巧别致，往日都不曾见过的。半晌画好，折起来一边放着，又着遐思开了宝匣，只见里头分了四层，翠羽明珰珠玉琳琅，望之目眩神夺，单单一层便可铺满一张小几，主仆三人一一看过，挑出几件要细细修补的，又有两件要熔了重做，更兼宝石数枚，珍珠一袋，用作打造给萼萝若的饰物。遐思细心，一件件用丝巾裹了，只等上书签子，次日便可交付匠人。此时天色已晚，甄蕴未免有些目饧眼涩之态，遐思见状忙招呼了迷思，二人先服侍小姐睡下。虽是羁旅之中，侍女们也如常轮流上夜，当值的宿在外间榻上，另一个便回去居所歇息。月满楼前身另有四间屋子，留与两个大丫鬟带着粗使仆妇们居住。今夜本该遐思当值，迷思见她忙于收拾，便道，“你这儿尚有许多活计，一时三刻哪就能歇了？依我看，今夜还是我来罢，省得你又要熬夜做活，又怕扰着小姐。”遐思也觉有理，便点点头，想想又道，“带着这些，终不好回前头去，楼下正有张凉榻，索性我就便歇了。”便卷了珠宝，唤了小意思，悄悄下楼去了。除了要送去镶补的，余者大大小小近百件首饰，打点起来亦要耗些功夫，饶是遐思麻利，收拾妥当也已将近四更，小意思倒是早已在灯下眠着。遐思仔细，只将宝匣放在枕边，锦袱蒙了，这才吹灯睡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忽听得嗒的一声，心头一跳，蓦地惊醒。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却是夜深深四下寂静，她以为自己一时梦魇，松了口气刚要翻身，只听得小意思嗷呜一声，脸旁便掀起一阵冷风，却是它已扑了出去。老虎虽幼，终是猛兽，蹬腿纵身间，床头宝匣被带落在地，关扣撞得大开，内中豁啦啦尽数倾出，一时叮叮当满地脆响。
遐思霍然起身，也顾不得地上珠宝，抬眼一望，此时云开月明，但见厅中一名蒙面黑衣人正与白虎缠斗一处，小意思一道白光似也，左右开爪不停朝黑衣人身上招呼，但那人身形灵活，竟一一躲避开去。忽听得一声娇叱，却是迷思从楼梯上飞身跃下，双手成掌，重重击向那人背心，那人听得耳后风声，不及躲避，遽然回旋，挥掌拍出，刹那时四掌相接，劲力硬生生将两人震开了去，黑衣人后退两步，见迷思摩拳擦掌，又有意思蓄势待发，再无心恋战，回身一纵便破窗而出。迷思正要提步追赶，却听有人叫道“别去！”正是甄蕴站在楼梯边，望了她神色肃整，“小心调虎离山！”迷思醒觉，也怕再有埋伏，忙走上前护住甄蕴，“小姐可有吓到？”甄蕴摇摇头，沉声吩咐道，“你去前院叫醒那些活计，着他们集合人手，燃了火把四处巡查，余下仆妇厨娘，都聚到这里来。”迷思领命要走，却又迟疑，“那小姐你――”“不必担心，我自有计较，”甄蕴见她飞一般奔了出去，裹紧了袍子，召唤遐思，“点了灯，我们楼前安置。”“那这些――”遐思看看散落一地的珠玉，“撂着便是。”甄蕴淡淡答了一句，便走出了小楼。
月满楼前乃是一处平台，甄蕴叫遐思搬来椅子，一旁提了风灯，自家则端坐椅上，美目缓转环视四周。这平台开阔，若有异状也容易发觉，反倒比室内安全。小意思似与她心有灵犀，轻轻蹦到椅上坐在一侧，直起身四下张望，神色警觉。迷思安排妥当，总是放心不下，忙又奔了回来，夜色浓晦，一团光焰映照在甄蕴的白衣上，但见她披发端坐，眉宇微凝，沉静似水，清冷又仿若寒玉，竟是一派撄宁之态，不知怎的，迷思忽觉心下澄明，也安稳了下来。
稍顷仆妇到来，齐齐聚在楼前，甄蕴叫迷思一一点过，并无人失踪，众人听得遇贼，不免惊慌，但见上头处变不惊，倒也松了口气。又过了一阵，搜园的伙计们也来回报，阖园并无异样，各处门锁亦是好好的。甄蕴心下有些疑惑，终究夜色迷乱追查不便，便命内外院安排人手彻夜值守，余者紧闭房门结伴而居，只待天亮之后再做打算。此事一出，丫鬟们哪还敢再离半步，忙粗粗拾了首饰，便都宿到楼上陪伴甄蕴，小楼灯火通明，却是亮了一夜。
