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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大好人生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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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昱是真不知道郑淇也能有话这么多的时候,一句句没完了似的。
“那边商场有家新开的德式烤猪肘挺有名,我吃过一次,还行。不知道正不正宗,下次带你去看看。”郑淇捏着棉签对着平板给自己上药,笨拙的动作让他疼得表情扭曲,“这你总不能没吃过吧?”
何昱皱着眉,“不知道,没注意。”
国外的记忆浑浑噩噩,散乱如麻,有一天过一天,印象早已不深了。
情绪已经冷静下来,虽然还是想想就冒火,但何昱不打算在今天继续算账。毕竟满手褐色的碘伏痕迹,他只想去厨房洗个手。
徐岱儒从客厅的卫生间出来,一脸水痕,像是刚刚洗了个脸,迷迷糊糊地接过秦舒递过来的热水。
“你打人了是不是。”徐岱儒不满地嘟嘟囔囔,“我看你疯了。”
“没你疯。”秦舒把这到处抓瞎摸不着路的半拖半抱到沙发上。
安顿下人,他转头问厨房边的何昱,用手指了指楼上,“怎么样?”
何昱道:“没怎么样,就是话太多,吵。”
说着,他想了想,重新回到厨房,从岛台上抱回了之前被自己嫌弃的一盘子点心,打算用这个堵上房间里的人的嘴。
经过沙发的时候,被徐岱儒顺手捞了一个水果挞。
“好吃!还得是我做的。”徐岱儒醉意未散,情绪格外外放。
秦舒被迫跟着捡他吃了满沙发都是的碎屑。
楼下的细微吵闹声远远近近,隐约传到二楼。
然而一走进二楼的廊道,何昱还是清晰地感受到这里扑面而来的静寂。
透过半开的门,可以看见郑淇已经收拾了一桌的杂物,此刻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垂头盯着地面,额发挡在眼前,一动不动。
他在门口站着看了会儿,直到楼下的声音更大了些。
那声音让郑淇肩胛骨猛地一耸,半抬起头来,如梦初醒。
何昱推开门,用指节扣了扣门板,“吃吗?”
郑淇一眼看到那是自己早些端过来被拒绝的面包,顿时难以言喻。
他接过何昱给他随便挑的半个杏仁可颂,机械地张嘴吃起来。
一沙发一床沿边上的两人,沉默地分享一盘面包。
“唔,我是真吃腻了。”何昱揉着肚子,忍不住厌弃道。
“挺好看的。”郑淇说。
何昱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撞见墙上几张裱起来的照片。
背景和人物大多是普通的建筑街道和匆匆往来的行人,正中间最大的一张是从侧面拍摄的一座石桥。
桥上的宽栏杆上坐了个背旅行包的中年人,褪色的冲锋衣,泛灰的络腮胡,卷翘的乱发张扬乱飞,盖不住的风尘仆仆。这片灰蒙天色下,不透天光的城市里,他身后的建筑模糊了轮廓,仿若只剩下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这几张照片都是用徐岱儒的设备拍的,回国后徐岱儒兴致勃勃地第一时间让何昱选了些挂在墙上。
何昱:“无聊随便拍的。”
郑淇有些意外,“你拍的?”
“怎么?”
“看着很专业。”
何昱往后仰了仰,跟着抬头看那片墙,他极少去注意那些照片。要不是当初徐岱儒表示要么摆几盆花花草草要么挂点画和照片,他也不会想到往这上面摆东西。
“外出取景的时候跟团队学过一点。”
郑淇:“很厉害。”
何昱道:“厉害什么?业余都排不上号的水平。”
“各方面都厉害。一个月就能进步这么多,不管你选择哪条路,都很优秀。”郑淇看着照片说。
何昱撇过头,声音透着冷意,“或许吧。”
郑淇从照片上收回视线,转到床边那个眉眼锋利的人身上。何昱的眼睛大,眼角拖出优美的长线条,却总喜欢半眯着眸子,永远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给自己活就行。”
静了半晌,何昱反问:“什么都没有,什么样的活法?”
