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计划》客紊

1、2180年

　　我在她的研究室门口站着，纠结于该不该按响门铃。心里反复思考着如何措辞可以顺理成章地将手里的礼物送给她。

　　一个酒红色的丝绒盒子在我手里反复转了好几个来回，绒面都快被我紧张的汗打湿了。

　　她是科技所的专家。

　　我称呼她陆，是她让我这么叫她的。

　　我呢，我只是受过几次她的恩惠罢了，她又怎能看得上我这样没有能力的男人呢。我叹了口气。我……想一直远远地看着她，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在看我的时候似乎含着笑意。

　　在2180年的地球，科技为尊，谁的手里拥有最高等的技术，谁就是第一等的高层人员。而在西塞城，以科技所的陆斯特专家为最高领导者。

　　陆斯特在工作中十分认真，没有人敢打扰她，我认为连科技所长雷吉都不敢敲她的门。

　　这样纠结着，所长居然从我身边走过，我只敢低着头向他行礼，他的银色鞋尖不带停留地从我眼前划过，同时我感觉一阵恶心的气息从我脸颊擦过。我的长裙被卷起，裙摆打到了身后的人。

　　“你没有工作吗？”陆斯特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沉溺在自己的思考中，声音太近了，被吓了一跳。

　　陆蹙眉看我，她指了指门口的纳米摄像头。

　　我才明白过来科技所早在五年前就已给每个研究室配备了实时监控，这个常识性问题我却在陆面前犯了。可是都怪没穿制服的陆太好看了。

　　她束着高马尾，干净利落的便装，显得人很精神。

　　不知道的人肯定会以为她从事的是运动员或者律师之类的职业，不过这些职业早都不复存在了。

　　“居然还有这样古老的设计。”我被陆拉进研究室，门应声而关，我看到本应放着荣誉证书的展柜里居然摆了一只款式古旧的相机。

　　陆抱胸看我，她不耐烦的样子我也觉得好看：“你再说？不要我扔了。”

　　“给…给我的？”我愣在原地，那枚戒指被她抢去了。

　　陆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盒子里躺着的小小一枚银色戒指，一个浅浅的笑容稍纵即逝，换上的是逐客令：“礼物我收下了，东西你自己拿了快走。”

　　我捧起那只很有分量的相机。转身时我看到陆从试剂中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

　　“生日……快乐。”我说完这句话，逃也似的出了门。

　　她在笑，那是她第二次对我笑。

　　那只相机的背后刻了两个小小的数字——01。

　　01这两个数字在2180年被视作第一号试验品，也是唯一的意思，直到出现02，那就不再是唯一。

　　我叫邱骆一，从这一刻起，陆将被我视作唯一。

　　当然是不越界的唯一。

　　太阳光照暖我的心田，撒下了很多很美好的事情。我将相机系上相机带，把它挎在腰间奔回家里，换上那条白裙子。蕾丝裙摆摇动着，我脸上盖着一层薄汗，秋天的落叶卷起袖口。由情感的动力催使我向陆奔去。

　　背景是冰冷的机器，机器前穿着白裙子的短发男人忙急了，又要举着相机又想侧头亲吻女人的手。手上的戒指被挤到一边，只吻到了手指和空气中的暧昧。闪光灯咔嚓一声，记录下了这一刻。由于是突然袭击，相片拍得很不完美，光线和角度都不是最好，可女人开心地在笑。

　　“陆，你看窗外的风景。”玻璃窗缓缓地开启，陆向我走过来，她把头向我这里倒，我以为她要看晚霞，于是让了一步。从她身上，我闻到让人安心的香味。

　　陆的眼睛望向远处，然后看向我：“晚霞很漂亮。”

　　我恍惚地：“明天的傍晚我们一起去山顶看晚霞吧。”

　　陆说好。

　　可那之后的很多天，天空都没有再出现那么美的晚霞。

　　有些美好的事情，溜走的时候不会告诉相机，01只记录了寥寥无几的美好。

　　天气机器人每一次向我报告天气阴的时候我都想把它砸了，砸掉它又怎么去和陆看晚霞呢？

　　我想在有白裙的晚霞里亲吻她的手、额头、发丝。

　　可没有机会了，那天清晨，我收到一封快件。是一封加急的消息，用了极速快件机器人送来的。

　　看到内容后我反复地确认着这寥寥几个字的含义，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这的确是陆的字迹，我也的确被炒了。

　　消息来的这样突然，我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科技所质问陆，我要问她是不是所长的意思，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好，是不是……她后悔送给我相机，后悔为我赢来裙子了。

　　西塞城的交通基于山坡而建，但能够飞驰在山坡上下的车只供应给付得起租金的人。

　　好在城很小，我一般都是靠双腿去上班再奔跑着下班回家，只要在奔跑的时候就会想起陆，我感觉自己的双腿十分有力量，可以一直跑下去。

　　可是陆告诉我，我再也不用跑去科技所了，她不会知道我心里是怎样的失落。

　　我连那条白裙都不想穿了，只想抓起什么衣服就冲去科技所。

　　最后换的是那条第一次看到陆时穿的黑色的长裙，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穿这条拥有着不好的回忆的裙子。

　　我和罕见的穿着制服的陆面对面地站着。

　　实验室的门大方地敞开。

　　因为科技所空无一人，我才得以畅通无阻地进到终端实验室见到陆。

　　当我还沉浸在自己的迷惑里的时候，冷冰冰的陆立刻撞进我的视线。

　　我心情十分复杂地看着神情严肃的陌生的陆。

　　似乎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痛苦地望向她。

　　“有些事情没有理由。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上司，就带着你的相机速度滚出去。”

　　“可是，我们说好要去看晚霞的呢？”

　　陆转过身，她束着的头发高高扬起，在空中划过一个来回，却像是把她和我划清界限一般，隔绝在了两边。

　　我不想走，我站着不走，我攥着01在门口立着和她僵持，直到从终端实验室开始，所有的研究室的墙面开始摇晃，地面震动起来，我慌乱地看着陆双手飞快地操作着什么。

　　身体被一股强烈的气流推了出来，我的五脏六腑好像都痛苦地移位了，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尘土飞扬。只短短几秒的时间，我晕厥了过去。

　　闭上眼的前一秒，我看到陆的银色制服被爆炸炸出的粉尘和建筑碎片淹没，一枚小小的东西飞到地上发出噔的一声。

　　那是……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银色的光芒划过我的眼睛，然而我却被砸晕了。

　　这是2180年的秋日，西塞城在2180年被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