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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当局者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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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大理寺的马车上多了一人,元昭却并未因此收敛,假意把玩木牌,实则趁谢知礼不注意偷瞄谢知微。
谢知微被看得不好意思,耳根脖颈爬上红晕,只得小声说:“你坐好。”
“我坐好,你夸我两句呗。”元昭收起懒散随意姿态,一本正经和谢知微打着商量。
谢知微撇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经意地调侃:“阿兄往日都是如何夸你的?”
“小姑奶奶,”元昭赶紧打住她不切实际的联想,“我真不喜欢男人,不信你问谢大。”
一想到谢知尘搜肠刮肚还要矫揉造作地夸他,元昭不禁浑身一颤。
谢知礼叫他这副不值钱的模样逗得一乐,见他半个身子歪到谢知微身边,眼睛瞄向对面空空的座位,道:“我只知道……”
元昭立马老老实实挪回自己的位置,一脸讨好。
“他不喜欢女人。”
“谢大!”元昭怎么也没想到谢知礼真的会在谢知微面前拆他的台,着急忙慌过去捂他的嘴。
谢知礼侧身闪过,笑道:“世子,我耳力尚可。”
“别听他胡说,那人觊觎我的美貌成日堵我,实在厌烦了才叫她滚,”元昭委屈地看向谢知微,“谢大好一顿说教,我是逼急了才说不喜欢女人的。”
谢知微呼吸一滞,柔顺点头应承:“她一定很伤心。”
“她……”元昭说不下去,往日不堪回首,灰溜溜跟着谢知微下了马车。
初一作为元昭的嘴替,由他来解释理所应当:“谢娘子心善,只是那人实在不堪,四处搜罗世子爷用过的东西也就罢了,还偷偷入国公府做下人,日日行那偷窥之事,这才有那档子事”
谢知微听得认真,听初一说完才发觉门口有一人看了她许久。
那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秾丽阴柔,细眉入鬓,投来的目光如一尾游蛇嘶嘶吐信,森然攀上她的脖颈,却只是在上头来回打转,并不咬下去。
那人突然笑了,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元昭注意到谢知微的不自在,跟着她看过去,正好瞥见封长卿阴森森的笑,叫他头皮发麻。更重要的是,他似乎盯上了谢知微。
元昭快一步上前挡住谢知微,欲吩咐初二拿人,被谢知微拦下:“抓了他也无济于事。”
“若他真是在牡丹死后才赶回长安,那那些为他拈酸吃醋杀人的鬼话根本站不住脚,总有法子叫他说实话。”
谢知微反驳:“可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他说的是假的。”
“我们有朱颜,只要她说未在除夕夜见过封子卿,也不是因为牡丹见她与封子卿说话罚了她,那便……”
“元司直。”
“你怎么在这?”元昭没想到会遇上亓复,忙将人拉到一旁询问。
“有凶犯自尽,大人派我来看看。”
“什么人还需要你来,不都是直接丢到乱坟岗吗?”元昭来大理寺这些日子,算是将这些不成文的规矩摸了个清楚。
亓复偏头看了一眼元昭身后的女扮男装的谢知微,劝道:“司直还是尽快带朋友离开吧,免得惹火烧身。”
“你这话什么意思?”
亓复并没回应,招招手立刻有人推他进去。
谢知微与谢知礼对视一眼,当下明白朱颜的命已保不住了。
元昭不自在地抚掌乱转,没想到第一次许诺谢知微的事情便要不作数了,讷讷不知如何解释。
“多谢世子,元将军的事我会尽力。”
“你……你怎会知道?”元昭的心乱了,直觉告诉他不能这样让她轻易走掉,追上去解释:“后来不一样了,你信我。”
“世子忘了,我也擅逢场作戏。”
元昭哑然,而后忽从嘴角牵出一抹苦笑,咬牙低声道:“那你今日扯了……”
“有纤云楼的牌子,世子想要多少衣裳都行。”
“你当我稀罕?”元昭头一次想要付出真心,得来一句逢场作戏,心有不甘,扯下腰间的牌子发了狠扔出去,厉声道,“谢知微,算你狠。”
初一朝谢知微颔首,忙追上去。
倒是那个闷葫芦初二淡淡说了句:“谢娘子下次还是莫要用这种法子将人推开了。”
“小满,”谢知礼看着谢知微强装镇定的样子有些不忍心,轻声道,“回家吧。”
谢知礼鬼使神差打开帘子朝着元昭离开的方向看去,自己好像真的看错这个“纨绔子”了,到底心疼自家妹妹,说:“若是喜欢……”
谢知微缓缓收敛脸上的怅然,眼神逐渐冷冽,嘴角挂起讥讽笑意:“阿兄,我昨日见到韩纪青了,他和纪二娘子在一起。你瞧,昔日伴我长大的人都能如此。”
谢知礼想替元昭辩解,可看到谢知微一脸疲倦的样子,终是没有开口。
呵,元昭还真是有本事,连他都要被打动了。若他像元昭那般生气,肯定会将那牌子丢掉。可他……
当局者迷。
谢知微顾不上别的,一门心思搜罗能整垮纪家的实证。知道元昭跟踪过她,连慈幼院那边都不敢去了,生怕被寿光长公主的人盯上,害了图索的命。
白芷拎着一个包袱,急匆匆进来:“娘子,角门的王婆子送来的,说是给娘子的。”
谢知微想了一通,愣是没想到谁会悄悄给她送这东西来,眉宇间露出浅淡的烦躁,问:“那孩子长什么样,可是蓝色眼睛?”