到底是扰了心神，翌日醒转，一个个眼底下都多了淡淡青印。用过早饭，遐思正与甄蕴清点首饰可有毁损，便见迷思回报，她亲自带了伙计巡园，并无不妥之处，也没见什么翻墙打洞的痕迹，想那贼人定是个飞檐走壁的惯偷，甄蕴闻言愀然不语，迷思以为她气恼，忙道，“算这笨贼命大，没脏了小姐的爱物，要不然我挖地三尺，也要将他捉出来，他左手碰过就砍他左手，右手碰过就砍他右手，只将他砍成个没嘴的葫芦，再丢给小意思尽情撕咬，咬成一道道的连声也吭不得，那才叫解恨呢！”“我挂心的又岂是这个！”甄蕴虽有隐忧，也不禁被逗乐了，“任是奇珍异宝，也不过身外之物，”见两个丫鬟面现关切之色，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细想想，咱家平日并不露富，如何就招了贼人上门？若是平常盗贼一时起意，怎就轻车熟路直奔月满楼？就算是误打误撞，却偏偏赶上遐思你当值？论说昨夜迷思本该带了意思回屋，若非临时换班，月满楼全无防守，正是下手的良机，难道这些只是巧合么？怕就怕是园中出了内奸里应外合，又或者下人口角不严，将内中情形泄露了出去。外人听了，只认作家富人弱，可不是好大一只肥羊。此番未能得逞，恐他伺机重来，说不定还要携了同伙。这谋财是小，倘若害命呢？”顿了一顿，“又或者存了旁的龌龊想头？”此言一出，迷思遐思皆是色变，这屋中都是如花似玉的少女，纵是迷思武功高强，但防不胜防，只消一根迷香便是任由宰割，后果不堪设想，想及此不禁心生忧惧，迷思便问，“那眼下如何是好，小姐可要报官么？”甄蕴微微摇头，“我们客居于此，又阖府女眷，传扬出去只怕反受其累。况且也不是什么大案，官府多是敷衍两句便丢到一旁，认真指望不上的。说到底怎比得在家的时候，处处有人着意关照呢？”迷思只觉无处使力，不由恨道，“若不是那宝鼎王讨厌，还可求他帮忙，他贵为摄政王爷，哪怕丢根汗毛，都能把玉京翻个天翻地覆，果然官府都是给上头开的！”“瞧她这义愤填膺的样！”甄蕴指了，与遐思笑她，“你都说了他讨厌，我也断不会‘前门拒虎，后门迎狼’，再想法子便是。”遐思也道，“可先增加些人手日夜巡逻，奴婢会留心底下的人有否古怪，亦会约束他们减少外出，”甄蕴点点头，“昨夜之事，吩咐他们不许声张，迷思，你回头再去铺中向掌柜多调些人手来，只挑身体强健人品忠厚的，总之一切小心提防。”迷思领命，又问，“小姐可要知会文老太师和顾公子么，奴婢倒是顺路。”甄蕴想了想，只道，“也不必让他们跟着担心，来日见了面再说吧。”话音刚落，外头有人禀报，却是顾飒来访。主仆三人不由对视一笑，便叫请了进来。
因是熟稔，顾飒也不客套，将手中小箩向桌上一撂，落座笑道，“这是云霞蔚来的葡萄，名唤骊珠，出产极少的，昨日有人送了老师一小筐，老师吃着甚好，紧着叫给你送来，老师这么偏疼，我又哪敢耽搁，所以一大早便赶着借花献佛来了，”“借花献佛？”甄蕴抿嘴一笑，“不是猕猴献桃么？”顾飒也反唇相讥，倒是引得二人互嘲了一番。遐思奉上茶来，顾飒呷了一口，忽地想起，“适才我进来，见底下人神色凝重，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可又是什么缘故？”甄蕴不想瞒他，但也不愿他们师徒心忧，只轻描淡写将昨夜之事讲了。顾飒听得眉头深锁，不住追问，“可伤着了？还是吓着了？”见众人皆是摇头，这才略放了些心，便又问，“贼人既是为财而来，可丢了什么贵重之物？”丫鬟们才待回答，却被甄蕴拦住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事。”顾飒也是个轻财重义的脾气，便不再多问，想着昨夜情景，却是感同身受，不由忧心忡忡，因劝道，“此事可大可小，依我看，你还是暂时搬到文府来，有老师和我就近照应，总可保个稳妥，否则好女独居，终是难以心安。” 甄蕴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且先过一阵子再看罢，如若不声不响就搬了去，不知又要被甄府嚼出多少是非，我虽是不怕，没的倒叫爹爹窝心。”顾飒也知甄府诸人如何，便不再劝了，一心思忖如何能帮到甄蕴。他心有忧思，见甄蕴也有些精神不济，不过闲话片刻，便告辞出门。
