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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身处地狱 ...


  •   紫花市西南城郊,地下室,一间房内。
      研究员严嫣萝将一支透明液体推入医疗床上的年轻男子胳膊中。
      她身后站着两名陪同人员,负责监督这场非正式的处理外来者的流程。
      严嫣萝松开男人的手腕,摘下白色手套,忍不住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真是舍不得。”
      年轻男人表情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呼吸渐渐弱不可闻。
      严嫣萝满眼怜惜,伸出指尖触碰他的眉骨,“一个俊俏的好男人。”
      “你又知道是不是好男人了,”她身后的同事挤兑她,“长得帅的坏男人满大街都是。”
      严嫣萝脑袋向右歪了歪,仔细观察着男人的五官。她想说点什么证明自己的观点,但她说不上来,只好用手指隔空描绘他端正的五官,“哎呀,他的眉毛嘴巴鼻子很正,就是看起来很正,你们不懂,反正是个好男人。”
      刚才挤兑她的同事耸耸肩,坏笑道:“看来隔壁就是坏男人咯,一针B1319下去,到时候不死也残。”
      严嫣萝翻个白眼,手套扔进医疗垃圾桶里,“谁让他把小眼镜胳膊掰折了,按照小眼镜那性格,还不得把他生吃了。”
      闲聊过后,严嫣萝检查男人的生命体征,“行了。”
      她身后两名同事也依次上前,检查瞳孔、呼吸、脉搏等,像检查牲畜那样摆弄男人,确认死亡后,三人合力抬起男人离开了房间。

      坑挖好了,冷冰冰的杨岸躺在地上。严嫣萝真心喜欢这个男人,可惜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她支开另外两个同事,拿出藏在身上的小照相机,偷偷给杨岸拍了一张照片。
      “再见。”
      她说。
      三人合力把杨岸埋好,带着工具回到研究所,位于垃圾处理厂地下。

      处理室里,吊着石膏的小眼镜正单手给蒋敲石身上贴监测触点,他沉迷在准备阶段,心无旁骛地和自己说话:“这人身体素质很强,应该能撑一段时间,正好给我机会调试变量。”

      他之前只在一个人身上测试过B1319,那个人只撑了三天,他们只来得及观察表面变化,相关测试数据还有很大一部分空缺。自己研制的B1319一直没找到另外的测试机会,一直是小眼镜的遗憾。

      “你自己送上门的,就别怪我不客气,”小眼镜还在自言自语:“我可要好好招待你……”

      —

      九个小时前,太阳刚刚落在西边,黄昏静谧地笼罩着城郊这片宽广的土地。研究所位于地底,常年见不到阳光,这里只有铺天盖地的照明灯,红的蓝的跟白的。

      荣人美枯坐在研究所八区的“游乐场”中央,她盘着腿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一本彩色故事书平摊在她双膝之间,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姬某送给她的,是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
      荣人美手掌搭在火柴画上出神,她今年16岁,再过两天就是生日。
      可她脸上看不到丝毫喜悦,她眼窝深深陷进去,浑身上下像囫囵给木乃伊身上套了层人皮。无数个日夜中,她从来不敢睡,每当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尖锐的哭嚎,争先恐后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被卖到研究所八年,在这里遭受了整整八年漫长又看不到尽头的折磨,再不异化,等待她的就是死亡。
      她见过那些年龄到了还没有异化的人!
      他们被扎了一针,然后被拖到分解室绑在手术台上。那些带着口罩的白衣服们举着刀,分别在他们身上划出大大小小的口子,鲜红色从里边涌出来,淹没了手术台,淹没了地板,也淹没了她面前的玻璃窗。
      荣人美木着脸,脸颊似乎在抽动着,她反复地想着今天诡异的事情————白衣服嘴角带笑,牵着她进到观察室,给她打了一针蓝色液体。
      白衣服特别欣慰,抚摸着荣人美干枯的头发说:“不出意外,这就是你最后一次接受治疗了。”
      那句阴冷可怖的话从嘴里飘出来,幽灵般盘旋在荣人美的身边。
      “游乐园”里只剩下四个即将年满17岁的男孩女孩,他们唯一共同的点,就是已经被折磨到不成人形,还没有等来白衣服想要的异化。

