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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假性亲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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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夏犹清头昏脑涨,或许是空调温度太低了。今天外头阴沉沉的,他抱着被子缓了半天才惊诧地意识到,怕是要下雨。
夏少爷是拖延症晚期患者,抓着手机在床上划了近二十分钟,反倒更加昏昏欲睡,于是扔了手机下床洗漱,收拾好书包换好鞋,已经没时间再去吃早饭了,路上买了面包就赶到学校。
大家已经逐渐熟悉起来,倒不再有迷迷糊糊分不清自己是谁家兵的情况,他赶到操场,熟稔地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无奖竞猜,我们今天是冒雨训练还是教室休息。”夏犹清说。
“我觉得是冒雨训练。”秦昂抬头看了看天,频频摇头,“别说我打击你,上一届就是这么训的,换下来的衣服能拧一盆水呢!”
夏犹清瞬间泄了气:“变态…”
秦昂倒是乐得自在:“习惯就好,这叫体育精神,展现了我们班级的凝聚力,是学校独树一帜的特色,往大了说是与家国情怀相辉映。”
夏犹清跟看着稀奇物似的:“好家伙淋个雨还能上到这种高度?”
“往好处想嘛,起码你今天不用担心被晒蜕皮了。”他顿了顿,问,“你说今晚的拉练还能进行吗,那帮住宿“牲”期待了好几天,等着偷溜出去买零食呢。”
夏犹清叹了口气,黑云压城,天空灰蒙蒙一片,人也喘不过气,这样的天气应该很适合睡觉。
果不其然,淅淅沥沥的小雨不久降临,在展示了不到十分钟的体育精神后,急转而下的大雨逼得大家不得不撤开,住宿生跑宿舍换干净衣服,而走读生就可怜了,只能在教室暖干。
夏犹清的衣服都淋湿了,浓黑的头发紧贴着头皮,窗外雨打芭蕉,水珠积攒成大颗大颗的沿着玻璃划过,这几天的温度本就阴晴不定,早晨还闷热,才一会儿便吹来阵寒风,加上突如其来的大雨,多了丝凉意。
陆和尘趴在桌子上,手臂挡着脸,瞧着有些脆弱,夏犹清心里一紧,用手去碰他的额头。
“你是不是发烧了。”夏犹清说。
微凉的手指触碰,陆和尘不耐地移开,他的声音有些哑:“小感冒,过几天就好了。”
“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你怎么比我还脆皮啊?”明明是关怀的话,却带了些抱怨的语气,“这样吧,校医室在哪儿,我去给你拿点药。”
呼吸不大顺畅,陆和尘把鼻子露出来:“你要是也想感冒就直说,这么大的雨不怕淹了你。”
“...”夏犹清发现这人一生病就没了礼貌,一改和风细雨的气质,每句话都带枪药,他又是帮忙接热水递外套,又是托人顺路从超市带了干燥的毛巾和暖贴,每隔两分钟就问一句怎么样要不要喝点热水,趁机大展自己贴心的暖男人设,这人倒好,左躲右避,一点也不老实。
在第三次拒绝夏犹清要为他贴上暖贴后,他彻底爆发了:“我说你是故意的吧,你瞧瞧这手多凉啊!老实点乖乖让我照顾一下怎么了!”
他算是明白了,陆和尘现在脑子不正常,谁家好人把善良的同桌当洪水猛兽避之不及恨不得往墙里钻?他好像异常抵触别人对他的帮助和照料,宁愿病死自己,也一点儿好都不愿意接受。
对夏犹清的怨言,陆和尘像被烧晕了脑袋胡言乱语:“我的免疫系统需要在不断的斗争中进化。”
“我草你当这是升级打怪啊?”夏犹清怔愣着,过了好久,又问,“你之前生病也都不吃药吗?”