迷思要去铺中，二人正巧同路，便同车而行。路上顾飒绞尽脑汁，也无万全之策，想起甄蕴其时神色，便问迷思，“究竟丢了什么物事？可真是不要紧么？”迷思听得他问，不由得“哎”了一声，便细细说与他，“是一只黑珍珠坠子，浑圆如漆，夏天佩戴，肤有微凉，因此假托了上古宝物消暑招凉珠，称之玄月。认真说来，倒也不是顶稀罕的，只偏偏是鲲瞳国王御赐之物。这玄月乃是鲲瞳圆水出产，当年统共就得了两颗，圆水郡视若珍宝，千里一骑送进宫来。也是巧了，恰逢小姐入宫觐见，奉旨演奏箜篌，陛下赞不绝口，当场便赐了这一对玄月珠，本来王后也瞧中了，当时还面带不豫之色呢。”顾飒听罢惊呼，“这可糟了！那国王可会治蕴蕴的罪么？”“陛下对咱家一向恩重，倒也不至于怪责，只是王后那个老妖婆――”迷思从鼻子里哼一声，“总是挑剔小姐，倘若被她知道，少不得要冷嘲热讽一番，给小姐难堪，真是想想就晦气！”二人一时无语，此时马车穿街而过，顾飒正暗自思索，忽见窗外招牌，不由灵机一动，一拍窗棂，“有了！”便嘱咐迷思，“你悄悄地把剩下那只拿给我，我找玉京最好的首饰铺子依样打制，这不就结了！”迷思闻言大喜，却又有些犹豫，“我听说玄月珠十年也难得一颗的，可就能找着一模一样的么？”顾飒胸有成竹，“只求蒙混过关，也不必在乎真假，玉京能人巧匠无数，叫他们使出本事，照猫画虎地仿造一只，反正也不是天天戴着，外头不叫人看出来便成了，”又嘱迷思守口如瓶，事成之后好给甄蕴一个惊喜，迷思也深以为然，两人约定妥当，翌日迷思觑得遐思不在，便取出坠子偷偷交给了顾飒。
沉名素来起身得早，日中未至，便已看过了上月的账目，刚叫侍从传饭，听人报得松老爹来了，忙起身相接，又请落座一同用饭。松老爹却摆摆手，从袖中掏出一件物事，递到他面前。沉名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女子耳坠，尾上金流苏长垂下来，日光底下轻轻摇摆，便接了在手细细打量，见上头一颗指甲大的珠子，乌黑黝亮，转动间隐约有彩光流转，倒是稀奇，便听得松老爹低声道，“昨夜满园进了贼人，”沉名闻言愕然，抬头看向老仆，松老爹见状忙禀，“是刚过四更天的事，老奴本在花园里给老爷上香，忽听得月满楼有响动，忙收了香炉，正待前去查看，远远地瞧见一个黑影窜了出来，那人黑布蒙面，好不敏捷，轻轻一纵便跃上垣墙，我见有古怪，便悄然跟上，一路跟着他到了水虎翼巷，方才不见了，老奴怕园中有什么闪失，也不敢耽搁，急急原路折回，正巧月色通明，倒在翻墙之处发现了这个。”“那甄小姐呢？！”沉名脱口而出。“无碍，”松老爹想起甄蕴之沉着，不禁赞道，“难得她小小年纪，竟是处变不惊，指挥调度井井有条，倒叫老奴刮目相看了。”沉名这才松了口气，暗暗思忖水虎翼巷一带风景宜人，京中贵戚多居于此，寻常怎会有贼人出没？倒是不合常理，便又问，“可丢失了贵重财物？”“想是不曾，”松老爹摇摇头，“并未见她们主仆失了形状，毕竟她家中大丫头也有些功夫，约摸是她发觉有人潜入，两下还交了手，这贼人才会仓皇奔逃，哪里还顾得上顺手牵羊？老奴以为，就连这坠子，只怕也是钩连在了身上，才在越墙时掉落的，要不哪有只偷一只的道理呢？不过此物罕见，老奴也不知有无干系，所以先拿过来给少爷瞧一瞧，再悄悄还回去。”“依老爹看，那人身手如何？”“绝非等闲之辈，江湖之中倒也有几个神偷，论起飞檐走壁的功夫，此人也不会逊色多少。