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似锦》那时未夏

1、莲医生

　　他看见了血流成河，看见了哀鸿遍野，看见了民不聊生。
　　那时的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自己不过是个杀人的工具，真正错的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那个昏庸的掌权者，是佛的不悲悯，神的不作为。
　　可那些倒下的人死前瞳孔里映下的是他狰狞的面孔，他的手攫取了无数人的体温，他的长枪洞穿了无数人的胸口，那些家破人亡，难道没有一刻使他午夜梦回吗？
　　不，每时每刻。
　　他终于堕入了地狱，像个恶鬼终日游荡在人间，因为不甘，不愿离去。
　　一年，十年，百年，千年......
　　神让他认错，佛劝他回头，他说无错怎回头？
　　神怒佛默，他被打入轮回，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

　　1
　　平生所见之人，他最得我心，却最淡漠无情。
　　“我都救不了自己，凭你？”
　　他近乎讥笑地看着我，不屑抑或是可悲，仿佛我做了什么极荒唐的事。
　　“别对我抱有什么期待，我的血你捂不热。”
　　我张了张口说不出挽留的话，看着他上了车，疾驰而去，车声被身后的警笛声掩盖。
　　云雾凄迷，渐渐遮蔽了日光......
　　我叫文似锦，一名心理师，也可以说是一名医生，治疗的是心里的病。
　　从小到大，我都很普通，我的人生就是在学习，除了学习似乎什么都不会，就这样一直被推着，走向了研究生，连心理学这个专业都是当初调剂进的。
　　普通和平凡也许就是我人生的代名词吧，烙印在我生活的每个角落，普通的家世、普通的学校、普通的工作、普通的......
　　不，唯一不普通的他，算是我的实习导师，也就是刚刚在我面前狠心地将车门关上的男人。
　　第一次见他是在实习第一天的见面会上，他坐在会议室左边那排最前面的位置，却一直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不发一言，只在我介绍自己的时候抬眸赏赐了我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打量，好像只是随意地滑过，时间很短，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很清楚，也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清澈。
　　像山间泠泉，雪中莲花。
　　我也没由来地从进入会议室开始就一直注意他，脑海里只剩下两个词——清冷、矜贵。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文似锦。”
　　“这就是似锦啊，莲华呢，这加起来就是年华似锦啊。”
　　有人开着玩笑，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可他还是那般，似乎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招聘我们的前辈打起了圆场，指着他说：“似锦，正好认识一下，这是莲华，实习期由他带着你。”
　　也是那时候我记住了他的名字，有些奇怪的名字——莲华。
　　我打算弯下腰打个招呼以示尊敬，即使他看起来并没比我大多少。
　　可他并没有接受，余光里瞥到他站了起来，丢下两个字——「不带」，便走了出去。
　　刚好经过我的身边。
　　所有的实习生，包括我都愣住了。
　　但前辈们似乎早就习惯了，无奈地跟我说：“别介意，他就是这个臭脾气，但专业很强，跟着他能学到很多。”
　　也许是这么多年养成了随波逐流的性子，在试图换导师无果之后我便接受了这个事实，硬着头皮去敲响他的门。
　　我曾经以为他也只是有些高冷而已，只要我的脸皮够厚，就能够成为朋友，至少可以让他接受我这位实习生。
　　但在无数次被他的助理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以后，我觉得不是我的脸皮没有修炼到家，而是他真的没有一点要带我的意思。
　　“不好意思，莲医生正在诊治病人，不能被打扰。”
　　“不好意思，莲医生刚结束诊治，需要休息一会儿。”
　　“不好意思，莲医生刚刚去吃饭了，你知道的，医生就算是超人，也需要补充能量。”
　　助理公式化的笑容越来越刺眼。
　　在入职一星期以后，所有的实习生都在炫耀带自己的前辈有多好，学习了很多专业知识，甚至见了些大场面。
　　只有我，别说大场面了，连莲华的脸都没见过几次。
　　但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我已经记下了诊所展示板上所有关于他的介绍，一字不落，倒背如流。
　　谁让我每次经过都会对着他的照片骂上几句呢，虽然我承认他的确优秀。
　　同龄人中能比得上他的凤毛麟角，专业领域里能盖过他一头的大多都已人到中年。
　　英俊多金在沾上年轻二字的时候就有了更大的吸引力。