      那个总是念叨着“放我出去”的男孩昨天咬烂约束带吞下去窒息而死了。荣人美也快了,还剩两天,她将迎来她的死亡。
      死亡以后她的灵魂会去哪儿?她已经身在地狱,能离开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你手上……你手上有东西……”
      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孩爬过来,垂着脑袋盯住荣人美的手掌看,笑嘻嘻地点住她的手背,“是鸡爪纹!”
      荣人美迟钝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手腕处长出三条黑色短线,掀开袖子,那三条黑色线一直延长到胳膊肘,弯弯曲曲的,爬虫一般。
      她从将死未死的的状态里活过来,女孩还在嘻嘻笑,荣人美怕她惊动监管,赶紧捂住她的嘴,“不准出声!不准出声!”
      她爬到柱子后边跪坐在地上,掀起两条袖子仔仔细细看着那六条纹路,这算异化?还是死亡的征兆?

      她实在太害怕了,她无数次祈祷自己能在折磨中死去,又无数次期盼自己能早日异化,异化了就能获得自由,她就能逃离这座人间地狱!
      荣人美浑身颤抖着,身上时冷时热,“游乐园”里没有别人,可她就是很害怕,仿佛下一秒就有人进来把她拖出去。荣人美瘦削的躯体不能再忍受这种恐惧,她匍匐在地上竭尽全力呼吸着。
      远处玻璃窗后的监管察觉到她的异样,打开门出来,“39号。”
      39号没有回应,监管回去取了□□出来高声喊道:“39号!”
      他两只脚粘在台子上,既不敢什么也不做回去,又不敢贸然走下去和露出异常的39号接触———上一个监管者被突然异化的试验品融化了,他摸不准39号的能力是否是高危类型,不敢轻举妄动。
      姬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走下台阶,穿过陈旧荒凉的娱乐设施来到柱子后。
      荣人美眼睛里漫上血色,红色侵占了她全部的视野,她听不到也看不到,世界里只剩下一颗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
      姬某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掰正,毫无感情地念着:“39,39。”
      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荣人美眼睛里的血色褪去,慢慢恢复了神智。姬某的出现无异于雪中送炭,荣人美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撸起袖子举到姬某跟前,“小鸡,小鸡你告诉我,这是异化吗?这算异化吗?”
      姬某握住她的手臂认真看,“是。”
      是异化!是异化!
      荣人美迎来近乎癫狂的喜悦,游乐园里爆发出哭声。

      这是研究所的喜事!路上所有的白衣服都在朝她微笑着,那笑容温和、明媚,是荣人美从来不曾看到过的幸福。
      她坐在病床上,心情十分愉悦,甚至轻盈地晃动着两条小腿。白衣服在检测表上写下“白手套( 039 )”,后续的一切繁杂检查与询问,荣人美都没了印象。
      她轻飘飘地走出检测室,异化成功的喜悦具有强大魔法,牵动着荣人美空洞的躯体,她像刚刚学会走路,摇摇摆摆地回到游乐园。
      姬某手里拿着那本童话书正在等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很开心,干巴巴地问:“你很高兴吗。”
      荣人美第一次抱住她同样瘦削的身体,“我很高兴,我很高兴。小鸡,我决定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过你也要拿你的秘密作为交换。”
      姬某比她小两岁,身子骨比她还要弱,扛不住荣人美的重量,两人双双跪在地上。
      荣人美抽出她手中的童话书,珍惜地摩挲着,脑袋靠在姬某的肩膀上,陷入遥远的回忆当中。
      “其实我是被拐卖过来的,我家以前在南方。我还依稀记得躺在奶奶的怀里,我们全家人坐在船上顺着小河摇到天黑。记不得因为什么,反正我哭了,奶奶就晃着我说‘宝儿乖~宝儿乖~’”
      荣人美嘴唇发抖,鼻子发酸,她以为自己这么多年哭够了哭竭了,可每次想起这记忆,她都会流泪。
      她学着奶奶哄人的声调,又宠爱又温柔,“‘爷爷慢点摇船哦宝儿乖宝儿乖………’”。
      荣人美的眼泪涌出眼眶,顺着鼻梁往下流,流到她的嘴巴上,又沿着下巴低在童话书的小女孩上。
      “小鸡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今天就这样死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我还有爱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我多希望能早些逃离这里回去找他们,这么多年的折磨,每次结束后我都恨不得去死,可是我又一遍遍地想他们,想象将来某一天回到家里,扑进奶奶怀里哭………”
      她吸掉鼻涕,声音变得又低又沉:“我要逃出去,我要想办法逃出去。”
      姬某没说话,她还在努力想象荣人美的描述,但她做不到,她没见过那种场景,也不理解荣人美为什么刚才还开心,现在又开始哭。
      “你的秘密呢?你有秘密告诉我吗?”荣人美看着远处问。
      “有,”姬某说,“你的爸爸妈妈死了。”

