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窝里捡男朋友》璇流

4、沈爷

　　六点，闹钟准时响起，元辞头痛欲裂地坐了起来。凭借着肌肉记忆开始洗漱。

　　母亲去世后，总还会有人跟他说起另一个女人的消息，他嘴上说着毫不在意，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现在的他只有两样东西，母亲的遗嘱和她留下的一张银行卡，这两样东西一样支撑起了他的身体，让他不必因为物质匮乏饿死在这个小城里，一样支撑着他的精神，让他哪怕是行尸走肉一般也要活下去。

　　一时的放纵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但短暂的遗忘却可以抚慰无形的伤痛。

　　元辞冲了个澡，洗去了身上的酒气，随后收拾书包准备照常去上学。昨夜的事他并没有印象，也无所谓自己记不记得。

　　“元辞！你醒啦？”一张陌生的脸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卧室门口，让元辞宿醉的大脑彻底清醒。

　　“谁？”

　　“沈忘啊，你不记得我了？昨天你在校门口被小混混围追堵截是我救你一命，你在小饭馆喝的烂醉是我送你回家，结果你睡一觉就把我忘了？你昨天晚上还说要跟我做朋友呢。”沈忘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堵着元辞不让他出门。

　　元辞被迫站在原地拼凑起零碎的记忆——校门口，小饭馆，楼道，客厅。没错，是这人送自己回了家，但他并不记得更多的事情。

　　“抱歉，不交朋友。”元辞推开他就要走，却被那人拦住了。

　　“你昨晚差点吐我一身，我照顾了你一夜，不交朋友也要说声谢谢吧？”

　　元辞闻言回过头，打量起这个聒噪的人，总觉得他的脸有几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前在哪里见过。

　　“谢谢。”他平静的留下这句话，拿起校服外套就要走，没想到又被这人拦了下来。

　　“喏，这个，你的药，拿上吧。”元辞回过头，看到对方一脸笑意的夹着一版药片伸了过来，和他昨天拿钱的姿势一样。

　　久违的关心让元辞感到困惑，他本能的想防备，手却在这句话中先一步接住了对方的关心。一声谢谢还没出口，对方就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看你还上学呢，未成年人禁止饮酒，知道吗？下次看到你喝酒，我就把你的照片印下来，送给全城所有卖酒的老板。直接贴到大街上也成，这样效果更好！”

　　“。”

　　元辞头也不回的关上了门，丝毫不在意陌生人在自己的家里会不会干出什么事。在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后，按时走进了教室。

　　“元辞，交一下数学作业吧。”学委看到他就走了过来，抱着一叠练习册。

　　“嗯。”元辞闻言立即在书包里翻找起来。

　　他写数学练习册的进度比班里学习的进度还快上一些，向来是不记作业直接交的，只是现下他把书包翻过来一遍也依旧没有找到。

　　“没关系，你慢慢找，我先去收别人的。”学委善解人意的离开，给元辞留下了思考的空间。

　　他努力搜寻着大脑中的记忆，终于想起这玩意儿自己拿回家写了，可他今天早上收拾书桌，却并没有看见。

　　烦。

　　咚咚，桌子被敲了两下。

　　“后门有人找。”带话的同学走过来提醒，在看到元辞点头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元辞站起来向后门走去，实在想不到谁会来学校找自己。后门处站着许多吃早餐的同学，还有几个外班的在这里聊天，他四下寻找着，直到又看到了早上的那张脸，才有了答案。

　　“元辞！这里。”沈忘松松垮垮的穿着一件很大的校服外套，从一群人中间钻了过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有事？”

　　“你的书忘带了。” 沈忘双手将练习册递过来，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你……”

　　“我知道，想问我怎么进来的是吧？其实早上你走的时候我就想提醒你，但你走得太快了，都不听我说完。于是我就拿了你的校服，跟着大家混进来啦。”对方说话时又孩子气的笑了起来，小虎牙若隐若现，有些晃眼。

　　“混”进来？社会青年？元辞其实是想问你哪个班，然后以后绕着走。可听完沈忘的回答，他话锋一转，说起了残酷的现实问题。

　　“你怎么出去。”

　　“翻墙呗。”

　　“学校上周新加了铁丝网。”

　　“……”

　　沈忘似是有些无措的舔舔嘴，眼睛快速眨了几下，但很快又抬起了头，弯起了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小虎牙又露了出来。

　　“那我就实话实说呗，跟门卫说我是你哥，来给粗心的弟弟送东西。再大不了闯岗也行啊，我又不在这里上学。”这人说完就要走，但又似是觉得不够，在回头之前又大声补充了一句。“不用谢我！”

　　“。”

　　本来就是你拿了才会丢在家里。

　　元辞回到教室，将练习册翻到了作业的页面准备上交。翻书的过程中，两张草稿纸在他的动作间滑落。他将练习册和大家的放在一起后，蹲下来捡起了地上的纸片。上面是十分工整的字体，写着不等式方程的解答过程，很基础的练习题，但写的都是对的。

　　他踩开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准备扔掉，可当垃圾桶盖打开时，他又莫名其妙的犹豫了，于是要扔不扔的站在垃圾桶旁边。

