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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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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闻今天还是要回家住,宿舍还没有申请下来。
济高的住宿环境好,有四人间,双人间,单人间三种标准可以选,都是独立卫浴,附带一个客厅,标准不同,但规格无差,单人间和四人间的面积、配套设施都是一样的,一个人住是相当的宽敞舒适。
其实申请流程并不难,问题在于高三的男生公寓在西楼,西楼是双人间的公寓,只有六层,当时申请住宿的名额正好被占满了,一个萝卜一个坑,西楼被填的满满当当,没有空位置。
西楼后边儿还有一栋男生公寓,但隋闻只有一个人,无论住哪种标准的宿舍,都是按单人间的标准来支付住宿费,虽然他很心动,但月交的高昂的住宿费他显然负担不起。
四人间的住宿费相对最低,李婵照顾他,问他能不能接受混宿,去东楼和高二的学生住一起,因为是混宿,住宿费还会再降低。
对于隋闻来说,这无疑是最具性价比的选择,东楼有十六层,各种标准的宿舍都有,但要找一个正好缺一个人的四人间也不好说。
大部分学生都是从开始就住一起,贸然插进来一个陌生人,多少会有点“排异反应”,再发生点冲突多少有点得不偿失,所以这件事还在慢慢磨。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最后十分钟,老师的眉头都要粘到眼皮上去,也镇不住各路英雄即将冲破封印。
“哎隋闻帮哥关下窗户呗,班长非安排我这么一个活,等人走完再关,比赛都散场了。”
蒋聿压低声音拿胳膊肘碰了碰隋闻,隋闻看着画歪了的笔画,默默端着作业本往窗户边挪了挪。
蒋聿跟隋闻熟,根本没被隋闻的无情打击到,继续凑近隋闻抬高点声音,“你离窗户近,帮个忙。”
隋闻想了一下问蒋聿,“你昨天才比完一场,今天又是和哪队比?”
蒋聿转了下笔,说了句,“就还是隔壁班的呗,今天必须一雪前耻。”
“问这么详细,你不着急回家了,要来捧个人场?”
隋闻睁大眼睛,猜测事情或许并不像蒋聿说的一样简单。
今天隔壁班的两个女生悄悄摸过来,眼睛放光盯着隋闻的位置叽叽喳喳,隋闻被灌了一耳朵信息。
“昨天的比赛好刺激!蒋聿那个关键的三分球,既可惜又不可惜的,要是投进去今天就没这场比赛了。”
“是啊,差一点呢,谁知道被拦下来了。”
“当时蒋聿看着闵行的眼神简直了!”
“火花四溅啊!”
隋闻理了理思路,大概明白了。
他抬头看了眼讲台,偏头跟蒋聿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要太伤心。”
蒋聿铭莫名其妙,“感觉你参透了什么真理,还有我在伤心什么啊。”
隋闻猜测蒋聿铭只是表面云淡风轻,因为他知道蒋聿实际上是狂热的结果导向型认定者。
但隋闻觉得直白的安慰也不合时宜,只是严肃的点了点头,并且把窗户关上,嘱咐一句,“希望你想开一点。”
虽然当了两年多的同桌,但蒋聿并不是时刻都能理解隋闻,他低头写纸条,扔给前边的人帮忙关窗户,不甚在意的敷衍“好的知道了,谢谢小隋老师开导。”
下课铃一响,老师很有先见之明的抓起教材就先一步冲出去,接着学生们乌拉一片往外走,蒋聿卷在人群里早就没影了。
隋闻有意收拾的慢,走之前挨个检查了窗户,又慢吞吞晃到停车的地方。
隋闻住的远,往常都是一下课就往回走,不然路上耽搁时间太长,回家晚了又要挨说。
早春天黑的并不晚,隋闻今天磨蹭着往后拖了十来分钟,出校门的时候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他扶着自行车又回头看了一眼才推车走了。
没有遇到付寻笙这并不意外,济高三个校区四个出口,隋闻没有占卜能力,不能准确预测付寻笙从哪个校门出来,只能顺其自然按往常自己回家的路线碰碰运气。但显然一向运气平平的隋闻,这次依旧没被好运垂怜。
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是小概率事件,隋闻向来会根据概率来避免一些无用功,他也搞不懂自己这次的心理。
一整个下午他的心情都有点奇怪,这让他想起他即将得到一罐金鱼做宠物的那一晚,欢欣让心一直高悬,落不到实处的感觉反而催生不安。
济高在御宁区,隋闻住在祥安旧区,一路上都是熟悉的风景,出了校门右转五百米是景苑广场,以此为中心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圈,再往前走是绿植公园。
隋闻单脚撑地等着红绿灯,今天出来的慢,赶上了晚高峰,人行横道两边都占满等候红绿灯的人。
隋闻不觉得拥挤,相反隐在人群中没人在意让他觉得安全自在。
暮色在眼前也在身后,伴着隋闻的速度急速倒退,路过湖林公园,穿过文化广场,途经易安酒店,一路繁华褪尽,往前再往前,街道两边不再是精致的高楼林立,隋闻骑上一道有些年头的拱桥,往下冲了一段拐进小巷。
祥和旧区的布局并不严谨,居民楼聚集在一块中间穿插着零星的个体工商户,上边混牵的电线乱成马赛克,效果堪比正经遮阳网。
进了小巷子就不能骑那么快了,隋闻停下来推着自行车走,低头谨慎的避开坑坑洼洼里的水渍,还要当心头顶上哪家挂在外面的衣物。
“小心!”
