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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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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风一吹,碧玉似的冬青树叶孤零零地落到窗台上,又被一吹,顺着落进室内的光线,飘到周瑾生桌面上。
周瑾生有着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眸,盯人时就像一把利刃,能直接穿透人心,被这双极具压迫感的眼睛长而久地凝视,就算是没做什么亏心事的人都会感到坐立不安。
沈遇脸色微红,垂着薄薄的眼皮盯着那片冬青叶,面上露出一点秘密被戳破的羞窘。
冬青叶如碧绿的翡翠,仿佛插画般浑然一体地铺在书页上,叶片上经脉生长。
一条、两条……八条。
左边叶片上有八条极细的经脉,沈遇冷静地数完,抬起头对上周瑾生的视线。
周瑾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沈遇语气真诚,低声解释:“抱歉,之前确实知道你,以前常听父母提起,在朋友口中也略有耳闻,但是——”
周瑾生挑眉:“但是?”
坦白过后感觉心里轻松不少,沈遇重重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但是不想让你产生误会,想和大家顺其自然地成为朋友。”
朋友?
周瑾生心里闪过一丝怪异,他盯着沈遇,凝视好几秒,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误会?”
这心理压迫玩得一溜一溜的。
沈遇点点头,思绪陷入回忆中:“……比如说被再次误会怀有某种动机的接近。”
周瑾生内心嗤笑一声,心想这人还挺有自知之明,又敏锐地察觉到沈遇话里的漏洞。
他挑眉,面上没有一点刚经历胃疼的脆弱疲态,眼眸如暗色烈火般流动:“再?什么意思?”
沈遇不说话,又低下头,开始数冬青叶右边的经脉。
一条、两条、三条……数到第五条叶子经脉时,果不其然,听到周瑾生再一次的询问:“以前被谁误会过?”
知道避无可避,沈遇叹息一声,老老实实低声回答:“以前学校的同学。”
周瑾生对这种问话的节奏似乎游刃有余,眼里迸发出令人心惊的锐芒,一切伪装在他眼里仿佛都无所遁形。
他手支着下巴,盯着沈遇继续询问:“怎么误会的?”
因为数到右边第五条经脉时,思路被周瑾生打断,沈遇不得不重头开始再数一次。
这一次数得要慢一些,但结果没差,右边和左边一样,都有八条叶脉,加上主干上那条,总共有十七条经脉。
叶脉确实如他所料,数量对称。
人和树叶没什么不同。
沈遇垂着眼眸,脸颊泛红,终于开口:“两年前在德曼公学上学,通过表哥介绍结识了他的一位好友,因为常在表哥口中听说他的事迹,在后续的相处中难免带上几分熟稔。”
沈遇声音变小,脑袋也越来越低,有些支支吾吾:“之后,之后就发生了一些不必要的乌龙。”
周瑾生习惯掌握话语主动权,不近人情,咄咄不休:“什么乌龙?”
沈遇深呼吸,给自己加油打气。
沈遇闭了闭眼,声音细若蚊蝇:“他误以为我……”
周瑾生没听清:“你什么?”
对于直男而言,这种话简直羞耻度爆表,沈遇委婉道:“……他误以为我对他有心思。”
周瑾生没反应过来:“什么?”
被一问再问,沈遇恼羞成怒,豁出去大声道:“艹,他误以为我喜欢他!”
这一声简直荡气回肠,余音不绝,周瑾生显然一怔。
两人皆是一静。
沈遇先反应过来,看着周瑾生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再接再厉,继续给他洗脑:“我知道很多人都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接近你,但我不希望你误会,咳,无论是类似这样的误会,还是其他的误会,我始终都相信每个人的相遇都是一种缘分、一种经历、一种故事。”
沈遇又继续认真道:“如果一个人,总带着一种目的去接近另一个人,那么无论是怎样的目的,他都已经在无形中戴上了一层面具,面具是很难摘下来的,和那些伪善者,趋炎附势者,没什么区别。”
“我不喜欢这种人。”
先对不起一下子自己。
沈遇在心里默默地跟自己点一根蜡烛,并始终头铁地偏爱自己。
就算这个世界错了,他都不会有错。
就是这样。
周瑾生始终保持着沉默,一双沉沉的黑眸久久地凝视着沈遇。
沈遇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讨论这种话题有些矫情。
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脸颊微红,露出些腼腆来:“但人的关系太复杂了,我们总会因为以往的一些经历,难免在一段新的关系开始时,投入自己的偏见。”
但是你很特别,你和我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不对,不是这句。
你给我一种疏离感,很孤独的感觉,若即若离,我听过很多人说自己孤独,但我觉得你的孤独才是真正孤独。
不对,也不是这句。
沈遇沉默两秒,继续道:
“……就像我一开始,也因为这种偏见对你产生误会,担心你以为我蓄意接近,所以故意隐瞒事实,反而弄巧成拙。”
“我得反省一下自己,真是抱歉,你是不一样的。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过多地揣测你,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或许这样,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抱歉。”
沈遇垂眸,语气真诚,就差双手合十鞠躬道歉。
光影落在周瑾生的脸上,下颚线棱角分明,线条清晰,依旧如往常一样锋锐冷漠。