      “什么?”荣人美一时没反应过来,转过脑袋盯着姬某毫无波澜的双眼,“你………你看见了?”
      姬某点头。
      “哦,”荣人美抹去眼泪,又把脑袋枕到她肩上,无所谓地说:“那不是我亲生爸妈,人贩子把我卖过来,他们对我不好,对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又把我卖进来。”
      “死了活该。”荣人美说。
      “不是他们,”姬某说:“是你的亲生爸爸妈妈,他们找到了这里,就在今天早上。”
      荣人美的大脑无法处理这巨大的信息量,她张着嘴发愣,浑身却随着朋友的话冷了下去。她听见姬某继续说:“他们拿着照片过来找你,说是你的亲生父母,想把你带走。”

      喉咙里干涩不已,荣人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无法相信她说出的话,“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在旁边。”姬某说。
      荣人美左边的眼珠和右边的眼珠一块缓慢又僵硬地移到姬某面无表情的脸上,愤怒、惊恐、厌恶、迷茫、难以置信混杂在一起,砸的她手脚冰凉,僵在原地。
      “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姬某嘴巴机械地一开一合,“有些试验品会对药物和刺激产生抵抗性,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拿至亲的血当引子。今天早上你的爸爸妈妈正好送上门来,换来你的成功异化。”
      姬某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说出来的话对面前的女孩是多么沉重灭顶的打击,她为自己成功交换了一个秘密而感到轻松,试着对荣人美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挂在她脸上,不人不鬼的。
      “……”荣人美动了,喉咙里挤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黄昏时那种不死不活的气息又爬到她身上,她垂下头去。痛苦化作无形的手掌从头到脚握住了她,胸腔里的空气被不停地挤压出去,直到见了底。
      “换来…我的…成功………哈哈哈哈哈………”
      荣人美又哭又笑,眼泪铺满整张脸,童话书掉在地上。她扣住姬某的双肩嘶喊,“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是畜牲!你们都是魔鬼!你们丧心病狂!我竟然还把你当朋友!我的朋友跟我说!说他们不仅要杀了我!还杀了我的爸爸妈妈!啊!!!!!!”
      “啊!!!!!!!”
      “啊!!!!!!!!!!!!”
      哭嚎一声比一声高,一次比一次惨烈,荣人美声嘶力竭,可那痛苦源源不断地从胸腔往外迸,冲得她手脚发烫,眉心生痛。
      姬某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想过去抓住她,却被猛地推开了。
      “你滚!你给我滚!”
      荣人美捂住脸颊,心如死灰,跪倒在地。
      她凉凉地扯出一个凄惨的笑,“这时候,火柴灭了,她面前只有一堵又厚又冷的墙。”
      荣人美念完这句话,用尽全身力气撞向游乐园的墙壁。
      于是她知道了姬某打算告诉她的,第二个秘密。

      死去的荣人美被推入检测室。姬某在复杂的研究所乱窜,她走过研究中心,走过一区二区三区四区,走过八区,走过处理室,最后又回到荣人美的检测室。
      她翻开那本童话书,吃力读着里边的内容,不论第几次,她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荣人美这么喜欢这个故事。

      夜深了,外边兵荒马乱一通折腾,来货的播报唤醒了睡着的姬某,姬某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摸床上的荣人美。触手一片冰凉,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泪痕还停留在她惨白的脸上。
      姬某脸色很不好看,又开始在研究所里漫无目的地走,这会儿研究员都跑到外边领东西,研究所里很安静。
      她经过三号处理室,听见里边撕心裂肺的哭嚎,让她响起荣人美。
      姬某推开处理室的门,蒋敲石被约束带固定在床上,手脚、脖颈、腰、腿都扣着锁扣,嘴里也被塞住。蒋敲石显然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双眼爆出,红血丝爬满眼球上,额头上布满了青筋,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
      姬某看了他一会儿,进去解开监测床的固定器,连人带床一块推走了。

