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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我多想有一个璀璨的一生啊。”

      “可我还是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死去了。”

      1.

      “邱藤,”前桌敲响他的桌角,“交化学。”

      浅寐着的邱藤从臂弯里抬起头,迷迷糊糊睁开眼皮,在桌子的右侧摸到自己的眼镜,架上。

      “啊?化学的什么?”

      “小本的练习册啊。”

      “哦。”

      他从桌肚里掏出一本书壳皱皱巴巴的小册子,翻开来,里面干干净净,或是一整页一整页布着几个大红叉。

      邱藤对着比他脸还干净的练习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复又扯着长笑脸对他的前桌说:“关捷,你懂的,快支援一下我。”

      下一秒,邱藤摊出的手上就多了一本外表平整的练习册。他道了谢,毫不墨迹的抄起笔就开始复制。

      “哎,下周要搞活动,你去不去?”关捷在前面说话的声音嗡嗡的。

      邱藤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抄作业这一重要活动上了,笔尖的动作飞速轮转,他呆呆地应了声啊。

      “……”

      前桌翻了个白眼给他,可惜他没有收到。

      “我说,下周学校要搞文艺汇演,你今年还要不要去?和常青一起。”

      邱藤笔尖一顿。

      和他一起……有点微妙的叙述方式。

      其实他想。

      关捷转过来,推了他胳膊一下,突然来了兴奋劲:“去年你俩唱的那个……那个……那个叫啥来着?”

      “夜空中最亮的星?”

      “哦对对对,就是这个。我跟你讲哦,当时你俩同台,那叫一个养眼啊。”关捷啧啧两声,又激动地摇着邱藤的右手说:“现在想起来我都还觉得热血沸腾。”

      “你沸腾就沸腾吧,但这不是你不让我赶作业的理由。”

      邱藤微笑着看着自己笔下的那一大团墨,不是自己的作业。他把那张晕了墨的纸张竖直提起来,左右端详了一下说:“关捷你练字了?”

      关捷摸着下巴和他一起端详:“没练。嘶,这很明显不是我的本。”

      “没事,先抄着吧,待会儿我去给人家解释。”邱藤平放下书本,指端抓着笔飞快地运作,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同学之间,没什么是三两句甜言蜜语搞不定的。”

      作业的最后几个字尾巴都飞上天了,邱藤用了“黄金六分钟”干完了作业。他按下笔帽,双手同时和上两本不同的练习册,一本皱巴巴的,是他自己的;另外一本平整整的,是一位“不幸”的同学的。

      让他来揭露这位“倒霉”的同学是谁吧!

      他翻开练习册的扉页,上面工整的笔划写着两个字——

      常青。

      他呵呵自嘲:刚刚是谁?是谁说的“同学之间甜言蜜语好相处的”?到底是谁更不幸?

      邱藤才是那个倒霉蛋子。

      没关系没关系,深呼吸深呼吸,死不了死不了……

      我们勇敢的邱藤,他在和自己内心打了千万次架后,走下了位。

      然后……又折回来。

      他拿笔在一张便利贴上写下一排字,粘在那本练习册的书面上。像做坏事一样揶揶藏藏,一路历经千辛万苦到达常青所在的第四大组的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也就是邱藤前桌的前桌的前桌。

      位子上没人,课桌上的东西排列得整整齐齐。

      这个位子对于邱藤来说有点危险了,他可不想被这本书的主人撞上,然后将那张字条上的字和他本人对比起来。

      便利贴上的东西也特别不老实,带着邱藤自己的小心思:

      “不好意思把你的作业染上了墨。为表歉意,邀请你一起和我在文艺汇演上唱歌。”

      末尾还有一个帅气的小爱心。

      2.

      “紧张么?”常青问邱藤。

      邱藤已经神游千里,他半晌没有听到邱藤回答,他叹了下气,拍了拍邱藤的脑袋。

      “说话。”

      “啊?哦,不紧张。”

      不紧张你抖什么啊邱藤?

      不紧张什么啊!他打算下台就告白了,你说他能不有神经上的触动?