隋闻把自行车停好,蹲下把忽然跑出来的小孩扶起来,拍了拍小孩的裤子,“摔疼了没?”
是张婶家的小孙女,这片的小孩都皮实,磕磕碰碰的都不叫事。
小姑娘像是认得隋闻,眼里还有层浅浅的泪花呢,就笑开了,“哥哥我没事。”
隋闻摸摸小姑娘的头,想着给小孩送回去,过会找不到人家里该着急。
张婶家就住在隔壁,隋闻一手抱着小姑娘,一手推着自行车,到单元楼门口就看到张婶风风火火的冲出来,看到隋闻抱着小孩才安心。
“哎吆囡囡又乱跑,快说谢谢哥哥!”
张婶从隋闻怀里抱过小孩,“小闻才放学啊,还是你细心,这小孩眨眼就跑没了,急得我满头汗。”
隋闻拽了下书包带子,“没什么小孩子都喜欢跑出去玩。”
“哎吆我们家这小泥猴,哪有半分女孩样天天疯跑,哪有你小时候让你妈省心。”
张婶戳了戳小姑娘脑门,高声嗔怪,明明心里宝贝的很。
看着张婶的话头没结束的意思,隋闻心里有些难耐尴尬,他实在不善于交际。
“今天你妈和人吵起来了,闹得挺厉害,你先上去看看,我也回去做饭了。”
隋闻心里咯噔一下,匆匆打声招呼往三楼跑。
隋闻把书包从肩膀上拽下来,从小兜里摸钥匙,却发现门根本没锁。
隋闻手颤了一下急躁的推开门,稍微控制着音量,“妈你在家吗?”
没人应声,隋闻扫了一眼狼藉混乱的客厅,卧室里没有人,厨房没有,自己的房间?隋闻推开门,没有人。
姜敏心脏不好,医生叮嘱不能动肝火损耗心神,隋闻每天往返最重要的事就是监督姜敏吃药陪着姜敏。
但姜敏闲不住,她爱打麻将,晚上隋闻跟的紧,熬不了大夜连门都出不去,白天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半,争分夺秒找一桌麻友搓个过瘾。
隋闻无数次跟姜敏摆事实讲道理,打印了一沓研究数据贴在墙上,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姜敏虽然不以为然但是还是看眼熟了几句。
“研究表明,打麻将中情绪过度激动、兴奋等情况会对局部血管造成刺激,导致脑供血不足···”
隋闻找不到姜敏心里发慌,边盘算着姜敏往常打麻将常去的地方变往外走,忽然卫生间的门被推开,姜敏歪斜着靠在门上,鲜妍的指甲撩了一把头发,“急头白脸的号丧呢?吵死了。”
隋闻仔细扫了一遍没看到看姜敏身上有外伤,才微不可查松了口气,反手推上门,也没问吵架的事,避重就轻,“没有,妈不关门很危险的,下次一定要记得。”
姜敏抱着手臂看着隋闻,慢慢说了一句“我那是给人留门呢。”
隋闻蹲在玄关换鞋,手上动作不停,刚才那股紧张进慢慢退下去了,他仰头靠着墙轻轻舒出口气,淡淡的说,“妈你不用给我留门,我有钥匙。”
姜敏古怪的笑了一声,隋闻打开冰箱,扭头问她,“妈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姜敏皱着眉甩上门。
隋闻对着冰箱无声站了三分钟,然后拿出番茄,鸡蛋,还有今天早上腌好的牛肉,按部就班走进厨房。
姜敏每天要吃好几种药,也吃不下太多东西,隋闻只能捡着姜敏爱吃的那几样做,调味,火候,全部都烂熟于心,重复相同的步骤虽然得心应手但那是难免枯燥。
对隋闻来说这不是负担,隋闻更害怕姜敏出事,自从隋永建意外离世之后,姜敏深受打击,精神恍惚,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
姜敏是隋闻唯一的牵绊,晚上躺在床上,听着姜敏的持续不断咳嗽声,他都要提心吊胆很久。
病痛生死是从他童年时代延续至今的梦魇,几乎形成了恶性条件反射,谈及色变。
慢慢的隋闻也变成了一个矛盾体,害怕成为无根的浮萍,又羡慕自由的风。
番茄炒蛋,炖牛肉,还有一盘凉拌苦菊,隋闻把两碗米粥端上桌,去敲姜敏的门。
“妈吃饭了。”
屋里没动静,但凡是关于姜敏的事,隋闻习惯性的草木皆兵,姜敏身体不好,在隋闻面前晕倒了太多次。
隋闻又敲了两下门,“妈你还好吗?我进来了?”