“嗯。”窗户有些漏风,陆和尘紧了紧衣领,把头埋了下去,不消片刻,昏沉的睡意席卷了残缺的意识。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夏犹清叹了口气,有些生气也有些拿他没办法,像是对这种怪胎的行为接受无能。
“不用管我的,睡一觉就都好了…”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了句,又似乎没听到。
初次相见,陆和尘丝毫不掩饰对夏犹清的厌恶,他被狠狠推开,踉跄几步,不仅没生气,竟还觉得有些好笑,原来是因为那小霸王黏得紧,于是这人拿他们当同类连坐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被粗鲁地对待,夏犹清怀疑自己有病,因为他感觉这人好真实,好有趣……
巧在他也厌恶这地方,无视躺在地上那人添油加醋地胡说一通,夏犹清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出了门,目之所及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正是悠悠夏日正午时分,大人忙做早出晚归趁此时休整,小孩儿觉少爱闹腾但嫌天气热,没人想选在这时候出来溜达,大路对面的绘画室,广场上绘着五颜六色涂饰的器材区,射击靶场……他转了个遍,后背热出一身汗,反倒觉得痛快。
转着转着就偷偷溜出了营地,附近有个不小的游乐场,晚上常有烟花秀表演,临近挂着篱笆的白墙为长颈鹿滑梯遮出一片阴影,陆和尘就坐在旁边的阶梯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犹清躲在树后,偷看这个男生,平生第一次有种做贼的感觉。地面被白墙分成一亮一暗,形成鲜明有力的对比,男孩儿脊背弓成一道弧度,脸埋藏在身躯里,这个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名字占据了整个大脑。
他是最高的一个,从到这儿的第一天起,他就钉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他的嘴巴非常非常好看,据说成绩也很好,除此之外的是很多有关他家庭的谣传,以及,他似乎讨厌和人类交流。
哪儿有那么高啊,缩起来明明很小一个。
不知道盯了多久,夏犹清悄悄收回头,离开了这里。
他漫无目的地转着,附近公园景好,有树有水,可以顺便买个冰棍,那老奶奶还经常卖孙悟空的金箍棒,泡泡水,还有蝴蝶翅膀!今晚要不去看烟花秀?人一定很多!
孤零零的一个身影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形单影只,他很突兀地想起小时候天马行空的想法,被地球抛弃的人,载着飞船流浪宇宙,是会孤独等死还是乐在其中。
真是个小怪物。
陆和尘把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他不想回到那间教室,但炙热的温度烘得他睡不着,内心愈加烦躁,想撕碎什么东西发泄。
“小朋友?小朋友?”
额头被轻轻触碰,他郁闷地抬头,去拨根本没被弄乱的头发:“你谁?”
他脱口而出,语气算不上好,面前站着一个小丑,穿着马戏团的奇装异服,脸上涂满红白相间的颜料,嘴巴裂开一道惊悚又有些滑稽的笑容,白胡子,贝雷帽,额头上洇出汗来。
小丑没在意他的坏脾气,还是嘿嘿地笑着,他从手里掏出几只长气球,摆在陆和尘的面前,示意他看自己的手。
接着,他用自己灵活的双手在那几只长气球上扭来扭去,流畅地挤压,打结,最后轻巧地挂上一只红绳。
一只气球花被递到陆和尘的眼前,颜色那么鲜艳,花心是绽放的笑脸:“看你不大开心,所以送你一个礼物。”
陆和尘很讶异,久久愣神。接过气球花,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还有谢谢,我很喜欢。”
“不是我不是我,是有个小孩请我来的。”小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哈哈笑,用眼神示意他去看藏在树后面的家伙。
眼见事情败露,夏犹清探出头来,撅着鼻子质问:“叔儿,不是说好不许出卖我吗!”
“错了错了,我忘了。”小丑把站在树旁的夏犹清拉到他面前,很不走心地道歉。他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叠好装进他的口袋,还是带着那副标志到近乎讨好的微笑:“不要生我的气。”
夏犹清推搡着:“我不气,还有这钱我不要!”
