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计划》客紊

5、2200年后

　　几十张相片，似乎很快就能看完了，可我用了七天的时间，陆医生这么告诉我。

　　每张相片带给我的让我复苏的记忆，又岂止七天。

　　我醒来的时候总是伴随强烈的疼痛，这和我在西塞城的日子一样，那时候心中无望的期盼，这时候脑海里无奈的疼痛。

　　原来所有的疼痛都是从心脏开始的。

　　银色的戒指、白色的蕾丝裙、粉与蓝的晚霞、疯狂的暴雨。劈头盖脸的情感、那一晚西塞的山顶、乍破的天光……无序的春去冬来，只剩下了几十串冰冷的数据。

　　相片横向滚动，最后停在了浅淡的笑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陆医生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我悠长的美梦：“我和你的陆，是不是很像？”

　　“很抱歉，我骗了你。但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我的目的。”

　　我不敢再看，脸上的泪痕还来不及擦去，陆医生给了我一张纸巾，我没有去接：“你们的确很像，但完全又不一样。她爱看我穿裙子，你只会提醒我，我是个男人。”

　　“听起来很有意思，不过你不打算再看看相机里那个加密文件夹里的东西了吗？不过可惜的是……它经过那场灾难，已经失去特殊的力量了。”陆医生把那张纸轻飘飘地扔在一旁，我十分痛恨他脸上悠然的神情。

　　加密文件夹……是陆做的？

　　文件夹由一串字符命名——lost076101。

　　我看明白的话，头会更疼，所以我宁愿看不明白。

　　那是一段录像，只有的短短几分钟。

　　时间应该是荒原计划的前夜。

　　她在西塞山顶，我在她怀里。

　　“开始了吗？……

　　“这台01啊，是新的01，不过看你那么粗心大意，应该也不会发现吧。你要活下去，这是我自私的愿望。

　　“我害怕和你面对面地说话，原因我无法告诉你，所以请允许我以这种形式录一段视频。

　　“你好像睡得不是很安稳，委屈你就这样靠在我怀里，让我再多抱抱你吧。

　　“如果你想拥抱我，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毕竟从一开始心就丢了的人是我啊……我记得有一个爱穿裙子的笨蛋说过，现在这个季节是一个充满遗憾的季节。不需要下一个生日了，我想要的礼物已经拿到了，没有遗憾了。”陆笑着指了指她的唇。

　　是那个吻，千言万语都被揉碎的吻。

　　“很抱歉，我自顾自说了这么多……如果你认识邱骆一，请替我传达，让他忘了我吧。”

　　陆斯特，你告诉我，我又怎么能忘呢？

　　我怎么能忘记我永远不可能再见到最初的01，也永远不能再见到我的爱人了。

　　我怎么能忘啊。

　　相机中的画面永远停在了那个西塞山顶的夜晚，我的心也是。

　　“你是那场灾难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我们把你称之为——‘终端记忆库’。

　　“如果按照你们的时间来计算的话……嗯，现在应该是2200年之后。”陆医生就静静站在我的面前，可他让我感到陌生。

　　“原来这一切……这么多年来还有多少人也为了这个计划丧失了生命呢？”

　　医生抽出一支笔在病历本上写了什么，我根本已经没有好奇的心思了。

　　“他们已经死了。而且我们有了你，死多少人都不可惜。”

　　“……你怎么会知道陆？”

　　我突然脱力，01从我的手中滑了出去，掉在远处的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已经顾不得什么，我只知道掉了的那东西比什么都重要。我已经孑然一身，没有任何是能再被我弄丢的东西了。

　　我身上牵扯着很多输液管，可是我必须要去拿相机，我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我想起第一次的2180、我要把戒指送给陆的时候，那时手心里也出汗，心里也出汗。

　　只是现在我的心脏好像已经不会再紧张了。

　　“你可是唯一幸存者啊，有多少人不想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呢？可是没人比我们的手段更高明技术更顶尖。如果有，他们也抢不走你。

　　“我作为你的‘主治医生’。哦对了，这个词也是你告诉我们的。在我们这边，你应该叫我‘管理者’，不过这不重要。

　　“从你记忆里提取出的‘陆’，和‘主治医生’合成了我的设定——陆‘医生’？我的‘演技’还不错吧？和你们那时候的医生一样吗？

　　“你每隔三天才能进行大规模的语言传递与版图描绘。在那之后我会帮你定时关机格式化，防止下一次提取时出现紊乱。

　　“我在做的事情可是复原‘古迹’啊，想想就兴奋得不行了。对了，‘古迹’这个词也是你告诉我的。”