      “下面请欣赏高二(19)班带来的歌曲《后来的我们》。”

      台下的掌声不息,满操场布着兴奋的点点萤火,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舞台。常青穿着西装,邱藤穿着校服,有种穿过时光汇合的联合感。

      而且这两个年级当中数一数二的大帅比同台所带来的视觉感受巨大,台下翻起一阵又一阵尖叫欢呼声。

      灯光熄灭,台上的LED屏幕伴随着前奏清澈的钢琴声流动。

      “然后呢

      他们说你的心似乎痊愈了

      也开始有个人为你守护着

      我该是心安或是心痛呢”

      舞台灯光单独打在常青身上,映着他坐在高脚凳上显得正式又有些颓唐。磁性沙软地嗓音从舞台上八个角落的音响传出,荡在整个校园,荧光海随着歌曲节奏涌动,氛围很足。

      “只期待

      后来的你能快乐。”

      舞台上一个“中年”,一个少年,两两相隔着一片黑暗,似一种隐秘的联系。

      “那就是后来的我最想的。”

      邱藤在唱出这句时,手伸出了他那一轮孤独的光圈,像要用手探破这黑光一样,穿到另外一个光环中,和他一起。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

      只是不曾并肩着

      朝各自的人生追寻了”

      两人合唱,目光同时聚到一点。邱藤在目光相触的瞬间收回了视线,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

      常青的眼神仍在他和他视线交汇点停留着,似乎要用这炽热的目光留恋住什么。

      这一小小的互动细节给观众带来了巨大的惊喜,全场爆发出暴雷般的掌声。

      间奏时,LED屏上是梧桐树荫,阳光透过上层叶子,在下一层的叶面上投下了大大小小的光圈,两人的光圈消失了,凭借着LED屏下的薄光渐渐靠向了舞台中央。

      后面的两段副歌部分都是在舞台的一片亮光下演唱的,最后一句时,灯光熄了,只留下邱藤穿校服的身影,他踩着白色光圈下了场。

      “泪水中能看到

      你真的自由了。”

      邱藤跑下了台,留常青闭上了眼,在光圈中唱完这最后一句挽留。

      真他妈的帅。

      在那一片黑光和掌声中,常青下了场。

      他下台之后的脸更加清晰明亮,西装革履在他那张平和立体的五官的衬托下,居然毫不违和,邱藤好像真的透过时间去到他的未来了。

      邱藤收了其他表情,对向他走来的常青说:“我帅不帅?”

      “帅。”

      常青笑了一下,指节轻抵着鼻尖,挡住了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没有挡住那双细长的瑞凤眼眼尾挑起的小勾子。

      “你走过来一点,麻烦低一下头。我想和你说件事,你太高了。”

      邱藤的声音很大,因为舞台下方有点吵,但也只有这种场合才能挡住他恣意乱了套的心跳声。

      常青向前走了两小步,低下头,耳朵靠近邱藤唇边,欲要听他说破他的秘密。他不知道常青用的什么味的洗发水,但他会对这种清甘的味道产生好感。

      爱屋及乌罢了。

      “我……”

      邱藤酝酿了一下,常青低低的嗯了一声。

      这一句话说出口那便没有余地,邱藤到这个时候还想着临阵逃脱。

      常青半天没有听见邱藤说出个什么,便拍拍他的头,说:“说话。”

      “我喜欢你。”

      “什么?”

      他直起头,眉头有点皱,眼中有些难以言喻的烦躁。

      是失败了么……

      邱藤不觉把头埋下去了,心中的情绪复杂纷乱。

      常青:“我没听清,这有点吵。你大声一点,再说一遍吧。”

      他的脸上又漫上了笑,很有包容性的笑。邱藤鼓气胆子,大声的说:

      “我说,我,喜!欢!你。”

      邱藤的脸因激动而涨上了颜色,眼眶和眼尾飘着红,一不小心眨巴了一下,泪水就骨碌着划下脸了。

      常青叹了口气,温柔地笑着张开手,拥抱他,轻轻地说:“怎么还哭了?”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邱藤的肩头一上一下,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自己的背,失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关于我的好事。”

      邱藤心如擂鼓,在他怀里问了一句:“真的吗?”