“先活着,活到你有了的时候,就会觉得值了。”
“你有了吗?”
郑淇扯了扯嘴角,“前程似锦,大好人生。”
“大好人生,和人当街打架。”何昱毫不留情地当场撕开今晚两人之间的遮遮掩掩。
也不怕记个处分,他还没去计较林泽宇嘴里当年的那个过什么意思。
郑淇严肃道:“成绩什么时候都可以用,傻逼轻易不能遇到。”
何昱想了想,“哪天把他忽悠去山里打一场,冻不死他。”
“你也知道山里冷啊。”
何昱不耐烦地回头,“现在咱俩还是不是一伙的?”
“不是,第一考场凭什么跟倒一的考场一伙?”
他用手一拍床,“你高二第一次大考哪个考场?”
“第一考场一号位,当时按照联考排名排的,Z市和J市一起考,我还是第一。”郑淇扬起嘴角,眼里闪着点碎光。
何昱:“……总有一天我也进第一考场。”
“哦,少爷真棒,我可有压力了。”郑淇眼里含笑,话语带点逗人的挑衅。
“……”
晚些的时候,何昱把溜进来的二宝赶出房门,这时整个公寓已经只剩下徐岱儒,后者摇摇晃晃走向他的主卧。
何昱问:“秦舒走了?”
徐岱儒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走了。”
“这么早?”
徐岱儒顿时一脸麻木,凌晨一点算早吗?
“哦,我以为你会留他好歹住一晚。”何昱闲闲道。
好歹废了半天劲收拾一场闹剧,跟着接手了残局,也算劳心又劳力。
“谁爱留谁留。”徐岱儒恹恹地抹了把脸,他挠了挠头发,看着何昱又补充,“好像郑淇打算今晚住他店里。”
何昱像是反应迟钝地半天才应了声。
徐岱儒解释,“刚脑子太乱,就没管他们。要不我再问问那姓秦的?”
“不。”他断然拒绝,而后迟疑地打量着面前蹲下抱着二宝茫然无所焦点的人。
“你……”
他还没有蠢到猜不到今晚好友为何失态。
但作为一个从来用暴力和冷漠对抗家庭的人,他实在想不到如何劝慰。
何昱为自己匮乏的语言能力叹了口气,还是决定用最直白的方式,“叔叔阿姨那边怎么样?”
徐岱儒低头蹲着一下一下梳理二宝的毛,好半晌,才说:“就那样,不怎么……愉快。”
他说的不怎么愉快大概就是事态严重到了没法收拾的地步。
何昱感觉自己的胃被狠狠砸了一下。
“其实也没事,他们就是看不顺眼,以前总是自作主张,当年又是转专业又是做视频,换专业也没好好学,从来都是吵吵吵。”徐岱儒勉强发出一声闷闷的笑,“不过没你家吵得那么厉害,我妈刚都给我偷着发消息了,说让我创业别太累。而且你知道,我爸是老顽固,习惯了。”
和往常一样,徐岱儒叨叨一大串,但连何昱这样不走心的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
在他面前蹲下身,盯着他发红眼眶,“徐岱儒,二宝要被你摸秃了。”
“哦。”徐岱儒听话地放开手,二宝得到解放喵一下窜了出去,给自己舔舐凌乱的背毛。
“小昱,抱。”
何昱没有犹豫地靠过去,一手拍了拍他的背。
徐岱儒抓住他的衣袖,把头埋在他的肩上,连续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声音逐渐微弱。过了片刻,整个人战栗起来,何昱听到耳边一阵接一阵低低的抽泣,几下猛烈的咳嗽后就转变为嘶哑的哭声。
他沉默地让人靠着。
他俩在冰冷的廊道上坐了不知多久,直到徐岱儒哭得意识模糊,开始抱着何昱又是往他衣领上擦鼻涕眼泪又是胡乱叫人,一会儿是喊何昱一会儿喊秦舒。