　　预备铃适时的响起结束了元辞的纠结，他最后还是没有扔掉那两张纸，将他们随手塞到了卷夹里。开始了今天的早读。

　　*

　　在满校读书声中，沈忘偷偷溜到了校门口，蹲在一旁的墙根下观察着门卫大爷的活动轨迹。

　　在几个迟到的钉子户也陆续赶到之后，校门口再也没有了来人，门卫大爷也进屋吃起了早饭。

　　好机会！翻墙翻不成，翻门总行吧？

　　沈忘找准时机，猫着腰跑到了校门口，很轻易就从伸缩门上翻了出去。正当他准备溜之大吉时，却突然发现自己被绊住了，低头一看，是校服外套的拉链卡在了门里。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门卫大爷举起筷子就向这边奔来，沈忘着急之下用力一拽，在门卫大爷的大喊中跑出了他们的视线。

　　他站在原地大口喘息，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成功逃脱感到欣喜，就发现了一件大事——校服拉链被拽掉了。

　　完蛋，这可是他从元辞衣柜里拿的。

　　正想着去哪里找人帮他修一修，他又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沈忘条件反射一般撒腿就跑，没跑几步，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是门卫，是大毛。

　　“六哥，沈爷找。”

　　他跟着大毛一起穿过了一条窄长的巷子，巷子的两端通往两个世界。沈忘每次走在这里，都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向外走时，他就慢慢变成了那个讨喜的俊俏少年，向内走时，他就变回了那个阴沟里长大的孩子。外面的那个沐浴着阳光，里面的那个一身脏污。哪一天走着走着，其中一个死掉了也说不定。

　　“对不起啊小六哥，我帮你找衣服的时候被沈爷发现了，然后他就叫我过去，问我帮谁找的，我没办法才……”

　　“没事。谢谢你大毛。一会你送到了露个脸就直接走吧。”

　　“知道了小六哥。”

　　巷子终于走到了尽头，这是一家废弃的工厂，里面各种家居设备应有尽有，被改造成了适合居住的地方。如果没有满地的杂物和枯草，这里就真的像一个家了。

　　沈忘推开了一扇门，里面就是沈爷的房间。

　　“沈爹。”

　　“还知道叫沈爹？多久没回来了？”坐在摇椅中的男人见人进来，头也不抬地辨认着报纸上的字。额上眼角已经布满了皱纹，说话却中气十足，精神矍铄，让人猜不出他的年龄。

　　“最近生意不好做。”沈忘一言不发的坐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双肘撑膝，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不好做要做了才知道。”

　　“我去酒吧就是要偷的。”

　　“装成服务生好偷还是混街的好偷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养你这么大，本事不见长，歪理谎话倒是学了一堆。”

　　“不是歪理。”

　　“放你的屁。”沈爷闻言突然暴起，将手里的东西扔了一地，“还弄了个校服穿，混混装什么读书人？我看你个小崽子就是当年读了几天书脑子读坏了，在我面前讲仁义道德呢？老子当年要是没带你回来，你现在早就是孤魂野鬼了，轮得到你在这里教训我？”

　　“沈老二，拿家伙事儿来，我今天就要让这小子看看，谁是老子儿子。”

　　屋外守着的人很快拿进来了一根实木长棍，像是戒尺，但颜色发黑，上面也没有刻字。

　　沈忘好久没有尝过这东西的滋味了。最狠的那次，沈爷打断了两根木棍，现下这个比以前的结实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他从哪里找来的。

　　“过来！跪下”

　　沈忘一言不发的走到沈爷身前，背对着他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笔直。

　　空气被切割的破风声响起，巨大的冲击力穿透衣物。随着肌肉的震颤，背部的剧痛蔓延开来。伤处一条一条，很快连成一片。

　　沈忘死死咬着牙，打一下，就难以克制的抖一下。双手紧攥着校服外套，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安静的屋内只有剧烈的喘息，不知道是沈爷的，还是他自己的。他突然觉得要感谢这件校服外套了。不然指甲扣进肉里，又要难看好几天。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次击打，沈忘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沈爷似乎也是累了，停下来手中的动作，站在原地大口出气。随后收起木棍回到躺椅上坐下，待喘够才开了口。

　　“东西拾给我。”

　　沈忘双手撑地站起来，捡起了地上的报纸和放大镜，弯腰间撕扯着后背的肌肉，又是一阵剧痛。

　　他沉默的将东西放在沈爷的怀里，坐回了原来坐的位置。

　　“打你，是让你长记性，认清你自己。这一群小子，你挨打挨得最多，为什么？因为你聪明，但是不听话。”

　　沈忘还在调整着呼吸，努力缓解着疼痛。这段他听过很多次，挨打或是不挨打，都会有这一通训话。

　　“听好了，我今天最后告诉你一次，我，沈进财，是把你当接班人培养的，有朝一日我入土了，你就是沈爷，明白了吗？”

　　“明白。”

　　“滚吧。”

　　沈忘大步离开了房间，拒绝了门口沈二的搀扶，再一次走进了那条昏暗的小巷。

　　他脱下校服外套，上面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歉意。是对元辞？三三？秦老师？王哥？沈爷？还是自己？他也搞不清了。

　　泪水模糊视线，无声地滑下脸颊。小巷内响起一句低语，要仔细再仔细，才能听得清。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