不过玉京是天子脚下，素来卫戍严密，除非有惊天的大买卖，否则他们不会轻易在京城露面，莫非――”老爹皱了眉头，“那甄小姐带了什么绝世宝物，才会令人闻风而动？” 此时沉名心中依稀有了眉目，不禁轻吁一口气，心想哪里是她带了绝世宝物，只怕有人将她当了绝世宝物，宝鼎王萧灵曜的府第就在水虎翼巷，他麾下四大侍卫天犼、口首、地听、六牙都是京畿一等一的好手，其中地听更以轻功见长，岂不一一吻合？然而他为人端正谨慎，纵使见烦宝鼎王，亦不愿冤枉无辜，便又追问，“宝鼎王府的侍卫，老爹也是见过的，可与那黑衣人身材相仿么？”松老爹因不知他们这些儿女情事，从未往宝鼎王府上去想，被他这一提醒，却是一愣，再一回想，惊道，“就是他了！”一时只觉不解，“堂堂宝鼎王府，如何做起这鸡鸣狗盗的勾当来了？”沉名心下洞明，萧灵曜指使手下潜入满园，分明是有心行那偷香窃玉之举，此等下作手段，委实令人不耻，莫说仁义道德，简直枉为男儿，可怜甄蕴清白娇女，却被视作权贵禁脔，一时陡起不平之心，将坠子握住，“老爹也无需动气，且将此物留下，我自有计较。”因满园严加管制，松老爹也不好多留，便要告辞，沉名又嘱咐，“园中还请老爹多多看护，甄小姐远来是客，万勿让她有什么闪失。”松老爹自是满口答应，便匆匆去了。沉名默思片刻，叫来毋必，将坠子交给他，又密嘱一番，毋必会意，领命自去不提。
却说这厢顾飒打听得了玉京最上乘的首饰铺子，揣了坠子前来。这家铺子乃是朱姓人家经营，故取名抱珠楼，在龙鳞也有些年头了，连凤京亦设有分号。进门来便有伙计相迎，顾飒也省得财不露白的道理，只说要打件首饰，决口不提玄月之说。他衣饰简朴，伙计先敬罗衣，起初也并未上心，直到见了珠坠，方才一惊，忙殷勤引他落座奉茶，自己则捧了坠子上楼请示不迭。顾飒等了半晌，方见伙计引了一名中年人下楼，那人自称掌柜，解释因这材质罕见，后头要多费些时候选配，还请公子移步楼上，一忽便得的。顾飒见他言语间十分客气，便也道了两声辛苦，且随伙计上楼，只在偏厅耐心等候。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忽听得外间脚步纷沓，竟似朝自己这边而来，顾飒起疑，起身正待查看，此时门帘打起，正和来人打了个照面，两人同时惊呼出口，“是你？！”
下人前来禀报之时，宝鼎王正立在廊下沉思，地听生怕王爷还在气恼自己失手误事，心下忐忑，站在一侧也不敢作声，觑着他神色如常，方才鼓起勇气道，“要不属下今夜再去试试？”萧灵曜扫了他一眼，皱眉道，“门户大开你都能丢盔弃甲，如今打草惊蛇，难道还要自投罗网么？”其实这次沉名倒真是冤枉了萧灵曜，他本意是派地听伪作盗贼，深夜潜入甄蕴香闺，偷两件贵重首饰出来，那小妮子失了心爱之物，定是六神无主求告无门，彼时他再以摄政王的身份出面，调动官府来一场声势浩大的全城搜寻，神速破案人赃并获物归原主皆大欢喜，经此一番做作，甄蕴自然感激不已，再者见了王爷雷霆之威，难免会生出几分崇拜，便从此改了那冷若冰霜的小模样，对自己亲近有加，如此这般尽日厮磨，定成好事。他虽肆意妄为，终还有些廉耻之心，对甄蕴也算得上发乎于情而止乎于礼，而非耽于□□，否则即便娇贵如甄蕴，如今孤身一人，又落入他彀中，岂不也是唾手而得？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地听本已打探妥当，只挑便宜时候，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却不料与迷思撞个正着，怕被认出也不敢恋战，只得仓皇而逃，本已大材小用，又成弄巧成拙，如今更被王爷嫌弃，正是满腹委屈，忽见下人来报，只说门上抱珠楼有人求见。萧灵曜知道他家开的买卖，以为又要来进献什么珠翠钗环，他心里正不自在，不耐烦道，“这些琐碎事情，怎么也来烦扰本王？本王无暇理他，带去后院见朱黛。”