周瑾生不说话,沈遇也不说话。
周瑾生这种天资聪颖的天之骄子类型并不多见,他们虽然同其余人一样傲慢、自负、高高在上,却也同样善于自省、想法丰富,但所习得的关于后者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巩固前者。
惯来是话语的掌权者,群众的领导人。
俗称事多。
这一类人无法抗拒热烈、坚韧又纯粹的性格,原文主角受就是这种类型的典型代表。
沈遇的原身性格虚伪,唯利是图,完全就不是这一挂。
但因为沈遇现在来到的时间点是八年前,原文中又没有提及原身过去的经历,所以只要沈遇能补足人物经历,做到人设逻辑线自洽,符合八年后的性格,就不会被察觉出异常。
沈遇已经尽量在预留的人设空间范围内对着周瑾生打直球,就差大吼一声,直接对着周瑾生贴脸开大。
湿热的夏风吹过,“哗啦”一声,不是冬青树叶在作响,是风吹起桌面上薄薄的透着光纸张。
那些黑色的符号,大多数人都觉得晦涩难懂的文字如同某种通灵的符文在如织如金的光线里脉脉流淌。
镀光的书页被一张张压进幽深的黑暗中。
周瑾生垂着睫毛,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沈遇耐心等待,估摸着这人现在正在脑海里进行着某种拉扯。
像周瑾生这样,有钱有权人的世界,总是比平常人多更多的猜疑揣测勾心斗角,一点行为就要被解读出不下百来种含义。
不多下点套,让他们自己去挖掘出所谓的事实与真相,就算再真,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估计都不会有一点点相信。
不过这种伎俩,也就能骗骗现在还尚且天真可爱的反派。
而且就算能骗到,效果估计也不会太好,顶多就像是蜻蜓翅羽掠过湖面点水一下时,湖面在波光下泛起的粼粼涟漪。
至于这一下能产生多少涟漪,或者这涟漪能荡多久,都不重要。
因为涟漪终会消散,而水面之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沈遇很可惜,他的这一番话没有让周瑾生恼羞成怒。
因为他话语中的含义,也正暗指着周瑾生存在的偏见。
有些冒险了。
周瑾生平静的反应,说明在这个时期他就已经形成了非常强大且稳定的精神内核和自我人格——看来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周瑾生都是一根硬骨头,刷满好感值的任务非常任重道远。
但是,这骨头也未免太硬了一点!
果不其然,周瑾生什么表示也没有。
正常人怎么也该化解误会了吧,然后两个大男人惺惺相惜一笑泯恩仇,手一伸顺便握个手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表示此页翻篇既往不咎。
忘记了,周瑾生不是正常人。
座椅“刺啦”一声往后一响。
周瑾生弯腰,慢慢从座位上站起,站直。
他身高腿长,肩膀很宽,姿态始终从容又闲适,体魄明显已趋于成人,或者说比绝大多数的成年人身材都好。
低调的校服白衬穿在高大的少年身上,银色白帆校徽熠熠生辉,不像是去一堂体育课,倒像是去参加什么名流的晚宴。
俗称就是,看起来很贵。
无论是一丝不苟的校服,还是周瑾生这个人,对于以前的沈遇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周瑾生身高腿长,站起来时带来浓重的压迫感,黑雾似的眼珠掩在长且密的睫毛下,情绪始终不怎么分明。
沈遇疑惑地抬起头,桃花眼潋滟多情。
长着一张很具说服力的脸。
周瑾生漫不经心地评价。
沈遇眨眨眼,仰着头笑着问他:“怎么?”
周瑾生眼里很快地闪过一丝古怪,稍纵即逝。
周瑾生挑起单侧的眉毛:“上课,你不上?”
理所当然的语气。
周瑾生单手插兜,离开时淡淡地瞥一眼沈遇,转身朝门外走去。
原来既不是自然醒,也不是被Vivian的高跟鞋踩醒,是因为到点要换地方上课啊。
沈遇尽职尽责地发挥小弟要义,动作利索地一把合上周大少爷摆放在桌面上的书,起身急忙追上去。
沈遇一把抓住周瑾生的手臂:“等一下——”
京扬公立三楼长长的廊道处,周瑾生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凛然的视线几乎要刺穿沈遇抓他的手。
沈遇瞬间就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意。
仿佛下一秒,血液便切割刀刃,裸.露其下森然白骨。
沈遇顶着这股杀意,面上流露出不赞同:“你身体都这样了还去上课?现在教室休息一会吧,我等会儿下去帮你跟老师说一声。”
死洁癖。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周瑾生视线落到沈遇搭在他胳膊上的手。
“所以,松手。”
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恳求沈遇,沈遇也不是某些不通情达理的贱人,当然会同意你的要求咯。
“啊,抱歉,我不知道。”
沈遇急忙松开手,手指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
周瑾生看着他。
沈遇继续道:“但你也不能这样去上课啊,我帮你向老师请假,你必须在教室休息。”
最后的语气里难得带上一点强硬。
沈遇看着周瑾生,瞳孔滤着光线,像水银地一样泛起粼粼涟漪,水面倒映出周瑾生的脸,其中关切不似作假。
沈遇说:“好吗?”
其中关切不知真假。
周瑾生微微侧身,廊外热风吹拂,远处的天空没有尽头,鼻息间传来很淡的香气,像是少年身上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操场上传来学生们的喧嚣,似乎有人在楼下呼唤他们的名字,但谁也没在意,正如谁也不知道现在他们的心思和想法。
一切都是还未揭开的谜底。
周瑾生看着沈遇。
哗啦啦的风吹起两人的校服。
片刻后,沈遇听到周瑾生的答复。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