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客紊

1、第 1 章

　　1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正常。

　　我是说，所有人看到的这个世界的模样都不正常。

　　这个事实我前段时间才知道，非常不可思议，甚至颠覆了我二十年来的三观。

　　从我记事起，我眼中的一切事物都是灰白色，有生命的人和动物在我看来是模糊的黑白，但死物就不会是这样，不过看到的照片和图像会是清晰的灰白色。

　　这样单调的岁月里，我甚至分清了灰色的色阶，我能将灰黑色与灰色截然不同的定义倒背如流。

　　我曾觉得这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我从来不敢和我的父母说这件事。因为我认为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的，会被认作精神病或者是怪胎……即便我的父母非常的恩爱。——他们整天黏在一起都不嫌腻，节假日每个都紧着过，家里总是会被亮白色灯泡和黑玫瑰填满……

　　其实应该是彩灯和红玫瑰。

　　我一度觉得我的到来是打扰了他们将要长达一生的以结婚名义的浪漫恋爱。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大学生，埋头写论文的苦逼人。

　　很悲惨的是我从小就没有一个朋友，我没办法和任何一个看不清他的长相的人朝夕相处，尽管只是做同桌或者是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所以我一直是一个人。

　　日常就只是在学校、打工的咖啡店和家三点一线。

　　咖啡师的眼睛不需要看到别的色彩，所以我挑中了这份工作。

　　索性我学习能力还算不错，在店里混得还可以，但我没办法和他人打交道，只是在后厨做咖啡。

　　咖啡店坐落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即便如此到了晚上客人也不是很多，就不会很忙。那天我坐在角落里偷闲，正捧着手机刷朋友圈。

　　看好友的自拍照——浅灰的脸、昏灰的脸颊、亮灰的皮肤还有黑色的头发，风景照会亮一些，基本上是银灰和亮灰，我最喜欢看的是文字，因为不会有其他颜色的打扰，我可以很认真地去专注。

　　有一个好友发了一张和女朋友一起玩的游戏截图，是最近才开服的游戏，我也有听说过。

　　不过我平日里也不会去特地玩什么游戏，我看不到颜色，就算再怎么上手，也不能和别人一样玩得很好。

　　所以这也是我一直将自我封闭起来的原因，他人不干涉我，我也就不会打扰别人。

　　2

　　“是叫伏远吧？”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距离我非常近，几乎是贴在我耳后叫出的。

　　我不可避免地吓了一跳，还没有人主动找过我。正在刷手机的手停下了，条件反射般我把手机盖在了桌上。

　　我的视线从下往上扫过一遍，然后停在了他的眼睛，他的眉毛英挺，是标致的丹凤眼。他长得很好看，没有留胡子，不然就是个帅气的大叔，不过现在也是帅大叔。

　　我自知我长得普通，没有那么好看的外貌。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原因只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一个人的长相。我意识到有些不礼貌，收了收放肆的视线。

　　来人看起来非常沉稳，他在耳后扎起的小辫子里翘起了一簇头发，非常好地中和了一些严肃，有股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穿的是一条炭灰色的阔腿裤，还有一件白色的宽大的T恤。

　　鼻子上架了一副眼镜，本应该是灰色的眼镜……竟然奇妙地变成了金边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金色……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很多不同的色彩。

　　好夺目又闪耀的颜色，比我眼里一成不变的灰白色要好看太多。

　　我很喜欢这样的金色。

　　我回过神，赶紧从木座椅上蹿起来站直，局促地在制服围裙上擦了擦手：“是的……我是伏远。您是？”

　　男人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似乎他比我还要失神一些，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前段时间在国外出差，刚回来，听说来了个不错的新人叫伏远，小伙子看起来确实还不错嘛……”

　　“您是店长！？”我确实吓了一跳，干活不认真还跑出来玩手机，最要命的是被店主抓到了……我要被炒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我往后瑟缩了一些，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是要把我开除。

　　“迟店长这么晚还来店里啊……”我尴尬地说完这句话之后想迅速溜回后厨，但店长拽住了我。

　　“别急，吃点东西。”

　　原来迟裘还给员工带了小礼物，我拿了一块巧克力。

　　回到后厨我拆了扔进嘴里。是草莓味的，酸甜口。很好吃，早知道多拿一颗了……开个玩笑，真要这么做就是得寸进尺。

　　巧克力的包装全是英文，我看不懂，包装纸上画了两个很可爱的小熊……图案从棕色和粉色变成了灰的。

　　传闻中店长是一个很严肃正经的人，听张姐说，他不好聊天。

　　但似乎不是那样，而且他并没有直接炒了我，反而很和善地又夸了我两句才放我走。

　　我极度渴望又贪婪地汲取着这一点点的善良。

　　和他对视之后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真正的色彩，也能看清客人的脸了。可这种看清色彩的能力在我进到后厨后就又消失了。

