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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车子颠簸着。随着车子颠簸着的还有头上那支簪子、和我的心。
      我此时需要想的,不再是我在宁府中曾经茫然度过了的十五年的岁月;而我更需要的,是想一想以后应怎么办、更确切地说,是这车子停下了之后,我应该做什么。
      伸手捻了捻那支簪子上悬下的两枚珍珠。当日,他赠我这支簪子时,我是以一曲<碣石调幽兰>作为回报的…满心期望着他能称赞我几句。他却说,贞小姐,你错了指法了…我笑了,笑得很开心、很舒坦-那大抵上是我笑得最真、最美的一次。自那以后我便不再真正地笑了,纵是笑,也只是苦笑-因为娘告诉我,为宁家,我要进宫去了…又是两行簌簌流下的眼泪。慌忙拿出手绢儿擦去…我、我在想什么?!我早就说过了,我应该把先前的事都忘掉,全部忘掉!在这种时候,我只该为宁家着想,若是再为自己,那是否太自私了?我与他,没结果的,两个世界的人罢了。我要嫁的,是启彦、西陵启彦、□□王上的长子、未来□□的王。我为何忘不了他?我必须忘掉,必须!
      我是时候该想个办法,强迫自己去忘掉不该记得的事了。
      抬起左手,狠狠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汩汩流淌着、滴在车子里铺陈着的檀木板上,绽出的是极美极艳的血花,漂亮!一朵…两朵…我希望,这些往事的记忆会随着血的流淌而消逝得干干净净。就像这血花,开败了以后,便落了,化做的泥土,无影无踪。可是,我真的会忘么?
      车子骤然停了。血液的流失却没有停下。我看了看已被染红了的指尖,疼是自然疼的,却叹息着、摇头。
      「宁小姐,请您下车吧。」是一个平静而冰冷的声音。心中惊叹着:果然是宫里人,冷得更甚于我了。
      「好。」一边草草地应着,一边慌忙扯出帕子将手指裹住。没想,会这么快,佛祖,甚至连遗忘的时间都不给我…
      『从现在开始,你的一言一行,关系到的不再是你,而是你的父母双亲、是宁家。』我对自己说。
      「宁小姐,请您下车。」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比刚才更急促、但并不严厉,只是冷。好吧,我会比你们更冷的。我笑着。
      用右手撩开车厢前的帘子,是了,就是这红墙黄瓦、就是这父亲一直想让我住进去的牢笼。金碧辉煌、琳琅繁华,某些人一辈子的梦想…我环顾着四周,迎接我的,是一地蹲着身子的宫女--
      「给宁小姐请安。」
      指尖依旧疼得钻心,有一种液体依旧静静地向外沁出。我紧紧地攥着手绢,我希望,有人能给我一条帕子-我那条纯白的、云一般的手绢…只怕没多久,就会被染红了。
      看了看她们,我微微颔首:「切不可行如此大礼了,诸位都是宫里的前辈,小女初来乍到,又是晚辈,理应由我来拜见各位姑姑与嬷嬷才是。」盈盈拜下。
      不出我所料,我被若干双手搀住了,耳边更是一片「受不起」、「折杀奴才了」的喧嚣声。礼数尽到,尽管多一些、繁杂一些,这只有好处。而我,是真心给她们行礼的么?
      「奴才带姑娘去休息一下罢。」一个颇柔媚的女声。
      「好。那有劳你了。」我应了,很客气。
      「姑娘折杀奴才了。那,咱们这就走?」言语中夹杂着笑声,还有一丝骄傲。
      「嗯。」她伸手,我将右手搭在她的腕子上,任她搀着我,向前去了。
      身后,是一大群女人的唏嘘声。暗自发笑,我,如今还非是什么尊贵之人,连『巴结』到我的人,都值得那么另眼相待么?