下人也不敢抬头，支吾了道，“回禀王爷，他，他说是来找地听大人的，还说――还说耳坠子已经得了，请大人速速前去查验。”萧灵曜听在耳中，不由大乐，这地听平日看着老实规矩，却原来也有这花花肠子，不声不响结了相好不说，还恁般怜香惜玉做低伏小，真个是人不可貌相，便瞟瞟他，唇边浮起一丝戏谑笑意。地听见王爷似笑非笑，知道他是误会了，只急得双手乱摇，“王爷，属下冤枉！什么抱珠楼耳坠子，属下听都没有听过！这真的不干属下的事啊！”这四个侍卫各司其职，但都深得萧灵曜信任，地听既然否认，就绝对与他无关，可这抱珠楼也没有栽赃陷害的道理，其中定有缘故，莫非有人冒名顶替浑水摸鱼？狐假虎威骗财骗色？想及此萧灵曜面色一滞，冷笑一声，“好！本王今日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狗胆包天！”
话说萧灵曜见了顾飒，也是大出所料，然则他心思如电，只当自己人赃并获，不由恨声道，“本王还当是何方狂徒，竟敢假借王府名头干这坑蒙拐骗的勾当，原来竟是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本就不喜顾飒，这番更是触了他的霉头，当即一挥手，“将此人押回王府，待本王好生发落！”“且慢！”顾飒本是一团懵懂，见他不分青红皂白便胡乱动粗，一时怒气上涌，不禁双手握拳，怒目而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顾飒从未行那不轨之事，你又凭什么强拘于我？你以为你是摄政王，便可罔顾国法冤屈好人么？”“好人？！”萧灵曜嗤笑一声，施施然往椅上一坐，瞟他一眼，神色不屑，“一介无赖，也配同本王讲国法！不过呢，”眯起眼看着他，“本王素来公正严明，就算死也会让你死个明白，免得你再扮出个六月飞雪的样儿，倒叫人误会本王以强凌弱了。”说起来他又何尝在乎顾飒喊冤叫屈，无非是怕甄蕴和文老见怪罢了，便命人叫了掌柜进来，“你也不必害怕，只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如与你果无干系，本王也不会治你的罪。”抱珠楼掌柜哪见过如此阵仗，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见王爷有令，忙双膝跪倒，颤声道，“昨日午后，有一青年人拿了一只耳坠来到铺中，只说自家是王府侍卫，因府中女眷首饰被盗，丢失一只耳坠，故奉命特来镶配，小人见他身着绀衣，腰间隐有一方木牌，绝似王府服色，便就信了几分，谨慎起见，还特特询问名讳，他答以地听二字，小人虽未有幸见过地听大人真容，但名字却是听过的，当下更是深信不疑，便接下了活计。谁料想，今日来的这位――”斜眼觑了觑顾飒，拿不准该如何称呼，只好道，“这位公子又拿出了一只珠坠，小人比对之下，惊觉一模一样，联想昨日之事，以为大有可疑，遂不敢有误，遣人急报王府得知，”地听无端受了孔子阳货之灾，心中不快，然不知者不怪，况又在王爷面前，亦不好出言斥责，只皱眉看了掌柜，掌柜见他满面阴云，吓得又是一抖，忙埋下头去，“都怪小人眼拙，错将鱼目为珠，求王爷恕罪！地听大人恕罪！”说罢连连叩头。萧灵曜初初盛怒而来，只听了掌柜只言片语，便认定是顾飒冒充侍卫骗取钱财，其实未及深究就里，如今一听，却与自己的猜测大相径庭，不由一怔。顾飒至此方知缘故，先舒了一口气，便道，“我说倒是为何，原来是因为这只坠子！”转念一想，不由面现疑色，看向地听，“只这坠子本是甄家小姐的，怎么就到了你手里？”想及此双目炯炯直逼萧灵曜，“难道满园遇贼，竟与王爷有关？！”