　　眨了眨眼，我手中的咖啡杯又变回了黑色的印花。

　　似乎只是一场梦……

　　但店长的声音还隐隐有传进后厨来。

　　他正在和张姐聊着什么，我一度以为张姐就是店长，但直到迟裘这个人真正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很帅的店长大叔，确有其人。

　　并且他和别人都不一样，在和他对视后，我变成了“正常人”。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认为迟裘会知道。

　　“我也觉得很奇怪。”迟裘随意地窝在单人座的沙发里，用中指推了下眼镜，“我本来只能看到灰和白，最多就是黑色……”

　　——他和我是一样的。

　　我凑到他面前，急切地打断了他：“我和你一样。在遇到你之后这种毛病就变好了。……但是。”

　　迟裘扳过我的肩，要与我对视，一双笑意很深的丹凤眼，我观察到他的眼角有一丝皱纹——只有这样久这样仔细地对视才能捕捉到的细纹。

　　迟裘保养得很好，皮肤看起来很白嫩……

　　“但是一会儿就会变回原样。”迟裘说完睨我一眼，这一刻我才反应过来我的手竟不自知地搭上了他的肩，而我的视线盯着他的唇瓣，似乎一切都很合理。

　　他的那个眼神在我心头烫一个洞，心脏由于心虚而猛烈地跳动着。

　　不能这样随便和别人对视，不然会不可控制地产生不该有的情愫，还是对着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

　　——但他是我能看清的第一个人，他是特别的。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喜欢男人。

　　在青涩岁月里，意气风发的男生们刚下球场就窝在宿舍的角落里看小电影，汗臭味伴随着女人各式各样的呻吟声发酵。

　　我会想象着我是片子里面的女主角，那样我可以毫不顾忌地叫，快感盖过猛烈的心跳。

　　我觉得我有病，我是变态。

　　还好我根本看不清别人的脸，直接杜绝了会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手机和电脑里的不算。

　　但迟裘的出现给我敲了警钟。

　　我觉得我是变态了，我在这条道路上一去不返了。

　　和迟裘对视的时候我会想要更去对他亲近，已经产生想去吻他的念头了。

　　而且他的存在对于我来说太过特别——我们难道是命中注定有这样的缘分？

　　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像他这样的人，我只知道如果错过，我往后的二十年也再难遇见。

　　我病了。

　　后来……抱着这样的念头，我鬼使神差地吻住了他的唇。

　　那天是清晨，阳光漫洒街巷，在屋檐下我不自觉地扯住他薄纱般的衬衣。

　　只是蜻蜓点水地一下，我又清醒地触电一般地弹开了。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做了什么荒唐事，迟裘却还是含着笑，即使他的眼镜因为我的逾矩而歪在了一边。

　　“对不起。”我脸热，不敢再和他相处一秒，飞快地逃进店里。店门口的空调机猛烈工作，我直躲在角落里吹到清醒。

　　我真的要被开除了，那就把我开除吧。这样最好，就不会有再过分的事情了。

　　我破罐子破摔地想。

　　马上要开始工作，我从自己的柜子里抽出员工制服，将脸狠狠地埋在里面揉搓，直到干净的衣服布满褶皱。

　　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对我的老板做出什么过界的行为。

　　导师夸我论文有进步，我看来是得意忘形了。

　　3

　　我其实不了解迟裘是什么样的人，这才是我见到他的第四面。

　　第五面是第二天我打工结束回家的路上。

　　一辆价值不菲的豪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而后停在了路边。

　　我正低着头往前走，只听到有人叫我。

　　迟裘从豪车上下来。难得见他穿一身正装，领带打得非常饱满。是类似黑色的正装，很低调，非常衬他。我竟才意识到大叔的身材很好，腰部的扣子束紧腰线，显得腰细臀窄。

　　很正式的打扮，像是才结束什么隆重又严肃的场合。

　　眼镜的金边反光，刺激我的眼睛，我只觉得他是褒义的斯文败类

　　——在那个吻之后，他非但没有怪罪我而且还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撩拨我。

　　“伏远，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忙说没有，可迟裘的眼神已经将我解剖了个干净，就差没在他面前光身体了……他的眼睛却那么深密。

　　他本不应该这么纵容我，过度的包容会让我解读成他喜欢我。

　　他的条件那么好，怎么会喜欢我？

　　他向我走来，手上捧着一束包装精致的红玫瑰，鲜花娇艳欲滴又展现出诱人的姿态。很大的一束，足够把一个八岁的小孩淹没。

　　我自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阵仗是要向我求婚。

　　路过的人倒是会停下来注视着这富二代的动作，巨大花束勾起了他们好奇。但转头一看他的目标是我这么个平平无奇的男大学生，都没劲地走了。

　　迟裘是很富，但他是富一代。

　　张姐曾说过咖啡店在全国连锁，背后的资金来源就是迟裘自己的企业。我没有偷听……只是碰巧。

　　那束花他是打算要给我的，只是要我处理掉。

　　“送人的，也不知道对方收不收，没送出去就退给我了，正好路上遇到你，就给你吧。”迟裘笑着，透过镜片我从他眼里我看到一丝稍纵即逝的、狡黠的光。

　　我竟从他这句逻辑不通的、亦真亦假的话里品出了一丝期待和一丝可惜，很矛盾的感情，不知道哪个是伪装的。

　　“好，谢谢你。”我微笑收下了玫瑰花，在他转身后蹙着眉头。

　　我捧着一束花望着迟裘的车呼啸而去。

　　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我心里很乱。

　　他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送我花……就当作我自作多情吧，我把那束花带回家插在了花瓶里，放在高处。

