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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窥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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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映着此刻的画面,男人从厚重的大衣口袋里缓缓掏出一只精致的烟盒,盒盖上雕刻着一颗闪亮的银色爱心。打开盖子,取出一支烟,但没有火源。
对面的警察面露不快,坐在一旁的心理治疗师和他一样是标准的白人长相,而这个男人,五官深邃,却是纯正的东方人。
“Sir,no smoking allowed here.”警察说。
(先生,这里不可以吸烟)
旁边的心理治疗师却像是没听到那句话,拿出了打火机,微笑着,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先生,吸烟是可以的,我们的问题要回答。”
男人的目光掠过警察沉着的脸,用标准的美音回应:“Thanks.”
火光跳动之中,烟卷闪着微光在男人指尖之间被点燃。
房间里亮白色的灯光照着男人的脸,他轻咬着烟尾,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又把脸模糊。
心理治疗师打量着这个东方人,那股难以言喻的气质在此刻显得格外明显:“Why do you wanna kill them?”(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男人再次吸了一口烟,吐出白色的烟雾,慢慢说道。
“When I was going up the stair.”
(当我上楼时)
“I met a man who wasn’t here .”
(碰见一个原本不在那里的人)
“He wasn’t there again today.”
(今天他又不在了)
“I wish, I wish he’d go away.”
(我希望他可以永远消失)
这话像是一场虚幻的独白,语调平静得可怕。它来自一部电影,关于一个精神分裂的杀人犯。
中年警察立刻暴跳如雷,咒骂道:“This is a fucking movie! and you're not the schizophrenic protagonist in it.”(这是一个cao蛋的电影,你不是里面的精分主角)
说完,夺门而出。
心理治疗师并没有离开,而是掏出自己的烟点燃了。
两人无言地坐在那,烟雾弥漫在空气中,仿佛连时间也跟着缓慢了下来。
治疗师静静地看着他,久久凝视,终于明白那种难以言喻的气质究竟是什么——是孤独。
……
深秋,路旁的银杏树叶纷纷而落,金黄的落叶犹如满地阳光,阴天的灰色调也淡了些。
肩上压着书包,他低头数着褪色帆布鞋走过的步数,故意踩碾脚下的黄叶子。
“张青!”
每天早晨,李袁叶总会大喊他的名字,然后几乎是半搂地勾着颈部,一起走过段不长的路。他真心厌恶那故作亲近的举动。仿佛在刻意提醒——你是一条依附于我的狗。
一路上,勾着他的人话若浪涛,大多都是挑刺的。张青默默无言,任凭脚下的银杏叶在他的步伐下碎裂,残片飞舞,落在帆布鞋上。
走到教学楼的走廊,李袁叶突然提高了音量:“张青,你们林家的小少爷马上要回国了。”
音量置若旁人。
“对了,我忘了,他只比你小几个月,这么算你也是个小少爷呢!”他补充。
人群本就不吵闹,很容易被引导地看向话中的“小少爷”。
霎时有股老鼠被光照到的错觉,几十双眼睛的窥视难以忽视。
聚焦之中,张青推开满脸嚣张的李袁叶,握着拳头,手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挤出一句:“李哥,我算不上什么少爷,您才是真正的少爷,李家在A市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话里的“一人”自然是林家,但“万人之上”不该是李家。
人群开始低声议论,李袁叶的脸色阴沉,抓着他的手臂往教室走。
挂着高三四班牌子的门被狠狠摔上。
李袁叶的凶样让班上的人低头避让。他径直地把张青拽到一个男生的座位旁,耳语威胁:“小少爷,去找郁州麻烦,不然……”
张青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心中明了,今天的怒火又要转移到郁州身上。成替罪羊,固然好过被打。
“李哥,中午去器材室行不行?”张青问。
学校课程不紧张,课余时间很多,想着早上打太张扬,李袁叶点头答应,不再纠缠。
松了一口气,张青坐上郁州后面的那个位子。
他个子高,相貌不错,自认是清秀帅哥,气势上没那么强,但是绝不女性化。
而郁州完全相反——蓝眼睛,混血儿的面孔,五官精致得过了头,显得柔弱而“娘气”。
坐下后,张青拧开书包里的水瓶,大口大口地喝着。
郁州转头看他,目光闪烁得飞快。
张青毫不避讳,斜着眼睛撞上目光,郁州立刻慌忙低下头,耳朵红了。