他弹夏犹清脑瓜崩,问陆和尘:“这是你朋友吧,闹矛盾了?小孩儿大方,但是心太大了,居然敢直接给陌生人塞钱!也不怕我是人贩子或者见钱眼开的强盗!”
夏犹清捂着脑袋开脱:“叔儿您总是在公园买气球我都眼熟了,咱们也算半个熟人,所以才求您的,绝对不是胡乱找的陌生人,而且我眼瞅着小卖部底下有个监控呢。”
他自觉莽撞,越说声音越低,偏偏一副知道错了的可怜样让人生不起来气。
“这个气球当做两个小朋友给我解闷儿的报酬怎么样?两百块钱我就不要了,你们喜欢的话到学校给我宣传宣传?”见夏犹清思考后点了点头,乖乖接过钱塞进口袋,他才继续打着呵呵叮嘱,“再生气也不许乱往外跑,太不安全了。记得下次不能乱收陌生人的东西了,有点警惕心总是好的!”
陆和尘应了声好,大方地任由他摸够了自己的头发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过了午休的点,从不远的营地传来吵闹声,时有小电驴从镂光的树影下穿越。
人们又开始劳作了,重复日复一日的生活。
今天也应该是平淡无奇的一天,但是他莽撞地闯了祸,将长久以来积攒的,像平静海面下波涛涌动的暗流般的怒气和坏情绪发泄一尽后,长久的茫然和无力覆盖在身躯上。
但收到的幸运惊喜抚平了直冲喉头的烦躁,重新给这个亟待吸取电量的空壳以养分。
陆和尘看向面前的男生——低着头,用脚尖在那刨来刨去,似乎也在犹豫着怎么开口。他或许还在生气被自己推开的事吗?
“那个——”
陆和尘鼓足勇气问出的那句话刚开口便被打断。
“我叫夏犹清,要不要认识一下。”
一觉醒来,昏昏沉沉不知是早上还是晚上,他模糊间听到了何耀和夏犹清的声音。
“就这毛病怎么哄都没用,你找空揍一顿得了。”
“求之不得,你到时候帮我按住他。”
“...揍谁?”陆和尘迷茫地抬起头,姿势太久没动,肩膀酸痛,他敲了敲头,带了点感冒独有的闷沉嗓音问,“几点了?”
迟钝的感官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阵暖意,他看向热源,是夏犹清的杯子,里面装的热水,正夹在胳膊肘的位置,原本漏风的窗户被严丝合缝地用教材挡住,身上披着的多了一件校服外套。
“十二点半了,正好,再不醒我就把你揍醒。”夏犹清冷淡开口。
“醒啦!”何耀笑眯眯地看着他,“进化了没啊?”
陆和尘蹙着眉,彻底忘了之前的诳语,问:“什么进化?”
何耀凑到夏犹清耳边不住摇头叹息:“完了脑子退化了。”
“嗯嗯不能要了。”夏犹清抱着胳膊瞥了他一眼,把拆开的饭盒递给他,“何耀给你点了粥和小包子,将就吃点吧,外面还是有点雨
,你就别往食堂跑了。”
何耀还是一副嘻嘻的表情,只是眼睛里带了点威胁的意味:“不喝哥哥嘴对嘴喂你。”
“咦!”夏犹清瞪他,没多久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他转向陆和尘,“原来这样才有效啊,我学学,争取让你乖乖吃药喝水。”
陆和尘明显是被吓到了,或许是脑子不糊涂了,他慢慢就着喝了大半的粥:“谢谢。”
“别谢,兄弟应该的,我先去接宋其乐了,雨不小他还在食堂回不来呢。”何耀拿了伞说,“对了夏犹清,你盯好他,不老实了找我。”
“哦。”夏犹清看着陆和尘的侧脸,他的嘴唇有些发白,轻轻吹海鲜粥,慢慢地一口一口抿。
吱嘎一声,门关上了,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地一点声音也没有,落针可闻。
任何人对上美杜莎的眼神会遭受魔力被石化,夏犹清想,陆和尘一定也有这种魔力,只不过他的技能是蛊惑人心,男生早已褪去年少的锋利,藏起尖锐的利爪,看似平淡温和,实则根本没有变过。
夏犹清装乖唯手熟尔,陆和尘装乖无师自通。
“哦对了,你的校服外套。”陆和尘刚想起来这茬,放下勺子,把怀里的外套递过去,“谢谢。”
夏犹清接过去,没理他。
“...你不吃吗,应该还没吃午饭吧?”陆和尘盯着夏犹清课桌上完好无损的饭盒小声问。
“老实吃你的,脑子正糊涂呢还得思考找点什么话题啊。”
“...”
