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九中那些年》南山鸢

33、矛盾

　　选修课展示结束，接下来的全部时间将用在赴战零诊上。
　　高二楼和高三楼就挨在一起，走的还是同一个楼梯口。景闲上楼的时候看见倒计时在减少，才意识到时间真的在不断向前行。
　　距离高考只剩下几天，景闲感叹原来自己离高考尽然如此接近了。
　　九中是被划为高考考场的学校。周末过了后，距离高考就只剩两天，也就是说他们在上完星期一上午的课，下午就得收拾教室布置考场。
　　虽然能放三天半的假，但是心里也在默默为他们的学长学姐加油。
　　星期天晚上二晚和三晚课间十分钟的间隙时间，由对面高三的同学先围在走廊里，放肆地高喊。
　　“加——油！”
　　“高考——必胜！”
　　高二楼这边有了回应，楼上传出一道粗旷的男声：“高三加油——”
　　渐渐，吼楼的同学越来越多，祝福声此起彼伏。有些走读的带了手机，无论是老年机还是智能机，都拿出来调出手电光，在黑夜里挥舞。
　　景闲和任晓玮也站在教室门，听从班长的指令。
　　郑杨和所有的人商量：“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喊高三加油，高考必胜怎么样？来，三二一——”
　　景闲和任晓玮跟着众人，一起喊到。
　　“高三——加油！高考——必胜！”
　　明年这个时候，也该他们接受这个祝福了。景闲还是很期待这壮观的场面。
　　高三的学生也由衷地感谢他们的祝福，不知是谁又带头向他们高二的同学回应：“高二零诊加油！”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绪宣泄。
　　喊到最后，即使已经打了上课铃，大家仍然不想回到教室。
　　几个班守自习的老师连忙将留在走廊里的学生赶回教室，要求大家尽快安静自习。
　　“真爽！”景闲溜回位子坐下，旁边的温晟睿正埋头做题，他倾身过去，在对方的耳边轻轻说，“睿哥，零诊加油哟。”
　　温晟睿快速运转的大脑瞬间宕机，停下计算：“为……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
　　“这是刚刚高三学长给我们加的油，我怕你没听到，转述给你。”
　　“嗯。”温晟睿左手捂住脸，“你……也加油。”
　　“耶！温晟睿祝福加成，希望下节课做的物理试卷能够上八十！”景闲摸出隋大爷发的模拟试卷，对着它拜了拜。
　　这套试卷相对简单，景闲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搞定。发了答案，剩下的时间景闲自己批改这套试卷。
　　只有一道多选题少选了一个答案，其余全部正确。景闲非常自豪地给自己打上97的的成绩。成就感拉满，和睡一个完美的觉一样爽。
　　景闲戳了戳温晟睿：“看！97！”
　　温晟睿微微点头：“好。”
　　…………
　　星期一上午结束后，景闲和温晟睿在食堂吃过饭，回到教室搬书箱。收拾完桌面上摞的试卷，再把抽屉里的书装进书箱。景闲左手右手分别一个布口袋，背着书包还要搬书箱。
　　他缓慢走出教室，温晟睿在后门处端着一个箱子等他。
　　“你……怎么就这点书？”景闲感觉自己身上压着千钧的重量。
　　温晟睿指着教室门外的垃圾桶：“有些不要的我都扔了。”
　　景闲：“不行，我总感觉有些东西我以后会用到。而且带回家我还可以拿去卖钱。”
　　温晟睿放下手中的书箱：“我帮你拿袋子。”
　　“没——事！”景闲身体向后一仰，将快要滑下去的袋子卡在臂弯处。温晟睿向前一步伸手拉住景闲的袋子。
　　“给我一个吧，从这回寝还需要一段的路。”
　　“那就……拜托了，非常感谢。”
　　景闲将稍微轻一点的袋子交给温晟睿，剩下的东西还是很重，他边走边停。本来是想搬点去办公室放着，结果上下两个大办公室里都已经堆满了其他同学的书。作罢，只好艰难地将东西全部带回寝。
　　等生活老师查了寝，景闲直接下床开始整理自己的资料。需要的就放在书箱里，不需要的就拖回家。
　　任晓玮坐在床上，还在看他的杂志。
　　“大景……你回去要复习这么多东西吗？”他向下一望，景闲的行李箱里除了衣服就是书。
　　“没，就带回去。”景闲轻声将行李箱合上。
　　午休还有半个多小时，下午也没有课，景闲干脆懒得上床，直接坐到了自己的桌子上。
　　卫晞给他的同人文合集已经看完了，景闲想拿柜子上的杂志，却想起来这些在刚才被装进了行李箱里。
　　他下桌，站在任晓玮的床下：“晓玮——你还有没有多的杂志？”
　　任晓玮从枕头底下掏出被压皱的推理小说：“就只剩这个了。”
　　“谢谢。”
　　景闲欢喜地坐回桌上，靠着旁边的柜子翻开，目光快速扫视文字。
