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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前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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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日,北京天气晴。
苏齐把车停在徐澈小区门口,看见他从路上走过来就马上灭了烟,拿手扇了扇面前的烟雾。
徐澈穿着黑色的棉服拿着一些简单的行李过来:“其实我一个人过去就好了,怎么又让你过来一趟,嫂子生宝宝了我还没去看过呢,你现在肯定很忙。”
“去医院怎么能一个人去,做手术不是小事,早做完还能赶上过年,”苏齐替他把行李放在车后座,“你嫂子说要让你今年到我们家过年的。”
“齐哥你真的对我太好了。”徐澈忍不住说。
“其实我总觉得你是我救过来的流浪小猫,照顾你应该的,”苏齐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而且你嫂子也喜欢你,你外婆还给了心愉一个金镯子,我更加得照顾你了。”
“外婆什么时候给你的?”徐澈坐上副驾驶扣上安全带,“我怎么不知道?”
“大概是我结婚的时候,偷偷塞给心愉的。”苏齐发动汽车往医院去。
“哇,外婆怎么什么都没给我呢。”徐澈有些嫉妒的样子。
苏齐笑了笑:“她说你得自己养活自己,够你学习生活的钱还是不用操心的,更好的生活需要自己创造。”
苏齐尽量坦然地和他说话,但是徐澈看起来没什么波澜,他越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苏齐越是为他觉得难过。
大好青春年华,这么优秀善良的一个人,命运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刻薄,对有些人来说,活着真是一件艰难痛苦的事。
“什么时候发现的?不是有两年没复发了吗?”苏齐小心地问。
徐澈看了看窗外,平静地说:“期末的时候突然咳嗽了一周,喉咙痛得连水都喝不下,去了医院说是喉咙这里长了息肉。不是肿瘤,只是我身上有发展的风险,开了药说及时手术就好了。”
苏齐点点头:“发现得早就好,以后一定要按时体检。”
“我知道的,”徐澈又问,“我还没去看过妈妈,她又出院了吗?”
“嗯,姜雅阿姨不愿意待在医院,但是化疗还是每次都坚持去,病情控制得很好,”苏齐说,“就是偶尔精神不大好越来越沉默,但也没什么出格举动。”
“那还好。”徐澈慢慢点了点头,“医生突然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出什么意外了,回来之后她又不肯见我。”
到了医院,徐澈按照流程办理住院手续,然后等着医生为自己排手术,苏齐一直陪到了傍晚才离开,让他有事情打电话,明天还会过来的。
徐澈躺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看着漆黑的天,总觉得这边的天和美国不是同一块地方。
“各位好,欢迎收看央视新闻频道,每天18点为您直播的共同关注。1月3号,武汉市卫健委发布情况通报,通报称2019年12月以来武汉市卫健委开展呼吸道疾病及相关疾病监测,发现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病例,病例临床变现为主要为发热、少数病人呼吸困难,胸片呈双肺浸润性病灶,目前所有病例均在武汉市医疗机构接受隔离治疗......”
病房的小电视机里正播放着这条新闻。
徐澈收拾好准备出院,看了一眼电视机不由得皱起眉,觉得可能是新型的流感病毒。
苏齐拿着一副口罩进来给他:“这时间流感多,你多注意,我们走吧。”
徐澈戴上口罩点点头,没说话。
微创手术,全麻从嘴里伸进去做的,不算太严重,就是说话不舒服,有点疼。
只是没想到这口罩一戴上就没取下来过了。
到新年前夕,全国上下人心惶惶,各地开始严格的监管控制疫情蔓延。
一月底,宋青铭去被易澜拉到德国参加作曲系统训练。
即使柯蒂斯为宋青铭保留的录取资格,还是要通过考试才能有机会,然后其中很重要一环就是得到推荐信。
在这种情况下,他拒绝不了老师,人生不受他掌控的进入下一阶段,往前走了,而他无法停下来。
连伤春悲秋都是奢侈,他不得不往前走。
结束了一次训练和晚会,第二天,宋青铭跟着易澜回了她在瑞士的家,是易澜的先生过来接他们的,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绅士。因为快过新年了,然而国内爆发疫情,许昧让宋青铭好好待着看看情况,暂时跟着易老师。
到的时候正值傍晚,易澜家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别墅区,月光倾泻下来,往后雪山绵延不尽,很多木制结构的可爱小屋子,静谧又美好。
进门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金发女孩过来抱住了易澜,亲了她的脸颊,用带有点外国口音的中文喊:“妈妈,我很想你。”
易澜也笑着亲了她的脸,向她介绍了宋青铭:“这是妈妈的学生,叫宋青铭,这几天暂时住这里,好好相处。”
金发女孩笑容灿烂地朝他伸手:“伊米娅。”
宋青铭也握了她的手:“幸会。”
宋青铭和易澜一家吃过饭,易澜就带着他看他的房间。
昨天易澜向他介绍了很多作曲家,女佣送了两杯红茶上来,易澜就坐在壁炉前的小沙发上给他写了好几位作曲家的名字。
宋青铭坐在她对面,方形的壁炉里柴火发出哔哔剥剥的细碎声响,他看着里面腾跃的火光愣神。
易澜喊了宋青铭几声他都浑然不觉,所以伸手拍了一下他肩。
宋青铭这才反应过来:“老师。”
“想什么这么认真?”
