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核聚变之上窥见月光》大米苏克

1、思念流浪于海洋 奔涌进梦的月光

　　在裂变之上窥见月光
　　“你可以感受到情感吗？”昏暗灯光下的男人向椅子上的女孩说道。
　　“可以。”
　　“那请准确描述这张图片。”
　　“......黑色幕布、灰黄闪光灯。”
　　......
　　一片昏暗的房间里，穆熟练地用触觉去感受这些曾经熟悉的事物，这里大概是实验室的最深处了，但仍然是漆黑一片，不见任何光，就像曾经被关在牢狱里的日子一样，从没见过一点光，但却是穆从出生便一并熟悉的生活方式。
　　新元107年第一天，也是太阳和月亮一起消失后的第一天。
　　穆在这黑暗里摸索着，貌似摸到了一个有玻璃层的偌大容器，温暖的与阴森的实验室格格不入，但却让穆感到了有些强烈的伴随有些恐惧的熟悉感。
　　穆是H.E.W博士的238号实验物，也是最为成功的实验物。然而穆的身份并不如同其他科学家和他们的人造人那样呈现分明的上下级的关系，她被H.E.W唤为女儿，并由H.E.W的夫人为她起了一个美好的名字：
　　“穆”
　　在中文里，它的意思是温和又恭敬，在英文里，它的发音与“月亮”类似，也类比温和宁静的内涵。但这样珍重的名字，却让穆于普通人类中活的很恐惧，恐惧着自己与其他正常人类的特殊，时间久了，也便成了外人眼里的孤僻女生——即使是除了两位父母外，无人知道她是人造人的情况下。
　　穆在实验室继续走着，突然在实验室的末端找到了一处读书写字的地方，这里承载着穆和H.E.W博士的儿时回忆。她像十年前那样，拿出了抽屉下的日记，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了母亲写给父亲的书信。即使过了十年充满晦涩的生活，可文字不会没有任何变化，当年母亲的文笔仍然如暖床一样温暖而舒适：
　　“今天我在家里看到月亮啦！拍了很多照片，寄给你了，可以给穆看一下吗？希望穆和你关系能更好一点！——谨启H.N.E.U”
　　穆的手颤抖着，不知为何，她陷入了这种奇怪的状态，仿佛是介于“感受情感”和“理性理解”之间的抉择之中，但是她知道，母亲为何会说这些话：穆因为生物技术上的原因，天生便患有社会型病态和严重光敏等疾病，无法理解感情，被光照射皮肤会出现过敏症状等现象从她记事起就困扰着她，或许她还有其他疾病，不过救这两个麻烦，已经足够使得她越加生活越如不见天日。然而她的母亲太想让她看见光，所以经常给久居实验室的H.E.W邮递相片，并嘱咐他给女儿看。
　　可是在穆的眼眸里，从没看过那些照片，因为她厌恶母亲，那一位以理解并赋予机器人情感而闻名的精神学医者，却从来对自己的人格障碍不闻不问。但事情已经过去十年，自己在七岁前与H.E.W博士一起出入实验室，七岁后又因为那次事件进了牢狱，“母亲”这个形象早就已经在穆的心里淡去，然而对父亲却还是有点印象，特别是十年前的那次灾难之后。
　　那次灾难，穆也忘了几分，只是记得是以母亲为成员的一波开发者由于过度地让机器人拥有自己的意识，这种个人意识又通过机器人之间交流越来越广泛，使得社会秩序变得愈发不可控制，虽然科技蓬勃发展，但机器人不受控的消耗也逐渐使得地球上的能源减少，更有些机器人甚至直接进行了各种反抗斗争......在这场争斗之后，人类还是获得了一如既往的胜利，由此闹剧被摆平，所有拥有自我意识的人造品都被销毁殆尽，而母亲也被迫遭到驱逐，父亲则失踪。然而这次事件仍然有很多破绽，母亲一流的开发者所擅长的情感意识编写并不包含“自我”，更无法作出关于行动的指令，所以流言也有说有人陷害穆的父母。而最终，作为罪犯造物的穆并没有被处死，只是被关到了牢狱里，直到为了节省能源而沉睡她所定义的“十年后”、太阳消失后，才被“熵”解救出来。
　　“节省一点能源吧。”熵在穆背后如是说，“我们再去信号塔上发一次信号。”
