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癫》茶木屿

16、各自安好

　　两天月考想要解决六门，时间表被挤得紧凑，而紧随在月考其后的，就是英语竞赛。家教课自然也没在后一周接上，何昱手一挥让郑淇歇着，自己学着看书。
　　郑淇表示，你就是想拖一周不好好学数学是吧？
　　但英竞和何昱以往参加的比赛相比并不难，一直都没多大当回事，也不打算多复习。
　　这对他来说确实几乎就是个小假期，于是徐岱儒一琢磨又开始中午拉着人去店里帮忙。
　　店里的内部工作室基本完工，已经陆续续上了过去的摄制视频和其他线上工作，何昱也跟着参与部分美工事务。
　　曾经的团队就是脱离实体店的运行模式，一切流程都是相当熟练，新工作人员有工作经验，很快就能上手，平台数据在断更回归后小涨了一波。
　　各方面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理应万事顺心，但何昱隐约发现徐岱儒的心不在焉。
　　“操。”徐岱儒压根压不住心头火，咒骂出声，把一盘发过头的面团重重放在桌台上。
　　一旁穿围裙的女生立马小跑过来，紧张地一叠声道歉，她忘记定时了。低着头怯怯不敢看老板的面色。
　　“怎么了？”何昱问。
　　他一侧正好站着团队的老成员，正是上回积极为郑淇介绍画册的男生，大家都习惯叫他小严。
　　小严挠了挠头，“啊？没啥，好像面团发过头了，正常，前段时间老大刚开始批量做的时候，也是手忙脚乱，现在都算好多了。”
　　何昱没说话，他的关注点并不在于这。
　　那边徐岱儒雨过天晴，已经自顾自聊笑安慰女生了。
　　他很少见徐岱儒那片刻阴鸷的模样，像是想就地打砸发火，但那还没几秒的情绪，除了他没人在意，包括那个出错的女生。
　　女生不一会儿就被逗笑了，松弛下来，抱着烤盘去一边处理，还能顺嘴开个玩笑。
　　“这眼睛我不要啦，居然连那么大一个定时器都看不见。”
　　徐岱儒说：“是嘛，下次我换个方子就行。”
　　牛头不对马嘴。
　　何昱看不下去了，趁着大家都在收拾东西，过去一拍还在原地东摸西摸也不知在干什么的人。
　　“你想什么呢？”何昱探身过去。
　　徐岱儒在空茫中被人一碰，惊出一身鸡皮疙瘩，看清来人后才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想工作，线下店确实不好做。”
　　“编，接着编。”
　　何昱的眼瞳偏深，在暖色灯光下都反射不出一点光，不错眼珠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迎面感到一阵压迫。
　　徐岱儒几次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神。
　　何昱不让他寻借口离开。
　　半晌，他叹了口气。
　　“就我爸妈，一直不怎么支持我做这事，更别说我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国……”
　　何昱还是一脸“我看你怎么编故事”的表情。
　　两家的父母业务上有诸多来往，否则何昱也不会在寻常聚会中遇见徐岱儒，加上对方喜欢对他咧咧事的习惯，他自然也知道好友的诸多私事，巨细无遗。
　　徐岱儒还试图满嘴跑火车，何昱烦了，没什么表情地转身要走。
　　没人能抵得过何昱一声不吭的冷暴力，徐岱儒坚持不到几分钟，还是败在了那冰冷的眼神下。
　　“好嘛，我说。”他心底紧张，面上故作轻松，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和，“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你也知道，前男友挺多，来一个崩一个，没一个成的。现在也摆烂了，约一约就算了。我爸妈知道了这事，觉得我私生活就……挺乱，想让我回Y国，方便管我。那我肯定不干啊，昨天吵了一架。”
　　徐岱儒父母在海外定居多年，思想上多少开明点，也大致猜到儿子的性取向，否则他也不能天天在外张扬成这德行，除非到了日夜泡吧，约人无度的地步。
　　他确实爱去夜场欣赏帅哥，更爱调戏人，经常还能上手摸摸，但其实几乎很少在外找床伴。
　　何昱直觉不对，这事没必要瞒着不跟他说。
　　“所以你爸妈怎么知道的？”他神色一动。
　　徐岱儒沉默，没了之前还飞扬的表情，“你先跟我保证别冲动。”
　　“什么事要我冷静……何苑是吗？”
　　“也不算是……嗨，这事怎么说呢。”徐岱儒用手抠着桌沿，措辞一时混乱。
　　“是不是她？”
　　“……”
　　沉默中，何昱只觉脑海气血翻涌，有种想立马买机票出国撕了何苑的冲动。