      还没等到常青回复自己,他又从常青怀里退出,抹了一下脸上花花的泪痕。

      “我喜欢有关于你优秀的一切。”

      那些你坐在优秀学生中间的时日,我总会从中将你脱颖挑出,因为你是年级第一,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你在画室中专心勾画你的世界时,也给我的身边染上了光亮的色彩,你还是我喜欢的人。

      我总是想要把我的作业同你的作业一起交上去,虽然会形成鲜明对比,但即使我们的名字无法出现在另外一个不现实的地方,或者是在一起,我们的名字也依然连在过一起。

      我和我喜欢的你。

      3.

      终于啊,邱藤的妈妈也不要他了。

      一年前他转学了,和他妈妈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上完了高中,参加了高考。

      邱藤的妈妈早年间便和他的父亲离了异,在他上初中的时,妈妈又和另外一个男人好上了。那个男人没有孩子,所以和妈妈很恩爱。

      但他在这种家庭里,始终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

      他和这些圆满是不沾边的。

      半个月前,妈妈出车祸了,在ICU里躺了16天,走了。

      满十八岁那年,他终于脱离了有关于他家庭的一切隔阂。

      2023年1月2日凌晨,邱藤发出了一条好友申请:今天我终于满十八岁了。

      他发完申请,马上关了手机,身体紧紧缩成一团,蜷在黑暗中,他没有哭,他早就在寒夜到来以前,将泪凝成了一粒粒冰晶,冷冷的,裹进自己滚热的心里。

      早上,他送她妈妈下葬,将那小小的骨灰盒放进那深且黑的土坑里,此后只在地府重逢。

      黑色的羽绒服在他的身上变得万分沉重,心脏像被灌了铅似的,压着他的步子。才走下台阶两步,邱藤又折步跑回来,推开那些拿着铁锹将土填到土坑里的人。

      他义无反顾地抱起那个骨灰盒。

      2023年1月2日下午七点四十分,邱藤添加了一位新的好友。应该不是新朋友了,确切来说是位故友。

      【青藤:你还好么?】

      许久,那位故友没有回他。

      【青藤:我挺好的,我考上了一个不错的二本大学。】

      故友可能是在忙。

      【青藤:我求你,不要再删我了,我们就当朋友,好么?】

      他的故友不回他,他就一直发。

      除夕。

      城区有一块地方没有禁鞭,那一块地区热闹非凡,一场盛大的烟火盛宴即将开启。邱藤换上了新衣服,一个人找到一片空地,享受着孤独,他一个人跨年。

      眼花轰然一下炸开在空中,在黑夜中抡起了一片五光十色的花,一朵朵光鲜璀璨,美得令人失神。

      “让我们一起倒数,迎接新年……”

      “十、九、八、七、六……”五,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他在23:59时,发出一条信息,只给哪一位故人发了:

      【青藤:新年快乐。】

      0:00,消息页面没有新信息。

      0:01,消息页面没有消息

      0:10,仍无新消息。

      0:30,没有消息。

      ……

      没有回答。

      亮着的手机页面上停落了一滴水光,泛着五彩的光影,接着时两滴,三滴……他好慌啊,好怕这个泪挡住他手机页面上新信息的出现啊,他擦着手机屏幕上的水渍。

      他心中那一粒粒冰晶又融化在了他的眼中。

      在胡乱抹着手机时一不小心摁倒了“删除好友”,邱藤心头猛然震颤,急急忙忙地按了返回键,页面回到了好友列表。

      置顶有三个,一个编辑,一个作者主群,还有一位他的故友。

      那位故友备注着陌生又熟稔的亲昵:“我喜欢的他”。

      他不小心闷下一口苦涩,笑了一下,他越发觉得咧开的嘴角生疼。

      一年半前,他喜欢的常青还说要陪他考完高考,约好去一个城市上大学。在这个诺言许下的半年后,他转学了,邱藤失了约。

      常青后来对他说:“没有关系的,我们网络上互相保持联系。”