　　两章剧情过后，景闲打了个哈欠。
　　怪不得这本书看着皱，但翻开后却那么新。原来只起到垫高枕头的任务。
　　因为懒到实在是不想爬梯子，所以景闲干脆直接靠在墙上睡觉。下一次睁眼的时候，看见温晟睿站在他的面前，半伸出手。
　　“怎么了？”景闲还有些迷茫，身体僵硬了许久才缓过来。
　　温晟睿：“起床了，今天午休没有响铃。”
　　景闲直接滑下桌：“现在几点了啊？”
　　“刚结束午休。”温晟睿回答完景闲的问题，还要去叫寝室另外两个人。
　　景闲也听见走廊里传起了脚步声，生活老师开门在走廊里催促。
　　他洗了一把冷水脸，背着书包拖着行李，四个人往教室走。
　　书包行李什么的都整齐摆放在门口，班主任在讲台上宣布高考考场的布置细则。
　　“每个考场三十套桌椅，剩下的都搬往十五班的教室。所有同学都先检查自己的桌椅是否完好，桌面是否有涂写以及刻画的痕迹，桌子或椅子有没有翘动。胡嘉望和郑杨你们俩去统计一下有问题的桌椅。”
　　胡嘉望和郑杨在教室里走了一圈，报告上去班上完好的桌椅没有几套。
　　班主任扶额继续安排：“那就找问题最严重的，如果只是有轻微晃动或者桌面有涂写的，到时候垫个东西再拿修正带盖住。要实在不够，就最后去十五班挑几套好一点的搬过来，你们记一下，考完之后好还给他们。”
　　班主任这一布置考场的工作安排一说就是半个小时，最后在交代了放假注意事项，那些没有工作的同学高高兴兴提着行李就走。
　　景闲作为班级内的干部，当然是得留下来。首先交在他手上的活儿就是将黑板报擦干净。
　　按理来说温晟睿已经可以放学离开，可他留在景闲的旁边，拿了个帕子帮忙。
　　景闲将帕子盖在手掌心上，一掌拍上黑板，上下左右大开大合，左半边很快就清理干净。温晟睿负责右半边，他抬头，呆呆地盯着上面的文字。
　　近期的黑板报主题“志存高远，奋斗青春”，契合高考季。景闲在找文案的时候把原来写过的一句话摘录了过来。
　　“书山问鼎不畏难，学海遨游何惧迟。”
　　这句话曾在一段时间里出现在一中进校门的展板上，那块展板每个月都会换一幅字，所以每次月初的时候很多的同学就喜欢下去看看新换的内容。
　　眼前的画面与记忆重叠——
　　他以为在空教室的同学因为要进行书法艺考，所以在勤奋练习。直到他第二次踏入一中的校门，路过展板，才意识到原来人家只是再给学校工作。
　　出于好奇，他停下脚步观望。
　　一共十四个字，他觉得能和书法练字册上相媲美的也就那么两三个字，剩下的要么感觉结构有问题，要么运笔有问题，总感觉不是很成熟。
　　一个月后，他放学的时候，看见展板换了一幅字。还是老问题，不过比上次的作品要好很多。
　　一连几个月，每个月一号，温晟睿给自己设定了程序，无论什么理由都要从展板前走过，然后看一看存在的问题。通过估算最后生成一个结论，如果对方想要写出一幅完美的作品，至少还要再练一年。
　　初二下，六月份。温晟睿雷打不动定在展板前，旁边还有自称是他朋友的同班同学。
　　“书山问鼎不畏难，学海遨游何惧迟……哇塞，一班的景闲可真厉害，每个月都写一幅字挂在这。”
　　温晟睿这才知道对方的名字。
　　“他……很厉害吗？”温晟睿不解道。虽然这幅字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进步，但绝对不会是能称得上厉害级别的。
　　“当然啊，没下过一考场，甚至可以说没下过前五名。”他同学显然没有从这幅字写得怎么样的角度来回答，“啊，不过你要是每次考试都把卷子做了的话肯定也是可以稳在一考场，说不定还能实现从最后一名直接考到第一名，吓死年级所有人！”
　　温晟睿淡淡地回应：“做不来。”
　　他同学不可思议道：“哥们儿你可别开玩笑了，我听我们老师说了你以前可老牛逼了，还是A市的，怎么可能做不来我们的卷子。”
　　温晟睿：“没学，不会。”
　　“你没学？！那你每次作业怎么完成的？！”
　　“抄的。”
　　“你……你这样你爸妈不管你？”
　　“不管。”
　　“我去……”他同学向后退了一步，“哥们儿，这么叛逆？不是，看着也不想啊……”
　　温晟睿突然反问：“在你眼里，我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同学磕磕绊绊道：“反正……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温晟睿继续追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看啊，就单从成绩方面，我们老师说你一起什么奖都拿过，而且我看过你做题，老快了！在成绩方面你肯定是优秀的。只是……我一直不太敢问你，你为啥每次都不做试卷啊？”