　　一股没出处的凝涩从胃底升起，向四肢百骸蔓延开。他视线发黑，有些看不清徐岱儒的表情，只能察觉对方的沉默印证了他的答案。
　　“你……小昱！”徐岱儒本在绞尽脑汁该怎么安抚何昱，却看他状态不对，撑着桌子晃了晃，忙去扶他，却被一把挥开。
　　何昱冲到工作室角落的废快递箱，弯下腰一阵干呕，肠胃的每一寸痉挛都在刺激他的泪腺，让他有种想要在房间里大喊大叫一顿的欲望。
　　但挤压的肠道只是让他干涩的眼眶发酸发麻，胆汁迟迟在食道上下徘徊。
　　眼前一片漆黑，似乎吐出了什么，又似乎没有吐出任何东西。
　　等他恢复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地上，手里抓着的快递箱快被他扯裂，工作室只剩下他和徐岱儒。
　　“来，喝点。小昱你喝点，你还好吗？去医院看过吗？”徐岱儒给他递了一杯水，手抖得落了一地水，一连串的慌张提问听得何昱尚且混乱的脑子更加发蒙。
　　他精疲力尽地以极小的幅度摇了下头，并没有接水。
　　徐岱儒在他旁边一同坐下，一齐盯着远处的地面放空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何昱说：“对不起。”
　　徐岱儒哑然，拍拍他的背，“没必要，不关你的事。”
　　他想了想，又道：“其实也不算多大事，主要是吧，你也知道他们一直挺看不过去我搞视频的，觉得我和那些网红一样，短期的玩性。这次就是找个借口想把我整回去，何苑她说不说都一样。反正总有一天得跟他们说清我的想法。”
　　“我就是昨晚真被我家老爷子气到，他那人，有时口不择言，我妈也不帮我一点。还是偏心呐。”徐岱儒话里带笑，轻描淡写。
　　何昱摇摇头。
　　工作室敲门声响起，大门小心翼翼地被打开一条缝，“老大，这边平台上有点问题，您要不来看看，有点急。”
　　徐岱儒有些犹豫。
　　“去，我没事。”何昱接过水杯，自顾自喝了一大口。
　　“好，有事一定喊我。”
　　待工作室里只留他一人，一切又静了下来，就像深夜独坐的房间。
　　不过这个月来，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和郑淇的讨论中度过，偶尔还会有文文姐吵闹的直播声响，再不济戴上录音不断循环自己的背书声，鲜少有这样静的时候。
　　他把一整杯水喝尽，一手撑着地板想要起身，然而天花板墙壁铺天盖地，满眼都是自己的画作，一股直冲天灵盖的眩晕和呕吐感险些又要将他淹没。
　　他强自定了定神，放弃了挪动自己的念头。
　　何昱翻动着联系人，第一行赫然是五人小组群，大概知道他把这群屏蔽了，赵远程几人在里面竟然公然开赌局猜他这次能不能进班倒二。
　　赵远程：大方你别妄想了，倒二是属于我昱哥的，你去倒一躺着吧。
　　神经。
　　何昱动了动嘴角。
　　第二行是徐岱儒，第三行是郑淇。
　　再下面就是自说自话的赵远程。
　　不断往下拉，才能看见沉在底下的父母和其他人，还有个形同虚设的四人家庭讨论组。
　　何昱毫不犹豫点进组里，一字一顿地发送消息。
　　Y：何苑，你对我做什么我不管。但你在徐叔那边喷徐岱儒脏水这事，这笔账我记着。在我成年之前，你们让我退学也好，把我送哪里都行，我不在乎，但以后我做的任何事都和你们没关系。未来我会把每一笔账都还到你们卡上，会尽我的赡养义务，我也不介意你们拿我这个当儿子的身份再做点什么。
　　Y：累了，各自安好，别烦我。
　　组里没人回他，或许是不知如何回复，又或许在忙着各自的家庭工作生活，暂时没空处理他这个麻烦。
　　开诚布公，最后一次了。
　　何昱闭了闭眼，心想。
　　他动了动手指，一路划过联系人，点开郑淇的聊天框。
　　Y：忙吗？
　　AHEI：你谁？告诉我你的学号，我是谁。
　　Y：……学疯了吧你。
　　AHEI：你才是学疯了，有事说事，哪里的心情还问我忙不忙。
　　一张满脸问号的表情包紧随其后。何昱对着图片上歪脑袋的阿黑笑了笑。
　　Y：周五继续来我这？
　　AHEI：这话不像干正经事的。
　　Y：你谁？
　　AHEI：你可爱的小黑老师呀。
　　Y：……去找徐岱儒吧，你俩一定很有话聊。其他人知不知道他们班长这么神经。
　　AHEI：那必须维护好我的高冷人设。
　　Y：要点脸。
　　AHEI：脸能吃吗？
　　新的表情包是一张阿黑仰头张大嘴的模样。
　　等何昱带着废纸箱和水杯爬起来，经过工作室的镜面，才发现自己僵木的脸上要笑不笑地提着嘴角，看上去有点蠢。
　　刚放完狠话的群聊新消息已经弹出，把聊天框顶上了第一条，但他没管。
　　只发微信，并没有电话联系，连私聊也没有，这事甚至上不了用电话亲口质问他的程度。
　　枉他在这里被刺激地发病折腾。
　　不值得。
　　何昱狠狠用手一抹镜面，遮住了自己一瞬发红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