“满园遇贼了？！”萧灵曜闻言一惊，霍地站起，“什么时候的事？甄小姐呢？她还好吗？”他将此计视作风月雅事，自家俨然便是那用情的魁首，何来贼人之说？况地听空手而归，再也想不到引出坠子一节，故浑然忘我，误打误撞倒成了贼喊捉贼。顾飒见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惊讶亦不似作伪，迟疑一下，终答道，“就是前夜里，所幸无事，只不见了一只坠子，”盯着他不依不饶，“王爷果真不知情么？”萧灵曜听得这一句，勃然大怒，脱口斥道，“荒唐！”正待发作，忽见地听冲自己丢了个眼色，心头咯噔一声，却是如梦方醒，可就算意指地听，这坠子又是从何说起呢？一时思绪万千，神色变换不定。顾飒见他如此，愈发认定他作贼心虚，心下万分鄙夷，但碍着萧灵曜身份不好斥责，见掌柜将一只小盒放在了方几之上，知是坠子，忙抢前拿在手中，瞥一眼萧灵曜，鼻中重重哼了一记，转身便要离去，刚走出两步，忽听身后萧灵曜喊了一句，“慢着！”侍卫们闻言一拥而上，便将顾飒团团围住，萧灵曜此时心中已有计较，反倒甚是安然，便缓步踱到他面前，似笑非笑，“事关本王清誉，怎能如此轻了？本王这就去见甄小姐，亲自分解个明白，也省得有那一起子小人，趁机颠倒黑白挑拨离间，倒坏了两家素日的情分。”顾飒不由翻个白眼，心想蕴蕴讨厌你还来不及，哪有什么素日的情分，真是肉麻恶心臭不要脸！不过蕴蕴冰雪聪明，眼珠一转就能想出七八个主意，定有妙计整治这个癞蛤蟆，想及此转怒为喜，呲牙一笑做个手势，“那王爷就请吧？”萧灵曜怎不明他讥讽之意，心里更是厌他到了十分，然事有轻重缓急，而关乎甄蕴则更是急上加急，便黑着脸扫他一眼，疾步下楼去了。
甄蕴这几日夜不安枕，过了晌午便有些困意，迷思与她念叨了两句护院上夜之事，见她恹恹情态，便笑道，“小姐何不盹上一会？瞧这睡眼朦胧的样儿，没的倒像个懒猫儿！”甄蕴抬眼嘟囔一句“你才是个懒猫儿”，却也觉得睡意袭人，便叫遐思除了钗环，正待宽衣，外间有人禀告，说宝鼎王和顾公子都来了。甄蕴听在耳中好生诧异，一腔倦意登时消弭于无形，若只是宝鼎王来访，寻个由头避开也就罢了，可这两人一同前来，只怕事出有因，倒是不得不见，想及此便命厅中招呼，自己略整装束，一旁迷思听得如此，思忖或与坠子一事相关，心中便有些七上八下的，忙俯身在甄蕴耳边说了几句，甄蕴听罢微露讶色，看了她一眼，终也没说什么，便起身出去了。
却说厅中，萧灵曜与顾飒楚河汉界分坐两旁，都冷着脸谁也不搭理谁，见甄蕴出来，这才站起一齐迎接。甄蕴本是居家打扮，又待小憩，情急之下也不及换过，只着了家常藕衣青裙，黑鸦鸦一头长发盘在头顶，青玉簪绾起，上头又插了两小朵茉莉，还是早起遐思掐的，她脂粉不施，愈发显得雪样面庞水样眼波，萧灵曜早已习惯她桃秾李艳之色，今日乍见此竹风荷露之态，一时竟又失神，听到甄蕴请他落座，方才回过神来，正待问候两句，顾飒却抢先开了口，“甄小姐，这盒里便是那对玄月珠，顾某本受你所托前去补造，未料想竟能失而复得完璧归赵，此中周折，倒真应了那句老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玩味地看着萧灵曜，“王爷，您说呢？”他这几句话看似没头没尾，可萧灵曜做贼心虚，听得那叫一个字字逆耳句句诛心，哪里还受得了这毛头小子含沙射影，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怒道，“你混说什么！” 顾飒并不畏怯，反倒笑嘻嘻地调侃，“顾某愚钝，只懂得混说，王爷英明，如今当着正主，何不来个不混之说？”萧灵曜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可又见甄蕴一双妙目霎也不霎地望着自己，竟是一点脾气也使不出来了，便耐下性子与她讲述了抱珠楼之事，又恨道，“竟敢算计到本王头上，真是不知死活！甄小姐放心，待本王捉到此人，定会将他重重惩治，好给小姐一个交代。”