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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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他们都死了。
昨日，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爹死了，死在朝上，死在王的剑下。王的长笑夹着林端的掌声，森然作响。殿内，那些往日里不论庸碌或是精干的官员们夺门而逃，有如鸟兽惊散。黯黑的大殿，只剩下我、天朝的王、林端。王的剑锋指向我，尖锐的剑锋上，犹泛着血花。我傲然站着，任凭冰冷的剑体蘸着血液沿着肌肤慢慢滑过。「杀了她！」林端说。「斩草除根？」王冷笑着问。林端斜睨着我，微微点头。我看到王的剑向后移开了几寸，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静心，等待着剑锋穿透自己的身体。然而，一道耀眼的白光却划向了另一边。一声低沉的呻吟-林端也死了，死不瞑目，他的脸上漾着得意的微笑，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轰然倒地，尸躯下，血蜿蜒着漫开，腥味，渗透于每个角落。王收剑入鞘，转眼消逝在混沌与迷蒙中，我颤栗着颓然跪下，因为我听到王留下了这么一句：「这就是夺权的代价！」
当我惊醒的时候，窗外依旧一片灰黑，冷汗沁上额角，粘湿了青丝。启彦问，贞儿，怎么了？
我知道，那只是个梦。先帝早已逝去，就算是灵魂，亦被埋葬在云山之脚了。但梦与他所告诉我的，究竟是「两败俱伤」还是别的什么？我无从得知。
… …
靖王即将启程南下。离京当天，新帝携我至城门把酒饯行。
随行的官员并不多，林端、周元翊与杨戟等人。林端已为戴罪之臣，苍颓衰弱，几个月的时间便被磨去了全部锐气。他一袭灰布长袍，缩手缩脚地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我不由得怜悯起他来，纵然父亲也遭了贬，却终究未受到他所受那般惨重的打击。
启朔的性子随和了许多，席间亦能与他兄长谈笑风生了。在他离京之前，我已帮他把要带去的衣服器件收拾妥当…我很不放心他，言辞就在这担忧中逐渐多了起来，甚至算得上喋喋不休了。不住地关照他说，沅郡气候潮湿，有时又阴冷，多注意身体…若是想家了，只管回来。他默然点头，将杯中浊酒饮尽。我笑笑，冷眼瞧见启彦的眼神有些淡漠，心中狐疑，但没有理论。
酒已尽，人未醉，行道点点离人泪… …
分袂时，颇有些依依不舍。
靖王终于在漫天飞雪中出了京门，被浩浩荡荡的兵勇车马簇拥着遁去了。
隐隐约约地，恍惚听得到他说，王兄，嫂嫂，我走了，你们要保重啊。
稚气尚存的靖王去了他的属地，离我们那么远。
不知是谁挑的什么「黄道吉日」，我翻了历书，启朔走的那天，是个大凶的日子。
… …
林若仪终于来了，我苦笑。
面对重如山岳的先帝遗诏，以往的信誓旦旦唯有化为泡影。我并不责难启彦，这最是无可奈何。王贬责了林端，却令他女儿入宫，是对林端的补偿、也是对我的挟制。启彦说，贞儿，我不得已而为之。我说，我知道。冬月说，王上对不住小姐。我说，他也是无奈的，纵然我们能违抗先帝的圣旨，也不能违背他的遗诏。
那时，已是三月中旬了，院落里梨树的白色花蕾星星点点地攀上枝头，一夜过后，春风吹破了嫩白的颜色，一树梨花就那么无声地绽放开了，清雅的很。
坐在梨花凑成的荫凉下，随意翻着《昭明文选》，不时有残了的花瓣飘下来，恰落在书上… …
我听见他们在我耳边念叨着--