“没事,就是发呆。”
易澜把那张纸递在他面前:“你有喜欢的作曲家吗?我觉得这几个都不错,你看你想做谁的学生,我带你去拜访,虽然不一定能成功,好歹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宋青铭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又看着易澜:“老师,你不教我了吗?”
易澜笑了笑:“我又不是作曲专业的,还是给你找一个更好的老师,”又揶揄道:“这些有几个脾气不大好的,你谨慎一些。”
宋青铭沉默了一会,黯然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想法。”
易澜看宋青铭有些落寞的表情,很认真地听他的话。
宋青铭抓了抓衣角:“我这两年一直在想,我真的是喜欢钢琴吗?因为钢琴停滞了两年的时间,失去和同频的人一起成长的机会,真的值得吗?因为钢琴做出的这些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谁处在那个时候都会迷惘的,做出什么选择都是必然的选择,”易澜说,“不要去责怪自己,你也没办法。”
宋青铭听了她的话,垂了眼继续说:“其实我很怀疑,我好像没有那么热爱钢琴,很多时候比赛失败或者无法进步的时候我都觉得很痛苦,所以我觉得我喜欢的可能只是在聚光灯下受人追捧,喜欢的是掌声,热爱带了功利性的东西还能叫热爱吗?这就不纯粹了,我好像都不是单纯因为喜欢弹钢琴才开心,我只有在它带给我荣誉的时候才会觉得真的幸福。”
易澜看着他低垂的头,轻轻笑了下,原来每一个在坚持理想的路上的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她也不止一次的考虑过这个问题,幸运的是她早就思考清楚了,她慢慢开解似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爱钢琴和爱掌声这两件事并不冲突,不是对立面。”
她看着宋青铭的眼睛,语气温和但坚定,“既和又可以同时发生,你不是单纯的喜欢受人追捧,是因为钢琴,喜欢的是弹钢琴带来的附加价值。”
宋青铭看着她,很久没说话。
易澜说:“掌声金牌只是对你的奖励和鼓舞,难道只要把你放在聚光灯下受人喜欢给你掌声,你就能开心吗?是因为你弹的琴受到认可了呀。”她笑了笑:“而且当时你敢说自己不是奔着世界上最厉害的钢琴家去的吗?名利和热爱本就骨血相融分不开了。”
宋青铭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去看,好像豁然开朗,一句话就说通了他纠结很久的事,爱钢琴和爱掌声都没错,虽然现在再考虑这件事都没有什么用处,毕竟他不能再弹了,可是整个人身上的负担好像都解除了,突然觉得轻松。
宋青铭低着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嗯,老师说得对,”
“什么样的情况都能走出去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太绝对的事,什么都能过去的,”易澜用手指点了点桌面,“现在你需要看看你即将迎接的新人生了,以后就得靠你自己了,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再来求助。”
宋青铭说:“可是我都不太熟悉这些人。”
“你刚做我学生的时候就熟悉我了?”易澜说,“总要慢慢来的。”
宋青铭看了看那张纸:“还是老师替我选吧。”
“你也不怕我给你选个凶的,天天骂到你崩溃大哭可别来找我,”易澜开着玩笑就给前三个名字画了圈:“那就这几个人好了,过几天跟我去拜访,你要提前做好准备,专业书再看几遍,可能会让你即兴作曲的。”
宋青铭看着她准备起身离开,又有些怀疑地说:“老师,我真的能做好吗?”
易澜看出他对未来的些许畏惧了,端起茶杯朝他举了举。
宋青铭看着她动作也迟钝地拿起茶杯向她碰了下。
“今天就用红茶代酒了,”易澜笑着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年轻人尽情去干,犯错也没事的,摔了再站起来嘛,你很厉害的,完全没必要担心,前路坦荡放肆闯。”然后她喝完了,站起来说:“晚上可能睡不着了,这几个作曲家都在欧洲,过几天我就带你去拜访。”
宋青铭也喝了一整杯,跟着她站起来,送她到门口。
易澜虽然说着给他找一个凶一点的老师,拜访了几家还是将他交给了意大利一个和蔼的白发老头,叫詹姆斯。
老头还有些话要嘱咐宋青铭,易澜就提前出门,宋青铭送她到门口。
“我该回去了,伊米娅让我早点回家,”易澜笑着拍了拍宋青铭的肩,“以后你就该自己去考试了,我就不再跟着你了,会有其他老师带你往前走的。”
宋青铭深深朝她鞠了躬:“学生朽木难雕,感谢老师多年教导。”
易澜看着他,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个礼,微笑着朝他伸手:“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等你上了音乐家晚会邀请名单,看到我了记得请我喝酒,我喜欢香槟。”想到什么她又说:“对了,期待未来和你的合作,”
“我记得的,谢谢老师,”宋青铭很诚挚地握了她的手,“您一路顺风。”
他站在原地,看着易澜走远,白色风衣渐渐看不清的时候,他又鞠了个躬。
2020年新年宋青铭还是没回国,国内很多地方都封锁限制出入,疫情很严重。
过了三月份的考试之后美国疫情也发展起来,他还是没能去学校学习,改成了线上课程。
他几乎整日闭门不出,以为不会太久,可是情势越来越严峻,他几乎每天都能在电视上看见医护人员用裹尸袋将病死的人的尸体装起来带走,每天都会有关于疫情的大量报道。
春去冬又来,年复一年,花开了又败。
时间在人心里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有些东西蒙了灰,挑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抖抖灰尘,晒一晒,就留下回忆与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