甄蕴暗暗思忖，萧灵曜该不会蠢到搬石砸脚，看来倒是自家想岔了，只道贼人因财起意，却不想意在沛公，玉京乃天子脚下，谁敢栽赃挑衅宝鼎王？又谁知两家常有走动？只怕是堪与他匹敌之人。说起来此计虽不能伤其根本，但不费吹灰之力，便令萧灵曜心烦意乱疲于应对，想来那幕后黑手也是十分快意吧，想及此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此事虽非萧灵曜之过，但因他而起，亦难说他是无辜，只自家平白受了牵连，却如吞了苍蝇一般好生恶心，原来在有心人眼中，甄家已经与宝鼎王到了如此亲密的地步么？她心中还在思量，顾飒却哈了一声，“王爷都打了包票，谁还敢不放心呢！王爷您权势滔天，抓个人只是小菜一碟，就算凭空造出来一个也不难哪！只不过您日理万机，依我看，也就别劳心费力地找顶包了，您索性来个自说自唱，当面把这谎扯圆了，我等草民又岂敢不信呢？”他离了抱珠楼后，静心思索，虽然有些关节还没十分明白，但却肯定那黑衣人必是受了萧灵曜指使，约摸是甄蕴屡次拂了他的面子，便使人装神弄鬼地来吓唬她，如此卑劣伎俩，定要将他揭穿！因此上口舌如刀毫不留情。“顾飒！”萧灵曜沉下脸来，“本王看在文老太师的情面上，几番相让，你不仅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今日还屡屡无中生有造谣生事，这诬陷皇室宗亲的罪名，你可当得起么！”“王爷何必心虚？”萧灵曜愈是恼怒，顾飒就愈是笃定，站起一指迷思，“这位姑娘同那蒙面人交过手，王爷既自认清白，可敢将手下侍卫召来一一与她对质？”萧灵曜未料顾飒咄咄逼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遂昂然道，“有何不敢！”心里却想，休说夜黑风高未必认得出来，就算迷思指认，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自己也有的是法子洗白。
甄蕴端坐堂上，一直不动声色，她又何尝不想快意恩仇，但她出身豪门，深知理不胜权，休说此事扑朔迷离，就算真是王府侍卫，只凭迷思一面之辞又能如何，若一味追根究底穷追猛打，只怕撕破脸皮徒令诸家交恶。她的目光从赳赳而立的顾飒身上移开，又掠过跃跃欲试的迷思，心底不由叹了口气，这小子与那丫头一般，都是爽直豁亮的脾性，只想着要替自己出气，也不怕萧灵曜记恨为难于他，自己本是想息事宁人不了了之的，被他俩这么一感染，也难以忍气吞声了，再说这位小姐又岂是个吃哑巴亏的主儿呢！她眼珠转了两转，忽地扫到迷思怀里的意思，心念一动，便微微笑了。却说迷思经顾飒一提醒，只盯着地听细看，却是越看越像，越像越看，她一双猫眼又大又亮，瞪得地听是无处可逃，暗暗叫苦不迭。迷思见他神色闪烁，更是疑心大作，只怕甄蕴一声令下，这厢便要扑上去了，便听小姐清泠泠地开了口，“两位说笑了，我家这丫头虽有些功夫，终不是火眼金睛，夜半三更，那坏人又蒙着脸，哪里就看得出来呢？若论认人的本领，”话锋一转，“还属咱家这只小老虎，有些兽类生就嗅觉敏锐，更何况它这百兽之王，既然大家各执一词相争不下，就请它来做个公断，相信只消一嗅，便知真假。”说罢向迷思丢了个眼色。她俩主仆多年情同姐妹，早有默契，迷思会意，抱了白虎走到萧灵曜身前，绕着他和地听，慢慢走了一圈，忽地一停，出手如电，直将老虎送到地听眼皮底下去，手底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掐了老虎屁股一记。小意思吃痛不住，嗷地一声，两爪乱挠，地听本就有些发慌，被那血盆“小”口唬得一个后退，险些撞倒花架，萧灵曜正坐在他身前，却也没能幸免，那一声长啸惊得他是肝胆俱颤，怔怔无语。其实小意思虽然长得飞快，但终是幼虎，并非如许骇人，只不过他二人一个心虚胆怯，一个全无防备，故才有此奇效罢了。