      最后,他也在那个夏天撒了谎。

      他们扯平了。

      可邱藤沦陷在了仲夏的荆草丛里了。他不断试着加会常青,即便对方设置了“禁止加好友”。

      他想要给常青解释。他想问常青过得好不好,他想给常青说他过得很好;他想靠进常青,他想和常青和好。或者,他还想和常青道别。

      是的,他们还没有好好的互相道别。

      “我想回到过去,让我回到过去吧。”邱藤绝望的嚎啕着。

      他对着绝致美好的烟花许他的愿望,可是烟火色真的太美好了,他的愿望太烂了,所以没有谁会成全他。

      2023年2月6日

      大一的课程安排得不紧,但社团生活特别充实,邱藤蹲在图书馆,用平板敲完社团里要交上去的文章,本来准备直接开始码小说了,周围的几位团员哭丧着脸说:“社长,您慢点吧,您可以文思不竭,我们几个是不如您。”

      邱藤笑了一下,抬起手机指了指一旁,径直走向外面。他出去买了杯美式,坐在咖啡店门口的靠背椅上刷手机。手机上的新闻低俗又无聊,他久违地打开企鹅,想要告诉他的编辑大大,他又可以营业了。

      打开企鹅,在他那三个置顶中,本来应该只出现两个红点的,可是居然出现了三个红点。

      他怔愣了一瞬,手指颤抖着不安分地点开了“我喜欢的他”。

      【2023年2月6日16:43】

      【我喜欢的他:我给自己留了两个多月的空窗期,这段时间我很乱,我会时不时的想到你。】

      会在画画时想到我之前送你画时,你的模样;会想到你送我的巧克力;会想到之前的好多好多。我这边挺好的,找个机会我会给你看看我们校园的。

      说了这么多,我想告诉你,我可能,是喜欢你的。我再不会删了你了,五一见一面吧。

      邱藤的心跳漏跳了好多拍,突然一下,他周边的事物像开了倍速,飞快的运转于他的身旁,与他无关。

      他在键盘上敲了删,撤回了又敲上去,他在这种忐忑中叙述完了他这段时间中所有对答案渴求难耐的日子,但最终也指留下了一个字。

      【青藤:好。】

      他想要急切地回复,也急切的想要得到答复,可最后所有的话头都收归到屏幕上的一个“好”字,他的心口有抹不干净的苦涩,那是他对他自己的卑微历程的默许。

      4.

      邱藤打开手机就是三条信息,对方已经删了他,那个置顶上的亲昵备注已经变了。

      【2023年2月26日11:26】

      【名束: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邱藤心口轰隆一下,一道巨大的闪电劈着他的心脏,在闪电留下的口子边缘有一层焦黑,口子深处吐露着一大颗一大颗的血珠。

      他疼。

      可他接着看下去了。后面两条信息是图片,一张是文档截图,一张是手迹。

      邱藤不由轻笑,多可悲啊,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也经历了这么多,有许多快乐,也有许多不如意,我也知道,你对我有怨、有恨,我的忽冷忽热,我的无动于衷,我的冷漠心狠。

      对于你的所做所为,我的无动于衷,我也有手足无措。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无法和你感同身受,但你的无数次暗示、小心翼翼,我也不可能不知道,也许是我太迟钝了,过了很久,我才从我们的相处中发现蛛丝马迹。

      但或许我是喜欢你的,可我又做不到你那样的全心全意;要说不喜欢吧,可你对我来说又很重要。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们之间搞得那样难堪不已。我看你把自己弄得那样悲情我又于心不忍。

      就这样把,算了吧,殊途而已。

      希望你能明白。”

