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消失的那一天》斯鸟

6、小地仙

　　如葵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听爷爷讲过许多故事。
　　但她印象最深的故事，只有一个。
　　昏暗的屋子里，唯一的亮光就是火膛里微弱的火苗。
　　爷爷佝偻着身子就着微光，手里边干着农活儿，边给如葵与大哥如山讲故事。
　　传说，每个妳族人出生的时候，产房外都会有蝴蝶飞过，不管男孩女孩，他们都是受到了蝴蝶妈妈的庇佑，才能顺利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而当他们的寿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就会变成蝴蝶飞走。
　　人世间能看到的每一只蝴蝶，其实都是逝去的亲人来看望你。
　　爷爷还说，人死后并不可怕，因为亡者的世界很美，跟人间一样。有花有树，有亲人朋友，还有成群美丽的蝴蝶，终日环绕在屋子周围，跳着美丽的蝴蝶舞。并且不愁吃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可是有个顽皮的小孩子不相信这个故事，于是他决定去亡者的世界看一看。
　　某天他趁着阿妈去农地里干活儿的时候，把家里的老黄牛都赶到山上去。
　　因为他听说，老黄牛是阴间的使者，可以带着活人找到去阴间的路，也能带领他回来。
　　临行前，老黄牛叮嘱他，当布谷鸟叫三声的时候，他一定要回到老黄牛的身边，否则就永远也无法回到人间了。
　　小孩满口答应。
　　于是老黄牛果然把他带到了亡者的世界，那里的一切也果然跟人世间一样，甚至更有趣，更好玩。
　　小孩玩得尽兴极了，不知不觉间就把老黄牛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当山间的布谷鸟发出三声清脆的鸣叫声之后，小孩依然留恋在美丽的蝴蝶群中，忘情地与蝴蝶跳着舞。
　　轰隆隆——
　　通往人间的路，就这样关闭了……
　　哥哥如山早已发出了鼾声，他向来对这种骗小孩的故事没有兴趣。如葵认真地听完了整个故事后，好奇地问爷爷，所以这个小孩，最后死了吗？
　　死了呀。所以小孩子一定要听话。
　　爷爷又想了想，然后很严肃地对如葵说：“否则，就永远也见不到人间的亲人了。”
　　这个故事后来就成了如葵的专属故事。
　　她不仅记得牢，后来还在每一个孩子的床头，口述了无数遍。
　　不过爷爷从来没有告诉她，故事里的这个小孩，是谁，叫什么名字。
　　如今，这个谜底马上就能解开了。
　　因为如葵真的看到了，这个传说中，不听话的小孩。