      我随那女子穿过一片竹林。八月的竹、宫里的竹,果然是修长匀称的,翠绿欲滴。我的手指依旧隐隐作痛,血,仿佛已经止住了,但我此时,的确仍需要换一块帕子。
      「这位姊姊,请问你的名字?」我很小心地问身旁这位很秀媚的女子。父亲说,到了宫里,我决不能多说一句话,纵然要说,不管对谁,却都是要客气恭敬的。
      「奴才叫晚璧。夜晚的晚,和氏璧的璧。」她小心地抬头,悄悄地看着我。
      她长得很美。细长的凤眼,精心画过的眉…从衣着上看来,应是个地位不底的管事姑姑。
      「晚璧姑姑。」我唤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停云馆。」她笑着回话。
      「喔。」我本不该说这些话。而十五年来,我亦从未有一次似今天这般多嘴。只是……手指又疼了起来,绢子,就快掩不住那一片鲜红了。我只想讨一块帕子。唉,再忍忍罢。我无心去欣赏宫里的景色,内心里却是极慌乱的。停云馆为何还不到…手指,越发疼得钻心了……
      很长时间,我与晚璧都没有说话。
      「姑娘。」晚璧说,「咱们到了。」眼前,是一座别致幽雅的院落。
      晚璧搀着我,迈过高高的门槛儿。我环顾着四周,还算合意。我问她--
      「现在是几时了?」
      「卯时三刻。」
      「这么说,我可以稍稍在这歇息一下,再去觐见王上?」
      「是的。喔。姑娘,我们进屋歇着去吧…」
      「嗯,有劳姑姑了。」
      … …
      屋子里熏着浓浓的香,很呛人。我素来不喜欢这种人工制出的味道,可这是在宫里,不好说出来的。
      看着室内的陈设,不甚繁缛,却不失王室的威严。每件物品的间隔中都渗透着肃穆与尊贵的气息。王宫,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
      我坐在西窗子下的一张凉榻上。晚璧就站在我身边,指挥着那些小宫女忙碌着。她的声音很和善,丝毫没有盛气凌人。我看着她们,纵使忙,却也忙得充实、忙得快乐,而我呢?无意中,微微动了动手指,竟仿佛不那么疼了。不禁有些责怪起自己是否有点自讨苦吃的意味?
      「姑娘,请用茶罢。」晚璧从一个小宫女手中的托盘上拿了茶盅、递给我。我抬起左手、接了,却忘记了手绢儿上还氤氲着一片猩红。待我意识到我错了的时候,却为时已晚,我听到晚璧喏喏地念道:「姑娘,你的手…」
      「没什么,上车时被固定帘子的铁钉划伤了。」我淡淡地说着谎话。
      「包扎过了么?」略略松了口气,又问道。
      我扬扬那条红、白掺杂的、斑驳的手绢:「这不是?」
      倒吸一口凉气。晚璧惊慌着--「这怎么行?等奴才拿药来给姑娘敷上。」
      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想拒绝。可晚璧却不肯。只好任她摆弄了。
      我看着认真仔细地为我敷药的晚璧,却突然看到了冬月的影子…她们,都是固执的…冬月,那丫头,现在大约是在掉眼泪吧?还有爹与没有送我离家的娘,你们都还好么?
      「晚璧姑姑,麻烦拿一条新的手绢给我好么?」她为我敷好药后,我低头看看手中那条斑驳“绚丽”的帕子说道:「只怕这条不能再用了。」
      「当然,姑娘且等等。」微笑着转身,出去了。
      现在已过了卯时三刻,王上,快要召我了罢?
      「姑娘。」一条雪白的帕子悬了下来。抬头,是晚璧秀美的笑靥。我接了,道了声谢谢。
      「姑姑也坐罢。」我见她站在我身边,倒有一丝不自在。在宁府的时候,却没有这么多礼数,冬月,她随便得很了,我也不在意那些。
      「晚璧不敢。」她连忙说,一边就要跪下。
      我伸手,扶住她。「姑姑是想必是宫里有了资历的『老人儿』了,玄贞在姑姑面前只是个晚辈而已。又岂有我坐你站的道理?」我站起来,将她按在椅子里:「姑姑,玄贞初次进宫,一切都有劳你指教了。」
      「姑娘,这晚璧如何敢当?您,说不准就是以后的娘娘了…」「这是后话。至少现在,我们还是平等的。」「这……」「姑姑,没什么不放心的。现在距王上宣召玄贞的时候并不远了,咱们就先闲聊几句,等以后有了机会,姑姑一定要教给我宫中的礼仪与如何在宫里做人。」… …
      晚璧一边讲着她这些年来在宫里的见闻与感想,我一边仔细地记在心里。我以那样一个尊重的态度去对她,目的便是从她口中获得我所需要的信息。我知道,宫女的生活很极苦的,几乎没有人对她们和颜悦色。如今我这般,晚璧是会感激与荣幸的吧?我希望她能为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只需要付出几句温和的语言,所得回报的价值,可能便会是无可估量的了……从晚璧逐渐变化的语气中,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印象很好。这就是我的目的,我需要给整个宫里的所有人都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于我的将来,这是有好处的。
      门外响起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王上宣宁玄贞觐见。」
      第一次听别人完整地将我的闺名喊出来,别扭的很、却又不能说什么。
      「姑娘,别慌。」晚璧嘱咐着。
      我慌什么,我当然不会慌。若是这点事情我都做不成,我还配做相国的女儿么?那样,我又怎么值得父亲倾尽心血抚育与培养我十五年?扭头对晚璧笑笑,只算做是回答。
      一位公公进来,对着我躬了躬身——「宁小姐,请吧!」