「娘娘，封妃仪式的时辰就快到了…」
「娘娘，请您更衣…」、「娘娘，王上等着您呢。」… …
宣泰殿，这是我与启彦补办大婚的地方，借着那大喜之日还没有褪却的繁华，这儿愈发光彩辉煌了。
「对不起，贞儿。」…「罢了。」
笑也笑得勉强，并多少有些嘲讽与无奈。
将目光移回，眼前，是一位绝色女子。
我暗自惊叹她的容貌，三年未见，若仪依旧那么美。好似「倾国倾城」或是「沉鱼落雁」这类词语都无法形容出她绝美的容颜。瞥了启彦一眼，他倒丝毫不为之所动，有如一尊雕像、任凭着平天冠上垂下的珠子遮住自己的视线，低着头，摆弄着一串先帝作为遗物留给他的东珠。继而，他无精打采地将一轴黄绢交给了侍立于一旁的小福子，我看到若仪的眼中满是兴奋与期待，她的手不停地攥着袍服下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顾盼之间，千娇百媚油然而生。
「你真的高兴么？」我在心里问她。
「当然不。」然后我又这么替她回答。
升任总管的小福子展开诏书，悠长而尖细的声音开始在大殿中回荡，他们都屏息凝神地等着、听着--
「遵从先帝遗诏，前副相之女林氏，性情和顺、贤良淑德、温婉端庄…着封为淑妃，居撷英殿。」
他们大都跪下了，叩首：「恭请淑妃娘娘安。」愉悦的笑容浮上若仪明丽的脸，她笑得阳光灿烂、笑得没有任何杂质。
我蓦然感到些许蹊跷，为何若仪对她的新名分如此乐不可支？竟不知道是她看得太浅显还是怎么，总之，她表现得就像她的父亲依然稳居高位一样-但事实上，林端已经被变相流放、亦已经走了月余… …或者，她想的是，依她的美貌，可以获取更多吧？
宣诏完毕，林淑妃谢恩后却仍站在那儿，似乎在等什么。她明眸皓齿，眉黛如画，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都显露出极柔媚的风情。如此世间尤物，怎会没有男子被摄了魂魄去？
我偏着头，睊视着启彦，我颇想看看，面对这么一个美仑美奂的女子，他究竟会如何自处--
他向她摆摆手，冷漠又隐约有些不耐烦：「你下去罢。他们早就将撷英殿打理好了，你先去停云馆收拾停当，一会儿搬过去就是。」
她显得有些失望，更有些怨愤。我发觉她眼里有波光闪动--
「为什么？王上…您难道就不…」娇憨之态毕露无遗，声音，异常好听。
「有什么不对么？」他皱了皱眉。「喔，朕…」启彦看看我，付之一笑，他终于学会不用『我』了。「朕要陪王后去怡园瞧瞧，你早些安置罢，明儿个朕与王后再去看你。」
她默不做声，孤单地站在那儿，抿着嘴唇，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有些怜悯起她来了，毕竟两个曾经亲如姊妹的女子共侍一夫，这也不是她的选择。于是我说，陛下，咱们陪若仪说一会子话吧，她怪寂寞的。启彦很奇怪地看着我，他说，不。
「贞儿，走吧。你最喜欢的梨花都开了…」
「是啊，又是春天了，冬天总会过去的。」
… …
父亲官复原职。至于这件事，我没有在启彦面前说上只言片语。据他们说，宁府的繁华更甚于从前，其中道理很简单，林端不在了。对于林妃这件事，父亲倒没有说太多，他仅仅告诉我，防范着她，千万大意不得。并且，只要能抓住王的心，再妖媚的女子也无须害怕。我知道父亲对这件事不怎么关心，他担忧的是宁家的地位与充斥于他心中的权势，至于我心灵上受到的慰藉或者伤害，假如无损他的那两个「原则」，想必他也不会在意了。
我不想再参与朝上的任何事情。渐觉启彦在朝上找到了自我，他不再那么反感政治、也与朝上的臣子们多了几分默契。天朝上下，一派繁荣景象。
