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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妈妈的爱像是温暖的手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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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香挂断电话后,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
日头西沉,客厅里的光线逐渐暗淡下去。她没有开灯,坐在一片黑暗之中,脑海里闪过许多零碎的往事片段。
许久之后,一声叹息,她捂住自己的脸,揉搓了两把,然后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玄关处,按下灯的开关。头顶的光柱闪烁了几下,光明与黑暗重叠交错之间,她有些恍惚,眼前似乎是刚结婚那会儿的场景。
“啪”地一声,光明彻底夺得了客厅的占据权,将这里的所有都彻彻底底地展示在陈香的眼中。
笑了一声,没有任何愉悦的意味,更像是自嘲。
这场景当然熟悉,三十年来,几乎没有变过格局与样貌的客厅,蓝色的推拉玻璃窗,橘色丝绒的窗帘,窗帘下那张旧沙发,还是婚后一年,丈夫去商场买来的。
质量非常好,用了那么多年,夫妻间的感情都破损了,沙发也依然完好无损。
目光扫过茶几,电视柜,鞋架,门口的塑料假花……
三十年没变的居所,三十年没变的家具摆设,还有三十年没变的妻子。
也怪不得他会厌烦。
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一天,丈夫嘶吼的样子,像一头崩溃的野兽。
陌生,充满攻击性。
“陈香你看看自己,有多土气,多保守?你从来不穿裙子,也不肯打扮,带你出门,跟带男人出门有什么区别?”
“样样你都不舍得买,都什么年代了,还让我穿着打补丁的内裤!钱呢?钱都去哪里了?全被你拿回去补贴娘家了!”
“我过够这样的日子了!”
那些话像刀子一样,从他的嘴里飞出来,狠狠穿破陈香的皮肤,扎进心里,喷出热血。
几十年的夫妻关系,最后以这样不堪狼狈的方式结束。
陈香对他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就是先别告诉女儿玉峥。
“过几年后再告诉她。”
“为什么?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总是要面对事实。”男人不理解陈香的举动,他总是无法理解一切。陈香时常觉得,男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会怀有一种近乎愚蠢与不通人情的天真。
“因为要等我没那么恨你的时候。”
前夫沉默地走了,年轻的女孩儿怯怯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快走两步,挽上男人的手臂,俩人一起离开了这座房子。
真幽默,来谈离婚的事,还要带上娇媚可人的第三者,仿佛这样就能往自己的脸上多踩几脚泄恨。
到底是男人等不及了,还是女人沉不住气。
陈香都不想知道了。
她只在乎自己的女儿,玉峥。
现在也只有玉峥了。
前夫这通蓄谋已久的来电让她觉得可笑,也觉得舒心,男人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那个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就怀上的私生子,不到三岁,就被查出得了罕见病。
治疗费用昂贵,所以前夫不得不在临近退休的年纪,又干起了多份兼职。但即便是这样,挣的钱也不够填补治病的大窟窿。
二婚时买的高层大房子也卖掉了,一家三口现在只能住在前夫的父母家,六十平的房子里,满当当地塞进了六七口人,以及孩子数不清的药盒。
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山穷水尽到了不得不拉下脸来哀求前妻的地步。
他曾经最唾弃的前妻。
但是凭什么,自己要帮他呢?
看在玉峥的面子上吗?
如果玉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也一定会像自己一样,对那个男人充满了厌恶与唾弃吧。
她们是母女,全天下最亲近的血脉,最亲密的关系。
玉峥一定会懂自己的。
想到玉峥,想到女儿的爱,陈香就又想到了那篇获奖作文。
作文的主题是:爱。
玉峥写了母爱,还因此拿到了作文比赛的二等奖,陈香高兴了许久,把奖状郑重地贴在了客厅最大的一面墙上。
在这个思绪纷乱的夜里,陈香忽然很想再看一看那篇作文,重拾一遍旧日时光中的温情。
于是她走到女儿房门口,推开了那扇许久未进入的门。
躲在门背后的如葵与福福,猝不及防被陈香开门的力道推倒,狼狈而滑稽地在地上翻滚了半圈。
“哎哟哟。”如葵眼冒金星,尾椎骨一阵酥麻。
福福被她压在身下,疼到尾巴都炸了毛,惨叫着挣脱了如葵的怀抱。
“大妹还是那么莽,这力气太大了!”如葵从地板上撑起身子,朝陈香看去,只见她拉开了书桌的抽屉,翻找出了一本泛黄的作文本。
如葵站起身,走到陈香身边。
“你都五十几岁了,还离婚,村里人知道了都要笑话我们家的!”即便知道陈香看不到自己,也听不见自己说的话,但作为母亲,还是忍不住唠叨了起来。
“当年就不同意你跟陈国放结婚,我们是南边人,他是北边人,生活习惯不同,吃饭都吃不到一块去,不同声也不同气,日子不会好过的!”
陈香缓缓地翻动作业本,一页一页看过去。
如葵坐到玉峥的床上,歇歇脚,“你也不给玉峥打电话,都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死了!哎,只有靠我去救她了……”
“找到了!”陈香突如其来的喜悦声音把如葵吓了一跳。
“哦哟,是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妈妈的爱像是温暖的手掌,不仅能为我抚去难过时脸上的泪水,还能在我摔跤的时候,轻轻拉起我的手,带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坚强地往下走……”
陈香动情地念着作文本上的内容,眼眶泛红,随时都有落下眼泪的可能。
如葵从来没有见过大女儿这副模样,在她心里,丈夫去世后,大女儿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一个永远坚强,永远不会哭的女人。
村里的地痞流氓上门闹事的时候,闯祸的小儿子从后门跑进了山里躲藏,在村里人看热闹的目光围攻下,自己坐在墙角无助地哭泣,只有大女儿镇定地站了出来,跟对方说理争论,不害怕,也不慌张。
女儿把作文本抱在胸口,眼泪滑落脸庞,她的嘴角下压,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在哭什么呢?丈夫的薄情?对女儿的思念?
如葵无从得知,她从来没有真正地走近过大女儿,她只是崇拜、仰仗着自己的孩子。
只是这一刻,女儿哭泣的样子,与当时独自坐在墙角下伤心抹泪的自己,那么地相似。
她们是母女,不一样的人,陈香刚强,她软弱。却又会在某个时刻,一模一样。
“没错。”陈香抬起脸,擦掉湿漉漉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我们要坚强地走完人生这条路。”
她把作文本收回抽屉,又随手收拾了一下桌面,把凌乱的物品归置整齐。
玉峥的书桌上满满当当放着书本、练习册,散乱的笔,几个泥塑娃娃……
诶?泥娃娃?
玉峥上小学的时候,每年放暑假,都会回仙镇。她跟九娘的孙女小云是好朋友,俩人总喜欢结伴去镇子上的市集闲逛。
那会儿街上就流行泥塑娃娃这样的玩意儿。五块钱的灰白色泥像,老板再给配上一套彩色颜料,可以让孩子们随心所欲地给泥娃娃涂色。
玉峥最喜欢买蝴蝶仙女样式的泥娃娃,家里大大小小地摆了十几个,她还挑了最满意的几个带回城里,就摆放着自己的书桌上。
玉峥跟小云关系最好,有没有可能,她去了小云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