　　熵是一个在太阳消失后没有随人类逃走的机器人，他并没有自主意识，固然在十年前的浩劫里活了下来，但与之相匹的，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机器人而已，能做的事情与人类能做的物理工作大致相等。
　　穆答应了熵的请求，两人走出实验室，外面北风萧瑟，又黑的如同身处地狱，紫外线早已经不复存在，只有天上零星能看到几颗微弱的几十年前恒星所发出的残光。
　　“你是人类吗，为什么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那名字粗糙的机器人这样说。
　　“不是。”
　　“但是我能察觉到你的身体热乎乎的。”
　　“没有。”穆以她最恶劣的语气烦躁地说道。
　　“既然你是机器人，为什么没有到人类终末基地去？”熵说。
　　穆疑惑地看向熵，熵就开始了解释。原来是太阳消失后，人类为了保存人类的基因，让有限的优质人类到一个仓库里用冷藏技术进行沉睡以度过多年，并派一些高级的机器人保护他们并与可能来访的外星人交涉，然后来延续人类的生物存在。熵便是其中之一
　　“那也许我并不是高级机器人。”穆想了想，觉得有点滑稽，“那请问人类为什么要延续下去呢？”
　　“我不知道。”
　　是一句很标准，但又好似有哪里与正常规律相悖的地方的机器人的一句话。
　　这就是高级机器人？
　　穆就这么一直走着，一路上横尸遍野，很多人可能只是走在路上，可能只是刚与亲人团聚，刚与恋人邂逅，结果太阳刹那间在不可预料的情况下彻底被吞噬，一切归于寂静，生命从起始走到了终末。然而穆不会料想这些，她只是感觉很恶心，恶心那些人类的尸体，恶心生命的脆弱却自诩坚强，恶心生灵诞生的毫无意义，然而她却又想到，自己也可能是这些生命、意识的一分子。
　　当然，她也正恶心自己的存在。
　　然而不知为何，让人类片刻窒息的严寒，对穆而言没有什么影响，也许这就是作为人造人的好处——至少比人类要更优越，她如此推测。
　　“如果早知当初人类就会灭亡，还是不要出生为好。”穆自言自语道。
　　“不，我并不同意。”熵听到了，然后说。
　　穆再次投以疑惑的眼神，然后听着熵说：“好比太阳，知道它存在时有光亮有温度，我们才会赞许它有意义，“存在过”也许是人类延续的原因.......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地‘存在过’”
　　“如果没有结果，只有过程有什么意义？”
　　“那你想要的“人类的结局”是什么？”熵抛出了这句犀利的话，使得周围的寒风似乎越来越冷。
　　“...我不确定。”穆缓缓回答道。
　　“所谓有无意义都是如此，全看你怎样去看待人类——如果你一直对人类抱有恨意，那我也无法改变你的观念。”
　　穆不再说话，却加快了脚步。
　　两人终于走到了信号塔，穆感到有些透支，熵便答应她让她现在底层休息，自己去顶楼发信号。
　　穆躺在了冰冷刺骨的砖地上，但没有一点怨言，似乎也在习惯着这里地板的硬度——只要是在牢狱里待过的人，早已不对睡眠的质量有什么渴求。
　　慢慢地，从门缝里钻进的一丝冷风，拉着她的手，把她牵扯到了不知何时。
　　“我不想看这些照片！”穆闭着眼，用美工刀在父亲面前把母亲寄来的照片刻成各种奇怪的形状。
　　“......这多少都是她的一份心意，你就收手了吧，就当我们以前一起当过家人。”H.E.W博士无奈地看着地上疯狂的穆，“好好听话，我会用我余生努力去完善你的，穆。”
　　“心意.......家人？月亮能代表什么？”穆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向H.E.W嘶吼道，“你！我不能看到月光都是因为你的无能！还有她...以及用词犀利，尖酸刻薄，这就是你所谓的“家人”？”
　　H.E.W脸色一边，冷漠地瞪了穆一眼：“是不是H.N.E.U给你的代码编写太多了？明明是你的精神状态容易伤伤害到她才使得我下定决心分割你们两个。而她...就只是想让我们一起看一次月亮。为了成全她，也是为了完善机制不成熟的你，我才一直把你留在这里研究.......”
