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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还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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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厚厚的云层将月亮遮掩起来。
晚自习铃响之后,方书辞飞快的收拾书包走了,可能是上次校庆和他说太多话了,李嘉逸穷追不舍的办法换成天天晚上陪她回家,说是怕她遇到坏人。
但是就十几分钟路程,一路明灯,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
方书辞不喜欢让司机过来接,因为她下课时间不固定,经常有些意外情况会晚一些,也不喜欢让人等,更喜欢和朋友说笑着回家。不过李嘉逸过来陪着她走之后,好几个班里的女生就没和她一起走了。
方书辞最怕的就是李嘉逸跟在自己旁边说无聊的笑话,简直头皮发麻,全身汗毛直立。
今天她从南门出去了,和以往回家的路不同,但也就多绕十来分钟能到。南门明显没有东门繁华,走出学校周边,转进一条巷子。
巷子里路灯也没那么明亮,飞蛾直冲冲地往灯上撞,街道两旁都是吆喝的商贩,灯牌发出的光刺目,是各种咸香四溢的夜宵摊子。
夜宵店的桌椅摆到了街道上,坐满了因为喝啤酒而紫红着脸的中年男人,用手指指点点的大声说着话。地面上脏污一片,无法冲刷干净的黑腻腻的油污反射着周遭彩色的光。
方书辞扫了一眼,就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我都说过了我会还钱!为什么要找到学校来!”
在各种喧闹声里夹着的很熟悉的声音,其实声音不大且有刻意忍着声,方书辞还是听见了,她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王艺勉和一个瘦高的男人在一处小方桌说话,王艺勉看起来很激动,手紧紧的握住桌上的玻璃杯。
瘦高男人没半点被她吓到,方书辞眼看着男人的手摸上王艺勉的手,捋开她的袖子继续往上摸,然后从脖子抚到下巴和脸颊。
男人嘴唇一开一合说了些什么,王艺勉像是被他按了开关,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愣愣地看着,就像一个报废的机器人。
方书辞不知道自己待在这里是否合适,但直觉自己不该走。
王艺勉猛地站起来,桌上的酒和菜随着她的动作突然倾倒,全泼在男人身上,男人躲避不及,连忙起身骂道:“小婊子,别给脸不要脸,皓哥要你是你的福气,不然你拿什么还钱,你他妈还得起吗?你觉得我会信你有钱还,有钱谁他妈去裸贷。”
方书辞头脑突然发白,这些话拼在一起她有些转不过来,一时间想不清这是什么意思。
“是!”王艺勉对着他吼道,“反正我妈也救不活了,我何必再借,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卖给他!”
“你他妈欠了钱怎么还敢这么说话,”男人这次明显发了怒,抬手把桌子掀了,碗筷酒瓶碎了一地,“你想死是吧,不可能!就算把你腿打断也要拖回去!”
说完他就伸着臂膀要去扯王艺勉,王艺勉见男人伸手,立刻迈开腿就往后跑,放在椅子旁的书包也没来得及拿。
男人搬起旁边小半箱白酒砸过去,砸到了她的小腿,王艺勉猛跌在地上,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就马上爬起来继续跑,
男人跟在后面追过去,嘴巴里一直吐着令人作呕的脏话。
方书辞震惊得发抖,脚步一动也追上去,跑到人稀少的一个转角处,飞起一脚就把脚边的红砖踢过去,刚好砸中男人的膝弯让他跪了地。
黑暗中只听见男人的痛叫声,方书辞在男人转头前躲了起来。
想找个地方报警,又突然想到这件事不能闹大,报了警王艺勉才是真的毁了。
被学校知道绝对无法再读下去,而且这件事被学校里同学知道了,一个女生怎么活下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而且闹大了可能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方书辞在原地听了一会男人的叫骂,她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没个把小时跑不起来。
王艺勉也不至于傻到回头来看,方书辞就先回去收拾残局,不能被学校知道。
动静太大,周围听见的人都在纷纷议论,老板也急匆匆的跑出来,有人喊道:“是隔壁鸿禧的学生,这姑娘看起来乖乖的,还真不是什么好货色。”
“是啊,这半箱子白酒是废了,还有这一桌子菜呢。”
“这学生书包没拿,老板拿着包去学校要点赔偿吧,不然平白吃了亏。”
虽然自己没报警,方书辞往大人堆里走时愣住了,周围竟然没有一个关心王艺勉的人,没人想着要报警,万一她出事可怎么办。
“他们什么事我管不着,我不能白赔钱。”老板气冲冲地要去拿王艺勉的书包。
方书辞先他一步把书包提起来抱在怀里:“钱我出,损失了多少我加倍赔给你,不要和学校说。”