      我看了看晚璧,她点了点头。「姑娘,走吧。」
      「姑姑也去么?」「当然。王上吩咐过了,由晚璧来照顾姑娘。」
      我再一次把手搭在晚璧的腕上,这一次是左手。涂了药的手指已然不是那么疼的了,可我却仍旧不敢动它。
      「姑娘,小心些。」是晚璧。
      不出多久,我便会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我。而我在这宫里,也必须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冬月,她不在。
      一路上美景依旧。我、晚璧、还有晚璧口中的那位「钱公公」,一行人迎着晨风,匆匆地向浣翠阁去了。我不知道王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不正式的场合召见我,王,是那样随便又随和的人?心里自然紧张,因为接下来要见的,可能便是我这一生中仅次于父母的最重要的人了:公公、婆婆、还有夫君…我走得很急,身子又不算好,未免胸口有些闷得慌。晚璧见我这般,便请钱公公先去禀报一下,说姑娘即刻便到。钱公公虽然不大愿意,但还是应了。我认真地暗地观察着他的一言一行,他该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钱公公走了。晚璧搀着我,沿着碧湖慢慢走着。我已经喜欢上晚璧了,这个年约廿二、三岁的大姊姊。她是很善解人意、很体贴入微的。有一点,像娘……
      「姑娘,好点了么?」晚璧问。
      「嗯。谢谢你……」我答,又谢她道。
      「姑娘这就见外了。王上早就吩咐下来,姑娘在宫里的时候,就由晚璧来照顾姑娘…只怕,姑娘还嫌弃奴才呢。」晚璧微微笑着说,一边又抬头望着我。
      「那敢情好。」我也笑了。晚璧是我在宫里见到的第一个不算冷的人。我对她的印象也极好,虽然将来、甚至是现在我会利用她…但如今,我确实需要一个像冬月那样贴心、可以说说梯己话儿又能帮我出主意的人。冬月不在,那,晚璧呢?再观察一些时候吧,现在,太容易轻信了别人不好。
      … …
      「站住!」寒峻而高傲的声音。
      回眸,身后是一道淡青色的影子。一个少年立在那儿,指着我:「你是谁?」
      我愣住了。眼前这个少年竟与他那么像,是神似。他们,都有那般桀骜孤高的气质,都是那么俊逸脱俗…手上的伤又疼了起来,钻心。我想多了……
      晚璧施礼:「二皇子殿下,这是宁相国家的小姐…」
      我知道了,他是启朔-那个据说不受宠的、庶出的二皇子-而我了解的,仅仅是这些。
      他皱眉:「什么?她来做甚?怎么这事我不知道?难道,他们又有事瞒着我?」一连串的问题…言辞间竟有杀气萦绕。
      晚璧哑然。
      「给殿下请安。」我上前行礼:「王上已召小女觐见,为时不多,只怕小女这便该起行了。」
      「你不准走!」他很有霸气,丝毫没有受『庶出』的影响。「你讲清楚,你进宫来做什么?」
      「赏月,今天是仲秋。」我答道,颇为淡然。
      「父王有没有让我一同去?」
      「恕小女未曾听说。」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了,目光却是暗淡的:「好,好。他连你都邀请了,却不邀请我这个儿子…」异常伤感。
      我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我看看晚璧,她正对我使着眼色、示意我快走…
      「宁小姐!」他突然开口。「你不该来。」
      「为什么?」
      叹息的声音——
      「我不能告诉你。你走罢,如果别人问起,千万别说见过我。而且你需小心,他们就要找机会吃掉你与你父亲了,甚至连骨头都不留下。」……
      他为何说得这样可怕?他口中的『他们』又是谁?我心里已经被恐惧与迷惑填满了。我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却笑着,竟是满脸的邪气。
      「你可以走了。不过,你要记住我说的话。我们还会见面的,不是么?」
      「嗯。」
      我觉得,此时我的思维已经不听我摆布了。他这几句话仿佛魔咒一般,紧紧地禁锢住了我的神志。我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踉踉跄跄地被脸色惨白地晚璧拉走了,行尸走肉一样。
      「姑娘…宁小姐…您怎么了?」
      「嗯?」
      「您别吓奴才啊!浣翠阁就到了,您这个样子,如何去见王上与娘娘?」
      我猛然醒过神来,我的目的是什么、我的任务是什么?我不能把它们遗忘了,我遗忘它们的同时,就是忘掉了我的父亲母亲。
      「没什么。」
      「姑娘,刚才二皇子殿下的话您千万别当真,他就是那般疯疯颠颠的。」
      「不会的。」我口里这么应着,却在寻思着他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想以后有了机会,我再见见他,请他当面讲清楚。
      手指又隐隐作痛了。西陵启朔,他的脾性与举止与我那故人相差甚远,纵然是相貌上的酷似……
      「姑娘,咱们到了。」晚璧说,声音里洋溢着喜悦。
      「是不是迟了?」
      「没有。刚刚好。」——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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