      邱藤看完这一封信时手已经抖得不行了,他没敢看后面一张图片上的文字。

      “啪哒”,几滴雨水滴在了他早已黑掉屏的手机上。

      下雨了。

      行人纷纷扰扰,纠缠不止,邱藤一个人立在其中,与之无关。

      他呀,可怜极了。

      到这个地步还想着多么多么后悔呢。

      没出息。

      他希望着他那时候没有表白。

      他后悔他的表白。

      他希望他们彼此都能快点忘却对方了。

      他后悔他奢求的答案了。

      他的希望和后悔是不矛盾的,是在穿梭贯穿着他的过去和现在的一切行为状态。

      那种青涩的滋味漫上来,如藤蔓一样绞杀着他的思绪,遏制他的呼吸。

      邱藤突然一下耳目昏聩,一手扶着路旁的一根电线杆子,慢慢蹲下。风将他吹得纷乱,他那些支离破碎的灵魂被常青的字句千刀万剐。

      那他这大费周章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我太好骗了,我太容易满足了。”淋着雨的人在雨中喃喃呓语。

      难堪……

      是他把着一切弄成恶心又难堪。

      悲情……

      他的关怀对于常青来说是他的悲情。

      刹那,他心如刀绞,锥心之痛势不可挡,狂涌而来。溃不成军的他垂下了离析破碎的泪光,滴滴顺着雨水冲刷而下,冷的、热的纵横布满了他脸上。

      犹如泣血。

      5.

      邱藤的书火了,《青藤》被国外知名导演影视化了。

      《青藤》讲述的是两个少年从青涩的相识到晦涩的相恋,再到无可奈何的分开,最后回到重见,两位主人公又回忆起他们的少年时光。文章整体形成了一个环,文笔细致,文风独特。

      读者会沉浸于一种迫不得已的重复当中,从而感受着犹如刀刎般的心理感受。

      这种同性be题材的IP开发很少,那位导演真的很猛,敢于突破,拍摄这种题材。

      可当电影真正被拍出来后,网络上莫名掀起了一阵舆论风波。

      24岁的邱藤,第一次受到网络暴力。

      他终于领悟到网络世界的可怖。

      这已经是他换的第六个手机号了,他大概是近三十年来网文作者中被人肉得最惨的一个。

      又有人来加他了。

      对方……叫名束。

      是巧合吗?应该是,他都换了那么多个号了,怎么可能还找得到他嘛。

      或许是他真的很想他了吧,才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一不小心看到了对方的验证信息,这些字眼又让他脑袋上忽然一沉,准备按下“屏蔽”键的手又停了下来。

      “邱藤,收手。”

      邱藤瞪大了眼睛,哦,他确定了,这就是常青。常青让他干嘛?收手。收什么手?他从来没伸出过手。

      他还是加上了他,还没等他想好怎样开篇,常青就发来了消息:

      【名束:你到底要干什么?早就结束了你还想怎样?】

      “嗯?什么还想怎样?”邱藤敲过这串字符给他。

      常青说他写的文影响到了他和他妻子的生活。

      确实,前段时间有些恶心的人扒出了有关这篇文的原型,就是邱藤和常青,网上的谣言疯传,越传越奇葩。

      这么大的动静,常青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你别去胡编乱造那些不存在的事实。”

      常青是结婚把脑子结走了么?邱藤写的是小说,不是散文更不是自传。

      去年,常青结婚了。

      他大学刚毕业就迫不及待了。

      他还没请邱藤喝上一杯喜酒呢。

      邱藤无可奈何地笑着,那些跃动的消息透露这常青的无知和可笑。

      “你够了,真的够恶心了。”常青说的。

      啊,又听到有人骂他恶心了。

      网络上的各类言语越来越火热,各种营销号像从地底长出来似的,凭空生出来炒这波热度。

      今天的邱藤又受到了什么呢?

      哦,是一把刀和一只死猫,快递盒上用点点血迹写着,咒他快去死。

      好恶心的他。

      邱藤胃里一阵翻腾,一股恶酸味漫上舌根,他没来得及关上门就把东西丢下,疾步跑向卫生间,呕出了一潭青黄色的液体。

      而他丝毫没有感觉有些轻松,反而还有一点缓不过来劲。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样子可笑至极:头发又长又乱,胡渣密匝匝围着他的嘴唇长了一圈。

      眼神是空白的。

      “嘭哐!”