淅淅沥沥的小雨冲刷过后的世界焕然一新,砸下整齐排列的老树上的旧叶,来年春天含苞的嫩芽才会新发。
夏犹清叹了口气,过了好久才说:“咱们俩真的很像。”
“嗯?”陆和尘抬起头,觉得疑惑。
“别不信啊,我给你数落数落。”夏犹清笑着看他,“首先,我们都很招人喜欢吧,毕竟帅哥难得,成绩优秀脾气好多才多艺的帅哥更难得,也是应该的。我们还都会卖乖,你看我就不用说了,轻车熟路,你也是呢,我昨天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特别特别无辜,你知道吧,总会激起我的保护欲呢。”
他把那三个字咬的特别重,倾身与他对视,良久,赤裸的目光逼得陆和尘率先认输而撇开目光:“但我觉得你还和七年前那个无视后果甩人脸上板凳的陆和尘没有变化,哈哈哈希望你以后生气不要揍我。”
面对夏犹清打着哈哈的轻浮挑拨,陆和尘也不反驳,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夏犹清仍然保持着倾身的动作,对他无动于衷的态度极为不满,嘴角缀着的笑容都僵了几分:“我们还都很擅长伪装。喏,拿我来说,看似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在他们脱去面具肆无忌惮聊着讨人厌的东西时,我还能笑着听他继续讲下去,然后在不声不响中让他意识到我们当不了朋友而退却。”
“很多很多人,不到两个月就彻底失联,好像没认识过一样,你知道我是这样的,不管和谁待久了都嫌腻,喜欢就靠近,厌烦就陌路。真奇怪,明明这是我们七年后再见的第二天,我觉得你骨子里并不是温柔和煦的春日暖阳,而是盛满了淡漠,悲观,燥郁。”
他耸了耸肩,用平淡的语气戳开他的外壳:“哪怕是秦昂和何耀这么亲密的朋友,也只被允许接受自己的帮助,一但反过来对你好,你便会极度厌恶,或许因为你觉得有代价,你要想好怎么报答这份恩情才能一笔勾销旧账?也或许你觉得接受善意是有罪的,认为自己根本不配?”
“我们都在无形中把别人隔开了,你说对吧。”
暗喻也好,揶揄也罢,陆和尘通通无视,垂眼搅拌着鲜粥:“可能吧,毕竟我也看不透自己,但是有一点不对,秦昂和何耀不会拿我当什么暖阳,更不会对我产生奇怪的保护欲。”
夏犹清被噎了这一句,更加不悦,他词穷,偏偏嘴上不服输:“你可真是个美、杜、莎!”
没来由的一句,陆和尘也蹙着眉看他:“你很莫名其妙。”
夏犹清没来由地生气,脑子里“顺其自然”四个大字飘来飘去,随后被住在里面的一个小人以360度回旋转抛出大脑。
去你的顺其自然。
“所以你把我也划在那一列,我跟他们没有区别,对吧!”
回答他的是陆和尘惯以逃避的沉默。
良久,夏犹清点了点头:“ok我明白了。”
那就也当最熟悉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躲避彼此的禁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