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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吊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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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顾四周,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季双拉着陆旭走过去,轻拍林绛的胳膊,“成措,他有些醉了,你能送他回去吗?”
林绛点点头,将陆旭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正好,也有些晚了,我也回去休息。”
季双见他们离开,转身回了位置,其实她从来没喝过酒,但喝酒这种事可能是天赋,或许她真的……千杯不醉?还是说所有人跟陆旭对比起来都是酒神?
她低头思考,却没发现角落里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等她再抬头望去,却是一片寻常。
卫长宴知道他在这,将士们都放不开,每每他开口同陈城讲话,底下都是一片寂静,连筷子也不动了,他干脆站起身装醉,示意季双扶他回去。
“陛下……”
“陛下……”
卫长宴摆摆手,“朕有些醉了,寒净送朕回去就行了,其他人都不必跟来。”
玄意刚抬起的脚顿了顿,又缩回去,有些委屈,平日里都是他贴身保护陛下的,来了迦援城,倒被她抢了。
刚刚那女的还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他越想越气,用力跺了跺脚,以后要是她开口跟他说话,他一句也不回,让她尴尬死!
季双知道卫长宴不是真醉,便也没有扶他,只是走在他身侧。
迦援城不大,装潢好的宅子更是不多,这里算是一座,但比起京城的却也是差远了,卫长宴曾经打仗的时候也时常待过,倒是对这座宅子有些不一样的感情。
虽说是醉了,却也没准备回去休息,只是带着季双在宅子里闲逛。
树下有个凉亭,季双多看了几眼。
他伸手指着凉亭,眼里充满怀念,“因为没有湖,所以这里本来是没有凉亭的,只是当初我喜欢,师傅便派人特地建的,夏日里,在这品茶,凉风掠过,能带走不少热气。”
“师傅?”
季双有些好奇,她从没听过有人提过。
卫长宴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沉默了很久,久到季双以为他不会说。
“林老将军可以说我真正意义上的老师,那年我第一次出征,他带着我,一步一步教我,先前在宫里,我教你的剑,也是他教的,老头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唯独不太擅长下棋,”他笑了笑,接着说,“但是喜欢看别人下,话又很多,下棋的时候,大家都嫌他烦,观棋不语对他来说算是种折磨。”
卫长宴拉着她的手,将人带进了凉亭中,也不管椅上的灰,径直坐下去,伸手摸了摸桌。
“我喜欢在这下棋,他也爱看,总是要指点一番,却总是指错,老头跟我下棋的时候,很爱悔棋,每每都说让他悔一次棋,比武就让我三招,但说话从来不算数。”
季双认真的听着他讲,看着他眼角逐渐泛红,发现他每次提起林老将军,都是说我,而不是朕。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纪霖上战场吗?”
“因为怕师傅之前打仗落下的伤复发?”
卫长宴点点头,又摇头,“是,又不完全是。”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那年宸夕川一战,是纪文判断失误,在重大决策面前,做了错的选择,他自己没了命,连带着十万将士也葬送了,师傅也是在那场战役里没的,纪霖带回了纪文的遗物,和我师傅的……”
他的喉咙像是堵住了,发声格外艰难,“的半个身躯……”
季双瞬间明白过来,如果纪霖再次上战场,他面对的不仅仅是敌人,更有军中将士的仇恨和埋怨,纪文死了,他作为他唯一的亲人,踏进徽州,必然遭千人唾骂。
她更明白,卫长宴才是那个最痛苦的人,他的兄弟害死了他的老师,葬送了十万将士,让大蔺险些丢了徽州,甚至直接死在宸夕川,让他无法埋怨,无法倾诉,更无法心安理得的怨恨他。
卫长宴觉得今晚上喝多了,才将这些让他一辈子都释怀不了的往事倾泻而出。
他垂眸叹息着,“如果师兄活着,或者林家有人还在世,朕都不会日日难安。”
“但我仍在找。”
“找什么?”
“师傅的孙女林无恙,五岁就上战场,宸夕川一战,她跟着林老将军一起去了,但战场上找不到她的尸体,或许是死了,又或许是幸运的活下来了,但只要朕活一天,就会找一天。”
那场战役里死的,大部分都是林家的亲兵,那些熟悉的脸庞,曾经与他下棋的,与他比武的,在战场拼死护他的,一夜之间,全化作了冷冰冰的回忆。
季双伸手摸了摸胸口,有股莫名的刺痛。
当听见卫长宴所诉说的往事,她才真正了解到战场有多可怕,全军都有可能一瞬间覆灭。
卫长宴站起身,伸出手。
季双犹豫片刻,将手搭在他手中。
卫长宴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从她掌心传来的热度凝聚到胸口,那股窒息的疼痛感慢慢消散。
他垂眸,看着她的衣摆,卫长宴想,或许他是醉了……
季双看着他落寞的眼,突然想起一句话,心疼男人是倒霉的开始,她好像要倒霉了。
翌日清晨
季双因为没睡好,微眯着眼睛,打着哈欠懒懒推开房门的时候差点没被吓死,陆旭的大脸贴在门上,她一打开门,陆旭就盯着她。
“你干什么!”