何昱艰难地扶着这个没力气还挺能折腾的人,跌跌撞撞把人丢进主卧的床里,调高空调温度,把被子给他一盖。自觉已经照顾到位,拍拍手甩门走人。
回房一看时间,已经快一点半,这一晚实在过得太累,他打算在床上刷会儿手机就睡。
翻出已经不需要搜索就被主动推送的直播间,他已经很久没在那上面看见熟悉的人影。
“是啊,今晚没夜宵,减肥。”
“没人给我做饭。”
“你啊?滚吧,不如让我儿子来。”
文文姐与评论区热切地交谈,滤镜虽厚但还是能察觉出她原来的漂亮,有着这个年纪来说少有的活泼。
她语速很快,神色总是很生动,喜欢托着腮看镜头,兴致来了就手舞足蹈,不开心了甚至会和评论区对骂。让人感受到一股鲜活的生命力。
在何昱印象里,他身边的大多数女性长辈都像他妈一样,优雅从容,干什么都不疾不徐,连生气都经常不动声色,全靠身边人来猜心思。也许是他接触太少,关注太少,除了他妈他就只能想到尖锐强硬的何苑。
评论区总有一群不是粉丝的人涌入。
——刚入坑就幻灭,什么时候有的儿子?
——看我头顶,绿意盎然。
——呼叫小帅哥,好久没来了。
——姨家有个闺女,照片发私信了,等。
“别瞎说啊,还在读高中。”文文姐说,“成绩挺好,做事让人省心,我都不用管他太多。”
是不用管,都往外面店里住了。
何昱顿时有点听不下去,心中滋生无数个不太好的猜测,但很快强行按捺下去,不愿去按过往自身经历猜忌别人。
他退出软件,掏出录音笔盲按了几下开关,意图用学习冲淡思绪。
然而半天没听到声响,摸索了一番才看见录音笔屏幕震裂,彻底黑屏。
被郑淇撕扯着想冲出去的时候,录音笔就顺着衣兜滑落出去,当时全然没注意,还是郑淇帮他在后面捡回来的。不料就这么一摔把录音笔给摔废了。
万幸的是,里面的录音在笔记本电脑里还有些备份。
何昱恨恨把笔扔进床头柜。
真不让人省心。
“这边吧,就我以前睡的那个小房间。”秦舒关上门,隔开店里还热闹的音响声,“不过说好了,就给你住几天。”
“嗯?”没得到回应,秦舒看了眼站在一边的人。
郑淇同样困惑地看着手机,Y发给他一个“真不让人省心”猫猫叹气表情包。
“会的,谢了秦哥。”郑淇收起手机。
秦舒把胳膊搭在旁边的杂物架上,给他让出一条路去单人床上收拾东西,“我说你这还不如在一中申请个宿舍,也不贵,才几百。”
“有宵禁。”郑淇说,熟门熟路地往小铁架上摆书,“十点宿舍就关门,压根没法出来兼职。”
“这叫什么话,你们那个班主任听了得吐血。”秦舒咂舌,换了个姿势,“之前让你来我店是不是耽误你考状元了。”
“不耽误。”郑淇正经道,“状元我每天再多学两小时都干不出来。”
秦舒皱眉,顺手掏出一盒烟,叼在嘴里,想到这里还有个未成年,终于停住了摸向打火机的手。
郑淇虚虚摸了摸脸上处理完红红紫紫的伤,笑道:“真的,现在挺好的,我运气向来可以,一来这里就遇见你和班主任,现在还有徐哥……跟何昱,都是很好的人。”
“我很感激。”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床边站起身,认真地说。
秦舒取下嘴里的烟,扔进垃圾桶,过来揉了揉他的头顶,“别想这么多,你还小,有需要就找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