“哟,小姑娘,你自己说的。”老板挑起浑浊的三角眼,懒懒地打量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半箱白酒、五瓶啤酒、三个菜,还有桌椅也坏了,修起来少说也得大几百。”
“一共多少钱。”方书辞明显不耐烦。
“双倍得两千。”
方书辞腾出一只手伸在他面前:“手机借我一下打个电话,我不走,等下就给你送来。”
老板看她利落整齐的模样,把口袋里的手机递给她。
方书辞接过来,指尖点在满是油污的手机拨出一个号码,接通之后按了免提。
“王叔,麻烦你现在去我房间抽屉里拿两千块钱过来,还有我的手机,”方书辞看了看周围环境,“学校南门往右走五百米转进来的小巷子,我现在要用。”
“好的,小辞。”
挂了电话方书辞就把手机递过去了,背对着老板拿出自己书包里的湿纸巾擦了擦手。
没多久一个穿西装的三十多岁的男人小跑过来,把手里的信封和手机递给方书辞。
方书辞转头走进店里把信封放在收银台上:“这里两千,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老板殷切的拿起信封看了看,连连说:“不会不会,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王叔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连忙问:“小辞,发生什么事了啊?”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把桌子推倒了。”方书辞随口胡诌了一个回答。
王叔也没多问,又说:“那我现在送你回家吧,车就停在巷子口。”
“不用了,王叔,今天我去同学家过夜,你替我和爸爸说一声吧。”方书辞抱起王艺勉的书包往外走。
王叔紧跟着她出门:“现在太晚了,不安全,你同学家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方书辞思考了一阵,之前和班主任整理过班级里同学的档案,手机里还有家庭住址的文档,她上了车之后很快就查到了地址,说:“建设小区,去这里。”
车在一处破旧的小区门口停下了,方书辞对着前座的王叔说:“王叔你先回去吧,我和同学说好了的,不会有事,也不用多和我爸说。”
王叔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不行,我就在这里等着吧,明天早上送你去学校也方便,有事情你就给我打电话。”
方书辞决定的事情向来不会轻易改变,但是有关人身安全问题他实在是不能就这样离开,出了什么事他担不起责任。
“那行吧,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方书辞知道王叔不会离开,握了握拳头给他看,“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还学了八年散打呢。”
王叔这才稍微笑了笑:“也要注意安全。”
方书辞走进小区,往里面一栋一栋找,手机里只写了第六栋。
她边走边仔细打量,路灯已经熄灭了,只剩下黑乎乎的一片,接近十一点,大多住户都熄了灯,整个小区都笼罩在夜色里。
方书辞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照着路面,小区的楼都是老式的白色方块瓷砖铺成的,很多地方都出了裂缝和破口,花坛也没有打理,灌木的枝叶横生,像是墓地伸出的手。
偶尔还会有一两只流浪猫蹿出去,发出凄厉的嘶叫,方书辞不禁瑟缩了一下身子。
到了第六栋楼下,黑洞洞的门口像是要将人吞噬,她重重地踏了一下地面,感应灯随即亮起,楼道很窄很旧,旁边的铁质栏杆早就生锈,上面的深绿色油漆纷纷剥落。
她一时间没往里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抬头往天上看,就是一种预感。
风吹散了云,月亮露出来,方书辞看见楼顶上一双摇晃的腿。
脑子里空白了一瞬,丢下书包跑上楼,嘭的一声打开顶层的门,抓住门把手大口大口地喘息。
“......王艺勉,不要跳。”
方书辞深深地呼吸着,一步一步走到王艺勉的身后。
王艺勉早就听见了,也知道是谁,回头那一眼看见了她,心彻底死了,终究是被发现,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王艺勉没想就这么死掉,太痛了,她妈妈还住着院,如果是李树刚过来她恐怕就会低头认错了,她没资格向讨债人这样说话。
王艺勉慢慢从台子上下来,展开双臂,风吹红了眼睛,也吹哑了嗓子:“......班长,抱抱我好吗?”
方书辞毫不犹豫地拥住了她,她们紧紧的勒住对方,方书辞没说话,只听见王艺勉压抑的哭声,肩膀似乎要被她滚烫的泪水烫伤。
绝望。
不得不裸贷那天,她脱光了衣服跪在冷硬的水泥地上,把身份证放在肚子上拍照,早就把尊严撕毁。
如果那天拿不到钱,妈妈的手术就做不了,她没有选择。
走投无路的时候任何一线希望都会紧紧攥住,当时的情况无法让人分清——那到底是救命稻草还是最后的索命符。
命运总是给她当头一棒,那是杀人的水草,将她缠住拖向更深的水里,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压抑得无法呼吸,像是用水泥堵满了心脏的所有缝隙,时时刻刻都感觉会窒息而死。
她盼望着真的会死掉,可是并没有,只有无穷无尽的煎熬。
知道自己走错路的时候已经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