      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邱藤爬起来,他顾不得眼前的一阵昏黑,眼皮突突直跳,跌跌撞撞地着冲向客厅。

      那一片真是混乱极了,有几个人举着相机,对着他就是一通胡乱拍,强大的光线刺激着他的双眼,他仓皇着挡住他见不得光亮的脸。

      还有些人在他的屋内翻找着,把他那些找不到的回忆带走了,那些人肉施行者闯进他的家里,不顾他的阻拦把他那些留给常青的东西全部带走了。

      “你们不要动那些东西。”

      “恶心!”

      “求求你们了,不要拿走那些东西,求你们了。”

      “滚开。”

      邱藤的央求没有用的。

      “不许,我不许你们动我的东西。”

      其中一个男人的手攀上了客厅酒柜上的一个木匣子,邱藤看到后马上暴起。

      他冲上去,把男人拖拽到一边。

      酒柜上酒都砸了下来,砸在邱藤身上,那香醇浓郁的味道洒满了整个房子。他那件穿到泛黄的白衬衣也白红交加,粘在他的皮肤上,凉飕飕的。

      “还给我。”

      邱藤怒瞪着他们,冲上去夺他们手中抱着的木质盒子。

      “还给我!”

      突然,邱藤手上加了一阵重力,很强劲地冲击在他的肘关节上,可他仍死抓着那个木质盒子,充血的血管爬满了他的眼球,毛发凌乱不堪极了。

      “死变态踹都踹不走,妈的,下流东西!”

      又是一阵哐哐铛铛的动静,他用力嘶吼着:

      “不要碰!那是我的!!”

      那是我的,干净又可悲的回忆啊。

      那些人愤然怒视,充耳不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盒子,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青紫的暴痕。

      他无力极了,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嘴上念着:“还给我。”

      “别的,你们都可以,拿走,这个不可以。”

      邱藤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木盒子,手摇晃着挽留似乎还属于他的东西。

      “不许。”

      “别碰。”

      “求求你们……”

      还给我。

      我就只剩这个了。

      就只剩这个了……

      九十九封信窸窸窣窣从木质盒子中展开来,从他的头顶前落下,破碎在地上。

      没有力气了,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奋力地在地上蠕动着,邱藤要快点,他要去拾回那些凌乱支离的纸屑,他想,如果耐心一点,他就还可以拼回来的吧。

      到时候把拼好的碎片合在一起,就有复原了,就又好了。

      他这样想着,脸上渐渐拖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就快要碰到那些碎片了,邱藤的手臂支撑着他,加快了速度。

      酒气蔓延到空气中,他感到有一点迷糊。

      这九十九封信是上一个、十七岁那个盛夏留下的,是他残破的念想。

      那一段时间是酸涩的,可那其中又有多么温柔的光辉照耀着啊。那一张张信纸记录了他从开始心动到告白再到分别,纯洁如冬日的暖阳。

      信在,他就仍可以被囚在那个盛夏。

      他就可以一直活在回忆的冬日暖阳下。

      邱藤傻乎乎地嘿嘿了一声,下一瞬,橙红色的火光一下子占据了他的大部分视野。

      像一朵伸长着毒光的花,罪恶又炽热。

      “不,不能,不能!不能被烧掉!”

      邱藤扑上去,用手拍打着那些吞吐着红光的火舌,让那些肮脏的火焰不要舔舐他那温沉如水的过去。

      手的闯入只是给火添加了势头。

      旁人咿咿呀呀吐露着各种恶心的话,隔岸观火的人不知谁更恶心谁才最可怕。

      火烧得欢快,他的手上红光满面,指尖还在火堆中央挑拣着信纸碎片。可惜了,那一块块的东西变成了焦黑,留有六年前的落款:

      “2023年4月27日,

      舞台上的你真的很帅,表白啦。

      我喜欢你。”

      可是,他的喜欢也不过是出于心软。

      他终于接受绝望的洗刷了。

      “啊——”

      “不要烧,不要碰!”