白芷摇头:“那孩子丢下包袱就跑了,没看清是什么样子。”
“娘子,我来吧。”杜仲神色一凌,抢先一步。
粗麻布包袱里是一个染了血的乌木盒子,样式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杜仲憋着一口气掀开,里头的信封控制不住飞出来,隐约能看到账本二字。
谢知微急忙翻出来看,越看越心惊。勋官永业田六十亩,良口三人以下一亩地,每三口加一亩,可这上头,纪家远超千顷。
信件一一拆开,均是与各府道官员、商贾来往的密件,其中不乏各种“孝敬”,甚至还有买官卖官的明码标价。
谢知微大口喘着气,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凭这些证据足够将纪家拉下马了。
入夜,谢府灯火通明。
谢文进气得拍了桌子,指着桌上那堆物证怒气冲天:“他们怎敢?”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这些证据递上去。”南越君忙拉着他坐下,生怕他一生气犯了病。
谢知微也跟着劝:“阿耶别急,恶人总会有报应的。今日我与阿兄去了大理寺,朱颜已死,此事还需找个万全的法子。”
“如今证据确凿,何需什么万全的法子,明日早朝我便拿着这些证据面劾。”
“可总该与圣人通通气。”南越君有些不赞成,倒不是怕圣人怪罪,只是谢文进这性子宁折不弯,少不得又要受苦。
谢文进不以为意,讥笑道:“那与告诉纪家何异,当初便是提前告知圣人才步步艰难。”
沉默半晌,谢知礼先开了口:“我陪阿耶去。”
“那怎么行?”谢知尘争着说,“我才是南氏商行在长安的管事,漕帮那头出了事,当然是我来扛。再说了,阿兄身子骨可没我结实。”
他本想让气氛轻松些,没想到恰恰戳中了众人最不愿提到的一点。
此去,不免会受些皮肉之苦。
谢文进一夜未睡,却觉精神大好,真真与那出征的战士别无二致。
谢知微小声叮嘱:“阿耶,千万小心行事。”
谢文进点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吩咐:“告诉你阿娘,此事了了,我便带她去看大漠的月亮。”
谢知微鼻子一酸,略作思量,摇头拒绝:“这样酸的话还是阿耶自个儿说吧。”
说完,又看向谢知尘,替他抚了抚衣裳,夸赞:“阿兄今儿真好看。”
谢知尘只顾着那股子英雄豪气,半点没注意到谢知微眼中的心疼,目光熠熠直抒胸臆:“我那最不值一提的长处也被你发现了,放心吧,我定会带着阿耶平安回来。”
谢文进今日弹奏服獬豸冠,百僚莫不惮之,无人敢近旁半步。
只听得一些细碎耳语。
“谢中丞这是?”
“谁又碍了他的眼?”
“看这架势怕是难善了。”
……
萧承乾最是无奈,上次谢文进这幅模样还是先皇在世的时候,他一个六品小官妄图参一品大员,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这许多年过去了,他又穿上这身衣裳。
“罪臣谢文进有负天恩,特来请罪。”
不止萧承乾摸不着头脑,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谢文进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天底下,还从未有人参自己。
“罪臣未曾尽到监察之责,致使家中牵涉枉法之事,特来向圣人请罪。”
近侍高公公见萧承乾脸色铁青,赶紧救场:“谢大人您有什么委屈大可与圣人讲清楚。”
谢文进并未撇清干系,而是先将漕帮如何出租船只间接帮助买卖人口之事说了个清清楚楚。又才补充道:“南氏商行话事人谢知尘已将参与此事的恶人悉数带来,听从圣人发落。”
众人心惊,虎毒尚不食子,谢文进这是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
“宣。”萧承乾声音冰冷,没有一点起伏,看向谢文进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死人。
此时,谢知尘刚刚闪身躲过了一刀,大声咒骂道:“你们这帮疯子居然敢在皇宫门口行凶,吃了熊心豹子胆,别让小爷知道你们是谁……”
喊了两声,没喝退人,倒废了不少力气,尤其是手上还要揪着那唯一的幸存者四处躲避,体力消耗极快。
“郎君,后面。”
那人倒算忠义,竟是打算替谢知尘扛下这一刀。
谢知尘费力将人甩到一边,对着他喊:“快跑。”
长剑入肉,血花四溅。
南越君跪在小佛堂中一遍遍念经求菩萨保佑,念着念着,手中珠子断裂开,噼里啪啦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