　　“……你的意思是，这家医院也是我‘造’出来的？”

　　“你能看到的，看不到的所有，都是基于你的记忆构建出来的。这个计划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陆医生站起身，他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就那样看着我，“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吗？她是我们试验出的第一批新人类，和人类简直一模一样吧，可他们更听话。”

　　我坐在地板上紧紧抱着相机，01是我仅剩的唯一了。

　　“至于为什么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因为你马上要被格式化了，0761。”那人蓝色的眼睛突然生出黑气，似乎有无数齿轮在其中飞速转动，发出咔咔响声，十分吓人。

　　所以西塞城真的在2180年毁灭了。

　　只不过2200年西塞城外的人类又用双手构建出了两十年前的模样？

　　真是可笑，为了这种可笑至极的计划，必定死了很多人吧。不只是西塞城的人们，还有更多人。

　　离开了科技，未来还剩下什么呢。

　　腐烂的心脏和冰冷贪婪的躯体罢了。

　　“看来你还没提取到我记忆的核心。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是爱了。”如果是陆斯特，她一定会这么说吧。我学着她的模样，运筹帷幄的神情估计和她有七八分像。

　　路易斯愣了一下，我看到一丝疑惑在他眉宇间一闪而过。

　　又一杯白水喝下，在大剂量的神经麻痹药物摄入后，我和机器一样，再一次被格式化了。

　　今天不出所料没有光了。

　　不是外界的光，是我的心里已经没有光了。

　　“你们的目的达到了，那还留着我做什么呢？我本来就是该死的人了。”

　　“你就不想知道，这么长的时间中，陆斯特都在做什么吗？”路易斯居然用一种骄傲的神情看我，他肯定不知道陆从不会这样看我。

　　可惜陆已经死在那场洪流里了。

　　路易斯幽幽地说：“格雷乐园里的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认可你这句话。时间不可能再回到之前了。”我拔下身体上的各种仪器，把管子搅乱扔得到处都是。

　　我能感觉到自己迅速地衰老了，精神却一下子松弛下来。我眼角必定有了无数皱纹，心脏起伏的速度也变慢了许多。

　　头还是在疼，不过疼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余光里的路易斯满脸嫌恶地盯着我的动作，他看到我的病号服上粘上了肮脏和污秽，于是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不再靠近。看着第一次脸上布满疑惑的他我感到很快活。

　　他不敢上前也不想上前，这正合我意。接下来是我动作最迅速的一次行动，我三步并作两步踏上了病房内的窗口。

　　纱做的帘子随风飘动，我闻到陆身上让人安心的香。

　　虽然病号服是裤子，我依旧用手指提起了裤腿，就像是穿着蕾丝裙一样。我想更美地去见到陆。

　　风肆意地刮着我的脸颊。

　　陆斯特，再见的时候我一定会救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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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历本某一页：0761每次都只能看一会儿相机，他说看的时间久了会头晕眼花、眼前发黑。头疼症状加剧。建议尽快启动Plan C。

　　路易斯照常端着病历本走进屋子，却对着一下子空旷起来的病房无所适从。

　　他想起某一次抽取记忆后，0761有一段短暂的清醒的时候。

　　路易斯对于这一次的记忆十分满意，他手指翻飞，几项控制面板来回极速切换着录入记忆系统。操作结束，他的手指在桌上反复叩击，0761觉得烦躁。

　　他随口一问：“你如果知道陆是荒原计划的执行者，你还会那么做吗？”

　　很长很长的一阵沉默，久到路易斯以为0761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0761只是偏头望着窗外，表情十分悲伤地说着：“怎么做呢，怎么做都是无济于事。我早就知道她是执行者，所以我才想救她啊……只要她回心转意，一切都还来得及。”

　　0761笑了笑：“……只是这是不可能的设想。她有使命，只是我没想到我有那么不舍得她。”

　　那是路易斯最后一次从记忆库身上感受到那般强烈的能量。

　　病历本掉在地上，翻飞的纸张记录了无数条记忆，却从没有出现过一次关于爱的字眼。

　　那种能量就是爱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