      雷极一个组独吞四十多个试验品,小眼镜站在墙边一直看着他们一群人走过来。他资历不如雷极,进来的时候所里已经是血液组的天下,上次严嫣萝有个研究进展到一半,让雷极抢走了,严嫣萝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忍下来。
      连严嫣萝都不被放在眼里,他这种没有任何成果的透明人物,更不可能和雷极对着干。
      但他刚才擒住一名健硕的闯入者,兴奋仍然在他的血液里流淌,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小眼镜停在雷极面前,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极具攻击性的光芒,“你分给我两个。”
      他低头看着面前一个个正处于发育期的儿童,眼里不是别人丢失的孩子,也不是活生生的生命,而是行走的新鲜实验品。
      雷极露出夸张的表情,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怀疑小眼镜每天只知道自言自语成了傻子,还跟他确认一遍:“你是在跟我谈话吗?”
      小眼镜抬起头和他对视,“你分给我两个,我就能搞出皮肤再生的完整过程,到时候………”
      雷极腾出右手,用手背赏了他一耳光,小眼镜的眼镜被打飞出去,“资历不够口气到不小,你这种水平给我洗容器都不配。我听说你这几年就上手过一次活体实验,进行到一半实验对象死了,是不是?”
      陈年旧帐被翻出来当众羞辱,雷极三个助手和看热闹的研究员们都心领神会的笑了。
      小眼镜哆嗦着站在那儿,握紧了拳头。
      助手上来推开他,“别挡路!”
      小眼镜一屁股坐在自己的眼镜上,刚打好石膏的左手狠狠磕在地上,冲击力又让他磕掉一颗牙。
      一行人走出不远,雷极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大发慈悲地说:“怕你不清楚规矩,私自处理闯入者可是违规操作,你最好把你抓的老鼠藏严实点,否则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人都散去了,小眼镜坐在地上吸眼泪。他摸到屁股底下的眼镜框,愤恨地甩出去,暗自发誓这次一定要搞出研究成果,把那张得意的脸踩在脚下!
      等他回到处理室,里边竟然空空如也,人和床都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是谁!是谁当面抢他的成果!
      隔壁处理室传来阵阵笑声,小眼镜吞下嘴里的血沫,到冷藏室拿出仅剩的第二支B1319别在右手袖口里,推开了隔壁的门。
      雷极正靠在门边跟助手大谈特谈,“什么都是生意,只要有需求,我们都能满足!没有需求就创造需求!这世界上只有钱是万能的!因为人类的本质是………”
      他的即兴演讲被来人打断,雷极看到那张自卑的脸就厌恶。那是一张弱者的脸,这类人往往心高气傲,活在自己的幻想当中不肯面对现实,一旦现实让他失落,他就要尖叫着怨天怨地。
      “把我的实验还给我。”小眼镜一字一句地说。
      你看,疯疯癫癫,讲话连逻辑都理不清。雷极今晚被反复挑衅,心情不爽到了极点,他充满压迫感地走到小眼镜面前,揪住他的头发往上提,“我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
      雷极腹中一痛,他皱着眉低头看去,那里多出一只手,手里握着一支见底的针剂。
      “你!”雷极推开他,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腹部,“你怎么敢的!!!”
      小眼镜没被推开,他用骨折的左手死死扣住雷极的领口,跟雷极纠缠着摔倒在地,眼里迸发出不加掩饰的恨意和癫狂。
      一针扎进去仍然不解气,他扯住雷极拿针反复捅他:“你去死!你去死!你今天就去死!”
      B1319是小眼镜来到研究所四年唯一的成果,原本用来研究血液分离和澄清效果,没想到直接杀死了实验对象,也让他“一战成名”,被钉在耻辱柱上一千多个日夜。
      他的研究资金被前辈们用各种理由挪走,资源也被抢去,只剩下当初留下来的最后两支B1319。
      一支扎进他梦寐以求的实验对象身上,一支用来处决雷极。
      雷极甚至没比过他嘲笑的老鼠,仅仅在两个小时后就死了。

      与此同时,观察室的荣人美睁开了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身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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