隋闻用力拧开门,姜敏坐在沙发上修指甲,扫了隋闻一眼,“一惊一乍的你要吓死谁。”
隋闻默默反驳,我才吓死了,但是担心这么说会引出姜敏更多刺人心的话,所以明智的把话咽了回去,“先吃饭吧,晾凉了吃了不消化。”
饭桌上两个人安静的吃饭,隋闻的饭勺在碗里转了三圈,才酝酿着开口,“妈这学期我打算住校,你一定要按时吃药,别总是出去打麻将,也尽量避免和别人发生冲突···”
姜敏加了一筷子苦菊嚼了两下问隋闻,“你才高二住什么校,怎么终于忍不下去了,伺候我嫌烦了?要摆脱我这个累赘?”
隋闻没抬头,低声说“妈你又胡思乱想了,因为高三的课业稍微要重一点,所以我想着先在学校住一段时间。”
姜敏愣了一下,因为理亏难得没揪着话头不放,只说了一句,“我没钱给你交住宿费。”
隋闻露出一个很孩子气的笑,“妈不用担心这个,过段时间我的奖学金就批下来了,老师也照顾我,住宿费不是很贵。”
“还可以匀出一部分留给妈买营养品。”奖学金还没到手就敲定了每一部分的用途,隋闻有点心虚,低头喝了两口粥缓解脸上的热。
姜敏没意见,“别麻烦我就行,也算你还有良心,我拼死拼活的没白养你。”
隋闻收拾好一切之后已经接近十一半点了,他关上房间门,只留一盏阅读灯,趴在桌子上把一些注意事项写在便签纸上。
客厅里传进来一股烟味,隋闻停下笔,姜敏睡不着的时候就爱站在客厅看着姜永建的照片抽烟,最后再把烟按灭在上面。
隋永建是被淹死的,半夜喝醉酒栽进了河里,隋闻听姜敏的话出去找他,按着回家的小路寻觅,听到隋永建混乱呼救的时候,十二岁的隋闻直接跳了下去。
江南水乡的孩子多少都通些水性,但他还是太小了,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拖着一个醉醺醺的成年人游上岸边,隋闻拼命往上扯他,隋永建死死拽着隋闻,他逐渐体力不支,也憋不住气了,水面上冒出大串水泡,后来是一个夜半来钓鱼的人救了隋闻。
隋永建是个控制欲强且疑心病很重的人,他父母的婚姻关系比玻璃碎片还扎人,相互折磨,两败俱伤,愤怒悔恨和哀愁怨怼把这个家变成一个笼子,里面的每个人都被困在其中不得自由。
年幼的隋闻试图说服母亲离婚,隋闻哭着做一些天真又残忍的保证,他说要带姜敏离家出走,会努力养活姜敏。
但姜敏明白一个孩子的保证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痛苦的哭着说一些隋闻当时难以理解的话,“我离不了他了,这么多年了不都是这么过,忍一忍,一辈子也就糊弄过去了。”
后来的意外带也来了很多东西,比如落针可闻的家和更加阴晴不定的姜敏。
隋永建的死似乎也带走了姜敏的一部记忆,姜敏逐渐淡忘隋永建的蛮横粗暴,再回忆起来脑子里竟然能涌现出好多能被称为幸福的瞬间。
姜敏恍惚的念叨自己命苦,哀切的惋惜要是隋永建没死该多好,又狠毒的咒骂,隋永健凭什么就这么解脱了。
姜敏有时候想,要是隋闻也一起被淹死就好了,她也跟着去死,大家一了百了才干净。
但这还不够,如果隋闻从一开始就不出生就好了,隋闻是种在她身上的罪恶种子,从出生就注定她一辈子也脱不开这个家了,姜敏都做好了一辈子搅在这摊泥里的准备,可是隋永建竟然死了。
姜敏心里的那股破罐破摔的狠劲散了,她不能再变得更烂但也看不到一点希望,她生活的念头好像断了,她不知道怎么活了。
“药放在电视柜左边的抽屉里,切记按时吃药。”写完最后一条,隋闻站起来缓了缓神。
他打开门,姜敏已经回去了,烟味绕在客厅里还没散尽,隋闻上前把照片上新留下灰色烟痕用手抹掉,垂头站了一会。
他想不明白矛盾点在哪,宁静的生活还是没能让姜敏舒心,姜敏好像依旧被困在原地,变得偏执焦躁,越来越像那个人。
隋闻知道他竭尽所能的照顾和宽慰好像都落不到实处,真正梗在姜敏心头的刺究竟是什么,他猜不透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