　　“我说过，我不会。”
　　“你别蒙我，你肯定会。哥们儿，咱马上就要中考了，还是稍微摆正一点心态吧。我好歹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我觉得还是得监督一下你。”
　　温晟睿绕过这一话题：“那景闲呢，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是一个优秀的人？只是因为成绩好吗？”
　　“当然不是！就从给这个展板写毛笔字而言，他已经很优秀了。而且听他们班的同学说，他几乎是个全能型选手，呃……除了好像没怎么看他参加过体育项目。”
　　温晟睿：“是因为什么都会做就叫优秀吗？我想问，你对于优秀的定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复杂，他同学一时半会间也说不清，干脆找个理由溜回操场打球去了。
　　什么是优秀？
　　温晟睿大脑搜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全是父亲立下的教条。
　　不能错、拿第一、拥有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成就，这是优秀。要想机器一样，知万事，懂万物，不知疲倦，这是优秀。
　　为什么，景闲成绩既不是年级第一，毛笔字也非大师之作，甚至体育上没有耀眼的成就，会让别人认为他是一个优秀的人？
　　他的搜索引擎给不了这份答案，所以他只能盯着展板上的字出神。
　　…………
　　思绪回拢。
　　温晟睿在心里描摹着这些文字。
　　此刻再看这个粉笔字，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各偏旁部首之间的距离有了很大的改善，横竖撇捺收放自然，这不再是对着字帖描摹的结果，而是融合了自己的理解以及心境。
　　笔锋明显，更加潇洒。
　　他实在是下不去手。
　　景闲左半边的黑板早就擦完了，用手肘戳了一下温晟睿的手臂：“睿哥，要不还是我来干吧。”
　　温晟睿转眼和景闲对视。
　　景闲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不舍与遗憾。
　　“我来吧。”
　　温晟睿先擦了其他地方的文字，最后才将这个小标题抹掉。
　　第一遍擦完后，黑板上还留有许多彩色的痕迹，景闲和温晟睿去了趟洗手间清洗毛巾。
　　“我还没问过你，你是从多久开始学习毛笔的？”温晟睿先开口。
　　景闲想了想：“大概就是刚进初中那会儿。你应该看过一中进校门的那块展板吧，从我初二和初三这两年，上面的字都是我写的。那会儿的作品其实还挺烂的。”
　　温晟睿：“嗯，我知道。我看过，我很喜欢。”
　　景闲：“别喜欢，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我的黑历史。”
　　温晟睿：“你为什么会想去学毛笔？”
　　景闲苦着脸：“因为我爸妈觉得，要是没有一技之长，未来我和别人竞争没有优势。小学的时候先是想让我发展一些艺术特长，给我报了电子琴，可是练了几个月我都还是看不懂谱子。后来觉得我在艺术这条路上走不通，又给我报了数学补习班，目标就是去考一考华奥赛，结果你也知道，我就拿了公开题的那十分，初赛都没过。之后我表现出对语文很感兴趣，所以他们就想着让我练书法。”
　　温晟睿：“可是你初中的成绩很好，我听说过你从来没有出过一考场。你的父母不会因此觉得你很优秀吗？”
　　景闲：“不完全会。不过其实他们现在看得也挺开的，只要没有差得没边，都会接受。可能大家最后都会妥协吧。”
　　温晟睿：“妥协什么？”
　　景闲：“向平庸妥协。世上天才那么少，优秀的人凤毛麟角，天选之子这类的眷顾想着也大概率不会落在我的身上。”
　　温晟睿用力拧干毛巾：“景闲，我问你对于优秀的定义是什么？”
　　景闲回道：“那我的回答可能会非常应试，那就是像你一样家境优越，成绩优异，人也很好这样。”
　　温晟睿抿嘴：“……没有其他的看法吗？”
　　景闲无奈道：“睿哥，这个恒等式你回避不了。每当谈论到一个人的优秀程度，普遍都会与那人的金钱、成就与道德相挂钩。越有钱，越有成绩，还有良好的道德素养，这个人就越优秀。”
　　第二遍擦黑板的时候，景闲明显感觉温晟睿心不在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一下就跳跃到这么严肃的东西上，而且自己的回答还惹对方更加沉默，似乎是在生气。
　　完了，这怎么办。
　　景闲只好先做完手里的工作，等一会儿再找温晟睿好好聊一会儿。