      在这栋老旧的房子里,有一层,有个绝望的人,他高声尖叫着,用自己的身体上去扑火。

      衣服上裹挟着刚刚砸下来的酒,身体往火边上靠过去,瞬间!火势冲上头顶。全身上下被火炙烤着,地板上拖出一条蜿蜒的火蛇,发出刺眼的橙光。

      那是他自己的模样。

      那些人已经走了,做完那些下流的事,丢下一些骂人下贱的话就走了。

      火焰绽放在他全身,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高温把他的衣服烧干,再穿透,把皮肤烫的骤然紧缩。地上反射的是他在火中扭曲着打滚的丑态,通红的手上浮起一大块的水泡,破开的脓水滚滚在烈焰之下,张牙舞爪的翻开血淋淋斑驳的肉。

      奇怪的是,邱藤不觉得疼。

      他不疼了。

      他笑了。

      他想,这可能是上天对他的眷顾,看他不适合在人间呆着了,就快要来收走他了。

      良久,热度似乎有点降下来了。果然,要以恶制恶才行。

      或许,他保住了那些灰黑的纸片残渣,但他累了。

      6.

      醒来的白墙特别晃眼,让他误以为自己终于上了天堂。

      可他这样的恶人只配下地狱。

      在ICU里躺了两个星期,他躺不下去了,换了普通病房。

      每天都有人来找他,前几天是警察来找他做笔录,后几天有记者来找他访谈。出院以后他又接收到写作平台和他解约的消息。

      他有点烦。每天都有人来他家里进进出出,一遍又一遍指着地上那一摊焦黑的痕迹问他这是怎样弄的;一会儿有人带着他认识这个是谁那个是哪位。

      他哪知道?

      好烦。

      他谁也不认识。

      更有甚者直接带着摄像机来给他拍“写真”,快门声一声声打下来,白光冲进他的视野,他好害怕,瑟缩着撵那些奇怪的人出去。

      他们说,他不知好歹,他们在帮他。

      那就算他不知好歹吧。

      再没人能救他了。

      九十九封信没了。

      他从那个盛夏解脱了。

      留在邱藤身上那一团团皱缩的疤痕消不掉了,此后他的红叶白雪四季全是长衣,他将他自己关起来,他太丑陋,已经见不得人了。

      这两天邱藤有点闲,他折了九十九颗星星给自己,每颗星星上面都有话。

      【2026年3月8日,2022年3月8日他嫌我烦死了

      2026年3月10日,2022年3月10日九十九封信第一封

      2026年4月27日,2022年4月27日我喜欢你

      2026年5月20日,2022年5月20我们一起去同一个城市

      2026年6月4日,我不喜欢99这个数字】

      一点都不喜欢……

      25岁,他17岁喜欢的那个少年当了父亲了。

      “恭喜你啊。”邱藤别扭地握着咖啡纸杯,指尖划着纸杯上的螺旋纹路。

      “谢谢。”

      邱藤抬眼看常青,男人的脸上脱了稚气,呈现出男人的成熟。

      他的眼睛像被什么烫到了,匆忙收回了视线,手上习惯性动作去挠后颈上的那块疤痕以掩饰尴尬。

      常青:“你以后,不要写文了吧。”