　　4

　　我知道了，期待不是伪装。

　　因为今晚下班的时候迟裘约我周末一起去海边。

　　我问这是谈恋爱吗。

　　迟裘说，和老板谈不好吗。

　　怎么回答都不合适，我只是抱了他一下。

　　他果然是有一些喜欢我的。

　　我身上还沾着浓厚的咖啡香，和迟裘身上的香味撞在一起。

　　“就抱一下？”迟裘的重音在“一”字上。他任由我的头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吸着能让人沉静下来的香水味。

　　他身上的香水味总是不一样的木制香。我喜欢他，只想再贴近他，去嗅他身体每个部位因为热度不同而呈现出的不同味道，就像辨认色彩那样去抓细微的差别。

　　“迟老板，我们不再是孤单的人了。”我说。

　　迟裘任我抱着，只是笑着要我叫他迟叔叔。

　　我们越贴越紧，迟裘捞着我走，两人的身体似乎被火点着，手臂交缠着贴在一块儿摸进街边一家酒店。

　　我不知道是怎么和他进的房间，只记得他的力气好大。在逼仄的浴室中，我的手臂被他高举着，温热的水流沿着后背滚进到和他紧贴着的皮肤的缝隙。

　　“不喜欢这样？”迟裘搂住我，一边呢喃着一边慢慢吻着我的肩颈处。

　　我当然喜欢的。

　　我转头，被水溅到了眼睛，即刻闭了眼，水花打在脸颊，我就凑他更近。我眯着眼去看着他的眼：“你哪样我都喜欢。”

　　迟裘一把摁住我的脖颈交换了一个水花四溅的深吻。

　　到动情处，我哭哭啼啼地抖了很多自己的心事出来。

　　我说他是特别的，我说他就是我想要的人。

　　他说玫瑰就是给我的，只是找了借口给我。

　　雪白的床单布满混乱的痕迹和褶皱，借着桌上台灯昏黄的灯光，我溺在他的眼睛里。

　　他摘了眼镜后只显得年轻，似乎只像当我哥的年纪。竟然有种强烈的羞耻和背德感在我心里蔓延。

　　“迟叔叔……”我其实不喜欢这个昵称。

　　迟裘哑声说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可以叫你哥吗”我俯身埋在他的颈窝，肆意妄为般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我真的好喜欢你……”

　　他说我好乖，可以叫。

　　他还说他也喜欢我，从我在他的公司投过简历的那一刻开始就有关注我。

　　那应该是两个月前，当时学校组织，我广撒网地投了简历，却没想到其中会有他的公司。原来我早就得到他的青睐，原来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单向。

　　迟裘斥我不专心，弄得更凶。我说我喜欢他喜欢得要死，也喜欢他的东西做得我要死。

　　我似乎迷恋上了迟裘的这种粗暴，可能一直如此，只是迟裘激发出了我的劣根性。

　　“哥哥要弄死我了……”

　　迟裘吻掉我激动的泪，紧抱住我：“小远，不会死的。”

　　我那灰白的世界混乱又不堪地充斥着肉色。

　　什么才是美好，什么才是被玷污。这一刻我已经不管了，迟裘是我的全部。

　　5

　　落日熔金。

　　黄昏的海边美到我失语，我联想到那束浪漫的玫瑰。

　　这是我第一次来海边，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纯正的橘黄与金色。我们细细观赏海面和天空、浪花与沙滩的碰撞与融合。

　　迟裘身上柔软的宽大衣衫被海风卷起，形同海浪一般一叠又一叠随风舞动，送来一阵独属于他的、也独属于我的味道。

　　他站在海浪中，画面蓝得纯净又美好，他身上的气味又闹得我心慌。

　　海边人烟稀少，迟裘和我肆意地倒在海滩上接吻，浪花打在脸上带来刺激但并不打扰，也只是增添浪漫。沙子浸没了我的小臂，迟裘抚摩着我的背脊。

　　我盯着他被霞光映成琥珀色的眼睛……我的一生可以就停留在这一刻。

　　我们湿腻地吻遍整个初夏的黄昏。

　　太阳落山的时候天空是粉色的，我知道那是因为有了爱意晚霞也变得浪漫。

　　生活有了爱意才会变得色彩缤纷。

　　因为迟裘是对的人。

　　就像我父母那样，我偶然知道了他们的世界也曾是孤单的灰白色，只因为恰好的缘分将他们拯救，才脱离了单调的色彩。

　　我和迟裘，我们彼此是正确的选择，我们的未来是耀眼的颜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