　　“景闲，我们教室还差三套桌椅，你去十五班借一下。”
　　“景闲，你拿这个胶棒粘准考证号，在桌子的左上角。”
　　“景闲，帮忙拖个地吧。”
　　“景闲……”
　　景闲在教室里忙得团团转。抬头看已经调到标准时间的时钟，马上就要四点了。两点半放的学，有人早就到家，有人还留在教室里工作。
　　他在对桌子的间隙里往后门瞟了一眼，温晟睿低着头靠在走廊外面。
　　“景闲，这个桌上还有贴纸，你拿着个尺子把它铲掉。”
　　景闲只好继续工作，心里念道温晟睿你可千万别走，我还有话要说。
　　教室总算是布置完成，景闲迫不及待像去找温晟睿，可是对方刚才才站过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景闲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一声不吭地拖着行李箱下楼。
　　“怎么啦，遇上事儿啦？”卫晞跟在他的身边，显然已经察觉到他的状态。
　　“没什么。”
　　“跟温晟睿吵架啦？”
　　景闲：“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卫晞：“你在班上熟的有几个？任晓玮苏天杰早就回家了，胡嘉望跑数学办公室问题去了，我和陈韵当然是不可能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温！……”
　　“好了好了，其实也没有跟他吵架，只是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那你就去找他把话再说清楚一点呗，最后道个歉什么的。”
　　“我想过，本来是想我们布置完教室再去找他，可是他好像已经走了。”
　　卫晞四周环望：“让我开天眼帮你找找……好吧，没找到。他会不会回寝了啊，你要不然去看一眼？要不然就网上聊，或者返校的时候说清楚。”
　　景闲提着行李往寝室的方向走：“不行，我觉得现在就得说清楚，越拖越难受。”
　　卫晞鼓励道：“那你加油，我就回寝收拾东西了。静候佳音！”
　　景闲将行李箱甩在楼下，冲回寝室，推开寝室门看见正在收衣服的温晟睿。
　　温晟睿被他开门的劲度惊到，手里抓着短袖愣在原地。
　　景闲跳过铺在地面的行李箱直接扑到温晟睿的身上，双手搂着对方的肩。
　　“温晟睿对不起刚才是我说话的方式有问题不小心惹了你让你感到不高兴在此我深表歉意。你可以向一个小时前的景闲生气能不能原谅一个小时后的景闲？实在不好意思我之前说的话引起了你的不适……”
　　景闲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道歉前要直接扑过去抱住对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以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有多唐突，于是一口气不带停地将道歉的话说完。准备松开时，温晟睿双臂环在他的腰，将他锢在怀里。
　　“该道歉的人是我，景闲，对不起。你说的话是正确的，只是……”
　　“只是我的理解和你的理解不太相同，甚至可以说大相径庭，对吗？”
　　“有点……”温晟睿额头抵着景闲的肩，“难以承认。”
　　温晟睿别扭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景闲心里已了然，右手轻放在温晟睿地头上：“那我反问你，你现在对优秀有所定义吗？”
　　温晟睿：“我说不清。”
　　“你看啊，你现在对优秀无法定义，我现在对优秀的定义也存在有误，那是不是说明我们可以一起去探究什么叫做优秀？或许有一天，我们还真能找到答案呢。”
　　“嗯。”
　　景闲小心试探道：“那你是不是原凉我了？”
　　温晟睿抬头认真回复：“应该是你原谅我才对。”
　　景闲：“那……那我们，就算这样联盟了？既然这样，睿哥，稍微松一点，勒着腰疼。”
　　温晟睿这才泄了力，左手抓在右手腕不舍得放开，还是将景闲环住。
　　两人依旧这样抱着，身体贴着身体，一直等待心跳平复下来。
　　“睿哥，那我就先走了，我妈大概已经等着急了。”
　　温晟睿退后一步放开景闲。
　　“那我们高考假后见。”
　　“注意安全。”
　　一切都回过神来，景闲感到无比害羞，跟兔子一样窜出了寝室。
　　温晟睿现在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有点……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