迷思“狐假虎威”，小小地出了一口恶气，心中畅快许多，遂胜利地瞟地听一眼，昂首挺胸走回甄蕴身旁。甄蕴从她手中接过小意思，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头，方抬眼笑道，“这小东西淘气，若是吓到了王爷，王爷可莫要见怪呀。”堂堂七尺男儿，萧灵曜是打死也不肯承认的，便强自笑道，“小姐多虑了，哪里就能吓到，况且一介禽兽，不通人语，本王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这最后一句却是看着顾飒说的。顾飒见萧灵曜主仆狼狈之状，正窃笑不已，忽听指桑骂槐，忍不住又要回嘴反讥。甄蕴怕他吃亏，见状忙扶了额头，蹙了柳眉，“近日家宅不宁，甄某颇为劳神，一时头痛难忍，实不能相陪了，还请两位尊客恕罪，迷思，代我送一送罢。”说罢起身，微一行礼，便由遐思扶着后堂去了。她心下明白，愈是当着自己，萧灵曜便愈要耍威风争意气，若自己不闻不问，他也就意兴阑珊了，再不屑同顾飒针锋相对的，果然刚回房一会，迷思便回转了来，只说两下都打发完了。甄蕴并不答言，扭头吩咐遐思，“我那个没绣完的鞋面，倒放在哪只箱子里了？你且去好好找一找。”遐思会意，知道小姐有话要与迷思说，忙应了一声，快步后头去了。迷思亦是玲珑心窍，如何不明，立时跪倒在甄蕴跟前，把住甄蕴膝头，一双深眸泛起泪光，口中只道，“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擅作主张，徒令小姐增添烦恼，就请小姐重重责罚奴婢罢！”她此举并非做作，迷思遐思两人自幼陪伴甄蕴，俱是聪明伶俐忠心耿耿，莫说甄蕴，就连老爷夫人，也从未说过她们一句重话，迷思素日又是极重脸面的，甄蕴还没开口，她先自责羞愧起来。甄蕴怎不知她性子要强，见她如此，又是怜惜又是无奈，便伸手扶起她，温言道，“我哪里又是要罚你，只不过这坠子一事，你很该先告于我知晓，纵使有什么纰漏，也有我一力担着，否则我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今日难保就两下说岔了，那宝鼎王狡诈多端，若是一口咬定顾公子作贼，将他捉进官去，不正是害了他？”迷思听闻此言，更是懊悔自己行事不周，泪汪汪地瘪了嘴，“都是奴婢笨，是奴婢粗心，本来想给小姐一个惊喜的――”“好啦，”甄蕴看她花脸猫似的，倒忍不住笑了，丢了手帕给她，待她拭去泪珠，这才正色道，“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但你细想想，这坠子乃是贴身之物，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得了去，借此大做文章，到时咱们岂不是百口莫辩？此事虽小，却正是个警示，你胸襟坦荡，难挡此间人心诡谲，防人之心不可无，从此后更要谨言慎行着意提防，咱们不屑于算计旁人，却也不要平白让旁人算计了去。”迷思频频点头，听到最后，却迟疑了，“奴婢瞧着顾公子，倒不是那样的吧？”甄蕴被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逗乐了，不由嫣然一笑，“谁又说的是他呢！”
萧灵曜谱了曲，却中途变了调，顾飒意在解困，反倒身陷连环，沉名好意相助，未料火上浇油，而甄蕴，猜出了端倪，终看不穿人心。他们或有心地布局引线，或无意中推波助澜，终将一场风波导向了一个谁也未曾想到的结局，世事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昨夜犹带冰霜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