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100天》卷卷橙鱼

7、Chapter 7

　　那天是我记忆里极少与姑姑单独相处的时光，她拿着水果刀，生疏地削苹果皮，削出来的苹果有点丑，她擦了擦手说：“我平时都是直接洗了啃的，你将就吃。”

　　我接过苹果，问道：“姑姑，你会和我妈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她显然一愣。

　　“她没有别的兄弟姐妹，朋友也不多，等我去世后，就剩她一个人了。她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生活过呢，你能不能…有时间多去陪陪她？”

　　姑姑握住我的手，“你妈妈比你想象得更加坚强，你别忧虑太多，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谢谢你，姑姑。很遗憾我们都没来得及好好相处。”

　　她也红了眼眶，想说什么但却没有说，最后离开了病房。

　　再一次放疗手术结束，我左臂上的癌细胞彻底被杀死，我放下衣袖，遮住左手臂上褶皱的疤痕。手术很成功，可是我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我不再是突然晕倒，大量的时间里，我难受得喘不上气。

　　是癌细胞转移到肺部了。

　　江教授不敢再手术，他没说，可是我心知肚明，他也无计可施。

　　我突然想回家，想吃中学门口摆摊卖的麻辣烫，想看冬天乡下老家下的雪，想回到自己的小窝，还想跟许久不见的朋友们再见一面。

　　林女士什么都依我，江教授与徐医生对接好后，我的病例又转回了市医院。年关将近，我要打起精神，争取活过新年吧。

　　我想陪妈妈过完最后一个新年，再离开。

　　除夕那天，我邀请了boss和祈白，自从我离开后，祈白就消失了，一周前给他留的短信，他到现在都还没回。

　　林女士煮了我最想吃的麻辣烫，下午的时候我教boss包饺子，boss看着聪明，可是包饺子学起来就慢了许多，我再一次用筷子打他的手：“不是这么包的，你手要这么拧紧了才不会露馅！”

　　boss挑眉看我：“祝云希，你现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我赶紧低下头，认真包自己的饺子。

　　吃饭的时候，我提议拍个照吧，boss拿来相机，给我和林女士拍了合影。

　　我这想起来我极少与她合影，小时候每天都在一起，没想过要用照片记录时光，她离婚后，镜头下多是我一个人的身影，再后来我工作也忙了起来，跟她的交往更多是通过微信视频。

　　我抱住她，头靠在她肩上，她忍住眼泪，努力地朝镜头微笑。照完后，我又将相机设置定时拍摄，留下了我在世上最后的一张照片。

　　今年这个暖冬，过年也比以往暖和，初五的时候，我觉得精神爽朗，都有心思出门逛街了。

　　路边有人支了个摊子，售卖某某陵园的墓地，我走过去稍微了解了一下价格，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我去选选我的墓地吧。

　　销售邀请我上车，夸我思想前卫，“都说人死了再看墓地，其实不然，这些事情都可以提前准备的，不然都临门一脚了再来看，太慌张，选不到好位置，遗憾啊！对了，您要给家里哪位老人看墓地？”

　　我指了指我自己。

　　销售大跌眼镜：“你看起来刚毕业没多久吧？不过也可以看着，现在年轻人病多着呢，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嘎掉了。反正今天没多少人来看地，我就多带你逛两圈，你慢慢挑哈！”

　　他就当是上班摸鱼一样，带着我在墓园里走马观花，胡扯之前客户的趣事，我走到一块地前停住脚步，他毫不客气的坐下跟我说：“这个视野真不错，你看啊，远山、蓝天、远处的湖都能看到，等到了夏天，树荫密集，这里还能遮荫。”

　　这里空气很好，闭眼还能聆听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这里多少钱？”我问。

　　他拿出笔记本翻了翻，“这个区域要贵一些，办下来要5万左右，不过我们陵园在做活动，现在购买会送十年的管理费。”

　　“就这里吧，我买了。”

　　“啊？”他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给银行打电话，前年我还完所有的债后，给自己存了一笔五年的定期，这还没到一半的时间，就又匆匆取了出来。我交了全款，办好手续，留了陵园的联系方式便离开。

　　销售没想会开单，说要送我回去，我点了点头。

　　“你是得病了吗？”他问。

　　“最迟二月，我就会住进来。”

　　他语气有些真诚道：“抱歉啊，刚刚我说了许多不合时宜的玩笑，我都是说着玩儿的，你别往心里去…”

　　“没关系。不过那个位置，我确实挺喜欢的。”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地狱笑话，临终前，也算是花五万块买到了心仪的房子。