季双声音都打着颤,哪有人一大早贴在别人房门前,像鬼一样。
陆旭一脸埋怨的看着她,“你不是说你没喝过酒吗?”
“是没喝过啊,但也不至于……”
她话没说完,陆旭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抬抬手,示意她闭嘴。
季双倚在门上,一脸无语的看着他:“你今天来,不会就是要跟我讨论谁更喝不了酒吧?”
“当然不是,”陆旭正色道:“前些日子,诏狱被劫走的那个狄柔人,我们找到他了。”
季双站直,“人呢?”
“死了。”
季双随着陆旭进了偏院,昨晚的血腥味还没彻底消散。
地面上躺着一具尸体,身上都是鞭伤,手也断了,仵作正蹲在身边检查。
“先前在诏狱的时候,我记得他的手是完整的?”
陆旭点头。
“你们在哪找到他的?”
“今日寅时,小厮开门的时候,莫名出现在门口的,若不是天还未亮,恐怕门口便会围满百姓了。”
季双蹙眉:“奇怪,之前大费周章的救他,如今又直接将人扔来。”
“说不准是为了灭口?”
季双摇头,“若是为了灭口,在诏狱的时候完全可以下手,但是那会又将人救了出来。”
季双沉思片刻,才开口:“先查查看他的断臂里头有什么吧,说不准是给我们递信呢,大咧咧的放在门口,又像是挑衅。”
“如果是挑衅的话,那就更奇怪了,说难听些,杀个我们的人,扔进来,那才是挑衅,费了大力救出去,又扔回来,我更倾向于……”
季双抬头看他,好奇:“倾向于什么?”
“没事干找点事情做。”
季双白了他一眼。
“找到了!”
仵作从断里头掏了个东西出来,季双凑过去,只能看见一块血呼啦呲的东西,上面还挂着肉碎,隐约能看见是块吊坠。
“洗干净拿块布包起来给陛下送去吧?”
陆旭点头,“照着季姑娘的话去做。”
“是。”
前厅
玄意将那块布打开,捧在手心里递给卫长宴看。
卫长宴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迅速拿起那块吊坠,玄意拦都来不及,好在那块坠子没有什么问题。
卫长宴站起身,走到门口,举起来对着外头的阳光照,看见坠子中间映射出一个林字,他的手微微颤着。
陈城察觉到不对劲,上前一步,“陛下?”
卫长宴没有说话,只是将吊坠递给他。
陈城接过,同他一样,举起来对着阳光一照,脸色也倏地变了。
“这是……这是林家的东西……”
林家已经死光了,所有人都进了坟头,唯有林老将军的孙女不见遗体,不见踪影。
厅里寂静无声,没人讲话,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知道这个东西是谁的。
卫长宴眉头紧蹙,若是林无恙在狄柔人手中……狄柔必定会要求他们拿迦援城去换她……
季双见大家都沉默,有些奇怪,便轻轻推了推陆旭。
陆旭回过神,轻声开口:“那是林老将军孙女的东西。”
季双低头思考,这事有点棘手,如果林老将军的孙女还在人世,那无论是看在卫长宴和林老将军的师徒之情,还是看在林家全家为国捐躯的份上,她也不能出事。
现在又正处在准备开战之际,已经调动国库,所有物资都先紧着前线,连卫长宴也亲征了,可以说是举一国之力争这一场战,若是在此刻,不打了,往后大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卫长宴的腰骨也再无法直起来。
如果打,那林老将军的孙女怎么办?
直到厅里的人渐渐散去,直到只剩他们两人,卫长宴的眉也没有得到舒展。
他抬头,看见寒净缓缓迈出去的背影,外头的落日照在她面前的门槛,像是在门外门内画了一条边界线。
如果……如果……如果她回头……
甚至他还没想好如果她回头,他会给她什么,便已经看见了她的正脸。
季双收回了迈出去的脚,她转身,一步步走到卫长宴面前,在他的目光里低下头看他。
她看着他微微叠起的眉间,突然很想伸手为他抚平,她也真这么做了,几乎在她手触到卫长宴脸的瞬间,他慢慢的垂下头,任由她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