　　穆突然低着头跪下，似乎惊讶于父亲刚才说的话，又似乎是陷入无限的自责中，她顿时触发了保护机制，阻止这股巨大但并不应该属于她的情绪扩散全身。
　　又一阵大风袭来，把穆拉回信号塔。
　　从黑暗中醒来，立马又陷入冰冷的黑暗。
　　“好冷...好冷...”穆抖抖索索地爬起身子，发现熵也在她旁边，并没有休眠，只是看着她，而穆也看向他，她越看越回想越发觉熵的说话方式仿若一个故人。
　　“那个，你叫什么......？”
　　“叫...熵？”
　　“好名字...很让人绝望的名字...”穆苦笑道，“你可以陪我看月亮吗？”
　　“月亮...？”熵似乎陷入了沉思，许久后说：“好，但我们先去下一个信号塔。”
　　两人又踏上了旅途，穆的脚步十分快，似乎十分盼望着看见月亮，她的黑发在呼啸之中绽放，如同在九尺寒冰之上流淌的江河，奔腾向大海，揉着不存在的光碎片的大海。
　　“你为什么叫熵？”穆跑着忽然问道
　　“这是我的博士为了纪念她远方的爱人给我起的名字，虽然寓意不太好，但却可以表达她以前经历的种种悲伤难过之事”
　　穆没有再问下去，熵也只是在后面跟着，看不见穆的表情。
　　到了信号塔，旁边就是“人类终末基地”。
　　“那你先上去看月亮吧，我一会就过来。”熵对穆说，“这里是现在地球的最高处，每天都会有机器人去发送一个信号。应该是可以看到月球的轮廓反射出其他恒星的光亮。”
　　穆并没有多说，乘上了载具。
　　随着海拔的增高，穆俯瞰着大地，她看到熵进了基地，自言自语道：“它要干什么呢...?”
　　看着这样晦涩的永恒之夜，穆想起了她所经历的：黑暗、冰冷而且还死不了的困境，背负的“女儿”的称号。其实她曾经更想成为“生物界荣耀”，这样至少可以让他人对自己多一分尊敬。
　　“但或许妈妈并不想要荣誉吧，她只想要一个家庭，即使不完美也好.......”
　　穆现在已经想开了，如果只是因为一己私欲、自己的愤怒而伤害他人，这太不值了，欲望可以消退，疾病可以治疗，而一个脆弱而亲密的人被损坏，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人啊，脆弱并不懦弱，妈妈是，穆也是”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像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像这逐渐加深的冰层，像“熵”的名字一样，向着不可停止的地方飞去......
　　穆因为这载具太慢，旅途的劳累又趴在了这钢板的载具上，这一次，猛烈的风似乎把她卷到了更远的过去
　　“H.E.W，你的光是月光还是太阳光？”
　　“是月光吧。”
　　穆警觉地看到了，是更加年轻的父母亲在实验室的读书角落里说着话，他们都神色温柔，含情脉脉。
　　“那，你觉得你来自什么星球？”
　　“一片黑色，没有光芒的星球，我只是一粒尘埃。”
　　一粒尘埃。
　　“这就是他们遗失的曾经？”穆想着，逐渐明白了“情感”这偌大的名称。
　　“可是我并不那么觉得，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我的星球哦”母亲微笑地说完，“我还希望，我们以后最好有一个女儿，她乖巧、聪慧，能和我们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
　　穆忽然紧张，紧接着又回到了现实。
　　彼时她已经登上楼顶，可另一个载具根本没动，也就是说熵跟本没上来。
　　跟让人灰心的是，暗黑的天空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浩瀚的黑色。
　　“好像啊...好像啊......”
　　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无端疯狂，她立马翻过护栏纵身一跃——
　　爸爸说我死不掉的，
　　妈妈说我是世界给她最珍重的礼物，
　　但是若找寻不到生存的意义与价值，连独自去寻找梦想的价值都看不到，生命有什么意义？
　　意义？
　　所以，我想去与你们重逢，去一起看月亮，抛弃这世界的混乱。
　　所以，这只是对生命的反抗。
　　突然穆的耳边传来一阵耳鸣，大地在急速靠近她，重力紧紧拉住她下坠时，一阵光亮从正下方的基地发出——
　　一次巨大的核裂变爆炸。
　　是熵？它怎么了？
　　反正不管怎样，穆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到了更高的地方，她因害怕闭上了眼睛。
　　而当光亮的颜色转变时，她才睁开眼，从而看见了...一轮灰白的明月在她眼前。
　　它正凝视着——
　　如果熵增是无法改变的，
　　那就让时间停止吧，我只要这一刻就好，让我看到月光，
　　耳边不断的嗡嗡耳鸣，一定是父母对我的思念和爱吧。
　　好像月光般柔和又冷静...
　　那就是我温热的心脏。
　　可直到此刻，我才觉得我的心脏才开始跳动。
　　我已经到太空了吧，会死吗？
　　也无所谓，我已经失去重力了。
　　我已经和你们一起看过了哦，
　　最温柔，月光，
　　他潜藏在核聚变最深刻的角落之中。
　　（致一段小有遗憾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