　　2
　　即使我再低调，可挡不住莲华的魅力效应。
　　同期的实习生对我在莲华指导下工作的感觉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莲华是什么样的人。
　　甚至，那些平时严肃正经的前辈们也都竖起了八卦之心。
　　于是，我开始到处宣扬莲华的不近人情，这是我和他们唯一的共同话题。
　　对此，我认为我完全是实话实说。
　　但我竟然被领导约谈了，原因是莲医生举报我不务正业，诋毁前辈。
　　很好，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至少会生气报复。
　　呵，我发誓我没有记仇。
　　“莲华！你给个准话吧。”
　　冲进他办公室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所有建立起的勇气瞬间泄了一半，另一半靠着委屈支撑着。
　　屋里很黑，几乎没有一点光亮，我本就讨厌黑暗，或者说是恐惧。
　　隐约看见沙发上的人影，似乎动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出去。”冰冷的声调加上不耐烦的语气，我不禁在黑暗里打了个冷颤。
　　“咳...”我给自己暗暗打气：“莲医生，我有话对你说。”
　　“出、去！”
　　他把这两个字咬的很重，我听出了其中严重的警告意味。
　　不知道当时哪来的理直气壮，大概确定了窗户的位置就径直走过去拉开了窗帘，却在他一句蕴含愠怒的“关上”的恐吓之下下意识地立刻哆哆嗦嗦地又将窗帘拉了回去。
　　屋里恢复了黑暗，我的气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关上就关上嘛，这么凶干什么。”
　　我嘟囔着，忍不住埋怨又不敢让他听见。
　　但待屋子暗下来以后，他似乎又睡着了。
　　很是寂静，最大的声音莫过于我压抑的呼吸声，我又不禁腹诽，这个人是不用呼吸的吗？
　　在我看来他醒的很突然，突兀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听见清晰的脚步声。
　　等睁开眼时他便站在我的面前，很近很近，近到我终于听见了他的呼吸声。
　　原来他也是人啊，不知道为何我的脑海中出现这样荒诞的想法。

　　3
　　“你对我感兴趣。”
　　我无法看清莲华的表情，但低沉磁性的声音里透出的自信让我知道这是肯定句，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翘起的嘴角。
　　“哈？”我后退了几步，试图拉开和他的距离。
　　但他带着更强的气势压了过来。
　　“躲避我的眼神，你在心虚。”
　　“哈、哈，开什么玩笑。”
　　可他没说错，我在避免跟他有眼神接触。
　　“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觉得可以骗过我？”
　　比黑暗更可怕的可能是当时还未知的莲华吧，好像随时会放出了满身的刺，哪怕变的丑陋不堪，哪怕伤到自己，也不允许他人靠近一步。
　　“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你想啊，别的实习生都有进步了，可我连你的面都见不着，我总得了解我的指导老师吧。”
　　“借口不错，”他站直了身子：“可惜我对你并不好奇，准话就是，我不会带你。”
　　“为什么！”我盯着他几乎脱口而出。
　　“啧，”他似乎很不耐烦：“小朋友，你问题很多。”
　　“是组织安排的，你不带我，就给我个理由。”
　　那是我第一次那样固执，固执地想要争取点什么。
　　“我从不带实习生，况且你留下了对我而言也没半点用。”
　　莲华说的云淡风轻，但我却好像完全被否定了一般，委屈、难过倾泻而出。
　　“你都没有带过我，怎么知道我没用，你这是主观臆断！是唯心主义！”
　　“小朋友，”他竟笑了几声，接下来的语调却更加冰冷，“别学了一个词就随便乱用，你占用了我太多休息时间，识趣点。”
　　我像是赌气一般转身拉开窗帘，看他皱起眉眯上了眼用手遮在眼前，甚至退了几步想要回到阴影中。
　　可惜那阳光直直地照进来，照在他身上，照进我心里。
　　“莲医生应该多晒晒太阳，也就不会这样透着病态的白。”
　　是的，他很白，白到让我这个女生嫉妒，但其实阳光下的他很好看。
　　修长的手指落下的阴影柔和了棱角，白色衬衫的领口敞开着，可没敢过多的打量，在他生气之前我早已经跑向了门口，但他微红的眼尾我记的清晰。
　　“文似锦！”莲华陡然提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当时的我竟还停下脚步回头怼了他一句：“莲医生贵人多忘事，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看来莲医生也不是完全对我没兴趣啊。”
　　即便说完这句话的我就落荒而逃，也不禁想给自己竖起大拇指，那时候敢顶撞莲华的估计也就我一个吧。
　　办公室里同期生们都不在，也许是因为“劫后余生”，也许是惊讶当时完全不顾后果的自己，我捂着胸口想要藏起慌张。
　　心咚咚地跳着，安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