启彦在朝上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我就会到撷英殿去，与若仪闲聊些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言谈举止更像一个母仪天下的王后，我不再唤她的乳名，只称她「林妃」。并且于她，我对父辈们的事情缄口不言，却奇怪她倒也从未问过我，一切事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在我面前，一如幼时那般唤我「贞姐姐」，撒娇似的。她这一个称谓竟遭来众多非议-他们指责她不懂规矩、胡乱讲出我的名讳…她在他们的指指点点下，咬着嘴唇向我赔礼，没有一丝倔强与桀骜。
我瞧着她——
「也罢也罢，随便林妃吧。」
如果她只是一个意念中的敌人、现实中的绣花枕头，空有绝代美貌，却没有城府…我觉得，那我才可以好好疼她。
然而她不是。
林妃在我面前摆出了一副极单纯的模样，她总是以「贞姐姐」作为一句话的开始，旋即忽闪着晶亮的眼睛、又匆匆地掩了口…在熟悉了宫中环境之后，她变得很活跃，常常带了宫女到承安宫来，亲昵地缠着我。
「贞姐姐，这珠花好漂亮喔！」
「是吗？」
「嗯！送给若仪好不好？」
惊讶地看看她，她的眼睛里荡漾着期待，找不出任何一丝其他的东西。
「既然你喜欢，那就拿去好了。」
瞥着她照了镜子将珠花簪到发髻中间，欢天喜地。
三年未见，原来，她是这个样子。
很长时间，我被林若仪在我面前娇憨单纯的的外表哄住了。某一天的傍晚，我对启彦说，这林妃煞是爽朗天真，你就让她空挂个淑妃的名衔，暗地里把她当作妹妹一般地宠着罢。启彦愣愣地看着我摇摇头，只拈了朱笔在奏折上勾勾抹抹，半晌不说一句话。我暗自有些嘲笑他的死板，有什么不可的？他不是也不愿娶这淑妃么？
启彦搁下了笔，说——
「咱们出去走走吧。」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叹了口气，「嗯。」
夕阳西下，繁丽的颜色在天边曼延开，美不胜收。在雕画精细的长廊里缓缓踱着步子，怡然得很。
「贞儿，商郡太守出缺，你说，是调樊良去好，还是淳于道陵去好？」
「依我看，还是淳于大人罢。他早年在兴定县当过父母官，如今又是这类官职，也许他比樊大人会更适合…」
一边说着，不觉前方有一阵宫女们唧唧喳喳的喧闹声传来——
「繁霜，你伺候淑妃主子，真是幸运。她总是赏赐物件儿给你，我们侍奉正宫娘娘的都没遇到过这等好事。」
「你知道什么？纤雪，那淑妃主子可不似娘娘一般气度端凝、又有才赋…听叶嬷嬷说，淑妃主子许是个狐妖化的，若是娘娘不在王上身边，她每次见了王上，都恨不得立刻将他的魂魄勾引了去，一身媚骨，如果不是王上好生正派的人，真不知会…」
手中的团扇滑落，跌折了扇骨——
这林若仪，枉我仍当她是闺中亲好的姊妹，她太让我失望、太让我伤心了。我看了看启彦，他微微点头，仿佛赞同了那些长舌宫女们所说的一切。
我固然不会疑心他，平静地说道——
「王上，那些多嘴的宫女们，是该惩治惩治了。」
「林妃绝非善类，我自会小心她，贞儿，你也要小心啊。」启彦这么说，「假如不是因为父王，我早就废黜她了，或者，我根本就不会封她…」
「别这样。父王的遗愿怎可不遵守？林妃的所有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你相信我，对么？」
「嗯，如若不相信王上，我又能信任谁呢？」
望着启彦，释然一笑。
他揽过我，伫立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任着晚风拂过。我觉得我已是很幸福了，作为正宫王后，从不应奢望受到帝君的眷宠，我也许是个例外？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