　　“你就是小地仙？”
　　如葵迟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小男孩。
　　黢黑精瘦的孩子脸，一套过时的中山装，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口袋里插着一本书，怪模怪样。
　　往下一看，果不其然，穿着一双解放鞋。
　　在如葵的村子里，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喜欢这样穿。
　　他手里扭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稻草。如葵环顾四周，这里除了一间破瓦房，一头老黄牛，就别无他物。
　　周围没有田地，没有池塘，也没有成群的蝴蝶。
　　只有自己来时的路上，长了几棵树，几棵草。
　　如葵的认知里，如果是在人间，村子里，可以用来形容眼前这个小孩所处境况的，就是穷。
　　“你怎么找到我的？”小孩同样打量着她。
　　“九娘让我来找你，说你知道玉峥去了哪里。”
　　听到这话，小孩点了点头，然后扔掉了手里的稻草，掏出插在口袋里的书，翻看起来，“原来你就是陈想妹的孙女。”
　　“是我，陈如葵。”如葵直接承认，“阿婆还在祖地吗？我能去找她吗？”
　　陈想妹，就是她的阿婆。
　　陈家的女子，不出嫁，只找上门女婿，如果与男方情投意合，便可以住在一起过日子，生下的孩子跟女方一起生活。
　　如葵的奶奶是这样，妈妈是这样，她自己，也是这样的。
　　她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陈家。
　　这里是陈家的祖地，
　　但是如葵从来没在家族里见过这个小孩。
　　“去找她干嘛？”小孩奇怪地看着如葵，“你看不到她的，想看，死了之后就能看到。”
　　死！如葵最大的忌讳！
　　没礼貌的小孩。
　　跟福福那只怪猫一样。
　　手上的书册翻了一页又一页，还是没有找到关于玉峥的信息。如葵心里着急，伸长了脖子凑过去看，但一个字也看不懂。
　　“怎么神仙也那么笨啊！还得一页一页地翻找！你就不能快点吗！”如葵催促着。
　　“这里是祖地，哪里来的神仙？你怎么还是那么没耐性，都八十多了，还那么急躁。”小地仙语气冷淡，专注看着手中的书册，注意力集中。
　　“小地仙不是仙吗？那你是什么？地精？”如葵不解。
　　“找到了。”小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想要找到玉峥，得回人间。”
　　如葵这回再也忍不住了。
　　“你们就这样欺负一个老人吗？我从人间来到了这里，走路，划船，爬山，一路上连休息都没有过！”
　　“现在跟我说，又要回人间？”
　　“我都瘫痪了！还被你们这样折腾！老天爷的良心呢？”
　　“如葵，你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跟你讲。”小孩有些被她激动的情绪吓到了，缩了缩肩膀，伸出手想要安抚如葵，却又迟迟不敢落下。
　　“来来，坐这里，最舒服的座位。”小孩一改之前的冷淡，变得热情了几分，招呼如葵在老黄牛身边坐下，那里不知何时放置了一个蒲团。
　　如葵过去一屁股坐下，不跟小孩客气。
　　折腾了那么久，即便是魂体，也要休息休息。
　　小孩也在如葵身边坐下，他把手中的书册，举到如葵眼前，开始解释，“你看，这上面写了……”
　　“我不认字。”
　　“哦哦。”小孩想了想，然后把书册关上，再打开时，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的图片。
　　“图画总能看得懂吧？”小孩指着第一幅画，“看，这是妳族人死后的过程。”
　　“第一天到第七天，亡灵根本没有离开人间，而是一直待在家中，或者生前留恋的地方待着。直到第七天，时辰到了，才会有鬼师引领着亡灵，坐上渡魂的大船，永远离开人世，前往祖地与祖灵团聚。”
　　“可是玉峥没死！她是喝错了药导致意外离魂，我来救她的。”
　　小孩沉吟了片刻。
　　“不管死没死，魂魄都已经不在原本的肉身之中了。所以想要找回她的魂魄，也是一样的办法。”
　　“在七天期限之前，去她生前最留恋的地方，找到她的魂魄，然后装进这枚银蛋里，再回来找我。”
　　小孩从怀里拿出一枚闪闪发亮的银蛋，圆溜溜的。
　　如葵接过，握在手中，还没来得及细看银蛋上的纹饰，银蛋便隐入了她的手掌之中。
　　“你遇到玉峥的魂魄时，它会再次现形的。”
　　如葵抬头，认真地看着小孩，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保证，说的是实话？”
　　“这一次，真的能找到玉峥？”
　　小孩把如葵从蒲团上拉起来，老黄牛也从跪姿变成了站姿，“我保证，这是唯一能找到玉峥魂魄的方法。”
　　小孩拍了拍牛背，示意如葵坐上去。
　　“走吧，老牛会把你送回去。”
　　如葵坐在牛背上，低下头看着小孩的脸，等待那个回答。
　　小孩扬起脸。如葵看着他的眼睛，开始觉得有几分熟悉。
　　“你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到。”模棱两可的话，这就是小孩的回答。

　　身下的老牛动了起来，迈出牛蹄，缓步离去。
　　如葵还有事情想要知道，她在牛背上扭过身子，想要再看看小孩的样子。
　　“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黄牛越走越远，小孩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没有挥手，也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定定地站着，看着。
　　如葵看到他的嘴唇上下碰撞，说出了几个字。
　　“等你回来。”
　　这是如葵最后能听到的声音。
　　再次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出租屋中。
　　玉峥的居所。
　　然后她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玉峥最留恋的地方，是哪里？
　　小孩根本就没有告诉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