      他们终于好好告了别。

      十七岁的离别,留在了二十五岁正式说出。

      浴缸上的小塞子被邱藤用502粘死了,上面有一个小锁扣,邱藤给自己的脖子套上了锁链,扣在塞子上的锁扣上,躺平在浴缸底部。

      他抬手够到水龙头的开关,水缓慢留出。

      邱藤打开手机,翻看七年前的相册。

      那时候的他好干净啊,舞台白光下他灿烂的笑,仿若春光里的花。

      浮生若梦。

      恍若昨日。

      常青给了他一场“骗局”,一场十八岁的天大的骗局。那句好可怜的“可能喜欢你”被当时的他珍重无比。

      其实没有,常青一点都没有心动。

      在邱藤告白后,常青没有拒绝也没同意,只是用一些不起眼的诺言去推动事情的走动,让邱藤走不动。

      喜欢在他哪里是可以是脱颖而出的。

      来来回回二十天,他最终还是删了他,“再不会删了了”可笑至极。

      五一的见面失了两次约,一次是十七岁那年约好的电影,一次是十八岁的骗局。

      人们都说“好事不过三”,他的浮世也终究没有等到第三次这样的失约。

      挺好的。

      又往后一翻,六年前没敢看的那封文档信回到他的眼中。

      【这封信算是结束,折腾了这么久,我们都累了。】

      这是开头。

      【之前你想要我对你说句新年快乐,当时没说,现在,我说:邱藤,新年快乐,祝你岁岁安康,平安顺遂,无往不利,不知今年,更有以后。】

      这是结尾。

      很稀奇,这次邱藤没有哭,而是灿然一笑,切换到听歌软件。他很想听《后来的我们》。

      浴缸的水漫到了胸口,邱藤仰起头,让耳朵露出来,但由于锁扣扣住了他的脖颈,他起不了太高。

      还是那清脆的钢琴前奏。

      “然后呢

      他们说你的心似乎痊愈了

      也开始有个人为你守护着

      我该是心安或是心痛呢”

      【2022年3月10日

      我喜欢,有点喜欢常青,可我又不太敢,他太优秀了。

      我努力努力,等后面找个机会表白吧。

      其实我很想让他知道我喜欢他,希望他在未来某一天能转过头来对我说:“其实,我还是蛮喜欢你的吧。”】

      “然后呢

      其实我的日子也还可以呢

      除了回忆肆虐的某些时刻

      庆幸还有眼泪冲淡苦涩”

      那年他唱过这句的。

      不解的是,他和他唱过的歌的歌词背道而驰了七年。他没有过得很好,一点都没有;那些痛苦的回忆不仅仅是肆虐,他和那些过去一起熬过了六年;他不流泪了,他把泪揉进心里,让那些苦涩堵得他哑然无言……

      【2023年2月26日

      常青,我宁愿我们再无缘了】

      【2027年2月26日

      常青,我们再无缘了】

      你就快再也见不到我了。

      邱藤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把手机顺着浴缸边缘滑到地上,因为耳朵被水灌注堵上了,他不想在他死之前听不完他最喜欢的歌。

      他虚着眼睛,手在浴缸边缘的台子上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小块的冰冷的东西,邱藤忽然松了一口气,他会心一笑——那是一截刀片。

      那是解脱他一生的东西。

      在割破手腕以前水已经漫上他的脸了,他毫不犹豫地划开了手腕。有点冰冰的,可这种感觉在他心中却暖融得如在夏日烈阳下晒了很久的河水。

      【错在我偏向。】

      【错在你给我希望。】

      殷虹的血液融进水里,盖布在了邱藤的视野,那是他生前看过的最好看的一种色彩。

      紧接着,黑暗便贴上他。

      一分钟。

      大脑里像过了一场电影,把他那些还醒着时发生的一切美好和不幸都过了一遍。

      两分钟。

      身体漫上难受的滋味,生理反应,鼻腔被灌水、呛水,回忆仍在进行,脑海里映出两个清晰的名字:

      常青,邱藤。

      三分钟。

      身体本能反应,开始挣扎。水里的红色越积越深,被水中翻滚挣扎的邱藤搅得均匀。

      身体上的痛感越来越明显,邱藤甘愿沉溺在这种痛楚中。

      多亏他提前给自己锁上。

      四分钟。

      他听到歌词中唱:

      “另一个我们还深爱着

      代替我们永恒着

      如果能这么想就够了。”

      五分钟。

      生理挣扎停止,他看到了常青。

      他看到了常青抱他。

      还可以牵手。

      六分钟。

      慢慢的,常青没了颜色,他对他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一切倒回,归于黑暗。

      七分钟。

      生命特征基本丧失。

      听觉最后维持:

      “泪水中能看到

      你真的……”

      自由了。

      【全文完】

      2023.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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