水喝完了,张青擦净嘴角的水渍,看着郁州泛红的耳尖,冷意蔓延,捏扁了手里的空水瓶,毫不犹豫地砸向他的头。
瓶子击打完前座人的后脑勺,滚落在地,郁州没有呼痛,甚至没有回头,默默弯腰捡起瓶子,小心翼翼放进书包里,然后趴在桌上,肩膀微微颤抖。
传入耳中的声音并非哭泣,而是轻微的笑声。
那笑声压抑而细碎,几乎听不清,耳朵上的红晕愈发深。
张青心头一颤,恶心得发麻。
其实他早就察觉郁州的异样——被他打了,脸上却总挂着淡淡的笑。只要是他让干的,都乖乖听从。
一切似乎始于那天随手递过去的一张创可贴。
变态的乞丐,张青嘲弄地想。
打开白色笔记本,快速写下一些东西。
午休时,李袁叶带着妹子去吃饭,器材室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买了瓶牛奶,张青独自走到教学楼后的树林里,靠在树干上边喝边想。
A市最好的高中,进这所学校,靠的是与林家的那点血缘关系,帮他免去了不少麻烦。
看着周围杂草丛生,叹了口气,自己不过是这片泥土中不起眼的野草,注定与那些名流格格不入。
喝完牛奶,随手扔掉纸盒,他离开了树林。
没有注意到,那个静静躺在树根下的纸盒,被人捡起。
那人宛若珍宝地捧着丢下的纸盒,缓缓抽出吸管,轻轻地舔舐着上面残留的几滴奶,舌尖流连,仿佛正在亲吻那瓣刚刚还含着吸管的唇。
“张青……”他念出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声音轻得随时会被风吹散。
跪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眼神中透着沉溺的痴迷,他将纸盒紧紧抱在胸口,像是这样就能离心里的人更近一些。
午休未结束,张青在楼下散步透气。
郁州早早回到教室,跪在椅子上,拉开窗帘,眼睛贴上冰冷的玻璃,微弱的呼吸给窗户蒙上薄雾。
他的视线牢牢锁定着楼下那个缓缓移动的身影,世界在眼中渐渐缩小,最终只剩下一人——他觉得张青是一缕只可窥视的阳光,像自己这样的脏污,永远也不可能触碰阳光。
于是,拿出手机,拍下“阳光”。看着相册里的照片,郁州脸颊微红,暗想:“那一秒的你,是我的了。”
一天的时光很快过去,李袁叶勾搭上班花,没空找麻烦,让张青的心情格外好。
傍晚放学时段,张青发现郁州没有走——他抱着书包坐在位子上,专注地看着自己。
“郁州。”张青牙关一紧,索性把人叫了过来,“过来!”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郁州就抱着书包走到张青面前,恨不得长个翅膀飞过去,白脸蛋泛着粉红,气喘着,结巴地说:“张,张,青,我,我不是故意……”
“你帮我值日,我走了。”张青知道他说的“故意”是什么,被看两眼又少不了肉,扔下吩咐,拎着书包走了。
走出教室,他没有立刻离开,独自蹲在无人的楼梯间。
周围的墙壁反射出微弱的光。
心脏跳得突然有些急促,良久之后,他拿出手机,拨打了最上面的号码。
林星漠刚从公司出来,A市的中心区域发生了杀人案,一半的路被封锁了,只能绕路回家。
接到电话,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发抖,平静的脸上露出喜色。接通电话,顺手掏出常备的薄荷糖,吃了三颗。
“青青,怎么了?”他的声音温柔得滴水。
张青习惯了林星漠的特殊温柔:“哥,我爸他,最近有一点……”
林星漠听出了张青的欲言又止,咬碎嘴里的薄荷糖,柔声说:“说吧,哥会帮你的。”
“他最近很奇怪,特别沉默,就像,就像是没有了生气。”张青摸了摸鼻子,视线落在楼梯的阴暗角落。
好赌,酗酒,暴力,林星漠知道张建的德行,沉默也是他神经质的一种。
“青青,你不要担心,你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嗯,但愿吧。”张青刻意说得有气无力。
电话那头传来咬碎硬物的声响,几秒之后,林星漠的声音再次传出:“青青,我来接你———”
电话被挂断了。
挂电话并非林星漠的本意,林星耀打来的电话让他不得不停止和张青的对话。
“哥,我后天就回来了。”林星耀在学生宿舍的公共区域接水,“你一定要来接我!”
“父亲会带我去的。”
没等对方再说什么,林星漠挂断电话。
脸上的喜悦消失无踪,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抬眼看了一下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确认什么。几秒钟后,移开了目光。
另一边,接水的纸杯被林星耀随手甩到了垃圾桶。
“What's up?(怎么了)”金发男生问道。
摇摇头,林星耀没说话,低气压地回到单人宿舍。
挂电话的方式他早已习惯,真正令他愤怒的是,林星漠甚至连一句肯定的答复都不愿给。
“我爸带着去。”林星耀坐在床边,拳头紧握,低声自语:“哥哥,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拳头猛地砸向墙壁,巨响回荡在房间里。林星耀抽回红肿的拳面,无力地倒在床上。
“f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