　　其实等不到二月，回来后我就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徐医生再次将我抢救回来，我又看到熬红眼睛的林女士和同样疲惫的boss。

　　我让林女士回去休息，单独与boss说话。

　　我现在很虚弱，我能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的流逝。

　　“boss，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家里人对你不好。”

　　“你说你从初中起就没吃过妈妈做的饭了。怎么样，我妈妈做的饭还算好吃吧？”

　　“别笑了。”他扯过纸巾，擦拭我眼角的泪水。

　　“其实从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喜欢吃我妈妈做的饭，你虽然藏得很好，我也能发现，你挺羡慕别人能跟父母和睦相处。我现在，把我的妈妈让给你了。boss，林女士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我把她让给你了，你给她养老送终好不好？”

　　“祝云希！”boss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许你说胡话！”

　　我用力抓住他的手，“我没有说胡话，boss，我好痛，我真的好痛，可是我不能让林女士听到，她会难受的。你知道的，林女士很会做饭，很会带小孩，等你以后结婚生孩子，她可以帮你带孩子、做你家保姆，她不会收你钱的，你只需要…每年稍微拜访一下她就好了，一次，每年一次就好。”

　　boss俯身抱住我，“祝云希，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阿姨。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boss一向说话算数，有他承诺我放心，我同他说笑道：“摊上我这样的员工，你真是倒大霉了。”

　　他抱紧我，没有说话。

　　林女士带来了饭，还带来了一个包裹，说是祈白寄给我的。

　　boss享用着林女士带来的饭，而我吃不下，甚至觉得反胃，便伸手接过了包裹。

　　已经有半个月没听到祈白的消息，我拆开包裹，里面是一个u盘。

　　工作狂都会随身携带电脑，我借来boss的电脑，打开u盘里的视频。

　　祈白的脸就这样出现在视频里，他说过，他不会游泳，甚至对海有阴影，可是他依然换上潜水服，鼓足勇气潜入海底，替我拍摄了1月的海星。

　　鱼群从他身边经过，他对着镜头挥手。

　　是比那张广告里还要美丽的景色。

　　南方虽是暖冬，可北方的1月依旧寒冷。祈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全副武装爬泰山，那天天气不好，可见度极低，祈白选择在山上住一晚，零下9度的气温里，他在帐篷里坐着，等待第二天初生的太阳。阳光透过云层，唤醒沉睡的高山，寒冷的天空逐渐被金光染遍，迸发出无限生机。

　　下山后他不出意外地感冒发烧，在医院剪了一天一夜的视频，终于将这支视频剪好。

　　“比起直接发给你电子版的视频，我想实物更有纪念的意义。云希，愿你这趟旅程没有遗憾。”

　　祈白的手机还是打不通，我返回聊天软件，给他发了一句“谢谢。”

　　死亡还是没能留我到二月，我也没有等来我的26岁，生命结束在1月的某个夜晚。

　　那天，我只是觉得心悸，然后浑身止不住颤动，医生给我打了针，我逐渐平缓下来。恍惚间，我听到林女士的哭声，听到boss在喊我的名字，我好像穿越到了沙漠，漫不经心地骑在骆驼背上，往回看，林女士、boss、祈白他们都在身后跟着我。

　　那天天气很好，抬头能看到一整片银河，我好像长出了一对翅膀，飞向那片银河。

　　我飞啊飞，终于飞回了家，我停留在窗边，看着boss和林女士一同吃饭，墙上挂着那年除夕夜的合照。

　　我好像又变成了林女士在窗边养的一朵花，沉睡了整个冬天，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会时常坐在窗边的摇椅上，翻看着旧相册，对着空气诉说对女儿的思念，有一天，她接到旧友的电话，姑姑正邀请她去广东旅游，她答应了，抱着我拜托boss帮忙照顾一段时间。

　　说来也奇怪，明明boss是一个常常忙起来就忘记吃饭的人，却记得每天早上替我浇水施肥，我盛开得娇艳，boss搬来了许多伙伴陪我。

　　花开花谢，一阵风将我吹到祈白的身边，我听到江教授惋惜的声音，他的得意门生，最终还是放弃了科研，要回家乡发展。

　　最后，我好像回到了我那五万块钱买的房子里，听坟外雨声残残，有人替我撑伞，我看不清是谁。烈日当头，我闻到有人送了我一束花，他伸出手替我擦拭脸上的灰尘，沉默片刻又独自离去，我望向他的背影，却想不起他是谁。

　　死亡好像没有那么可怕，只是有些无聊。我变得嗜睡，常常有人在坟外探望，我才偶尔清醒，可我的五感越来越模糊，直至某天，我彻底沉睡在黑暗之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