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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邻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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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同学好像都意外地友好。
自陈折给他摁坐下之后,之前的那些男生又开始以他俩为中心开始新一轮的聊天。话题衔接地丝滑又自然:“陈哥,你俩啥时候成邻居了?”
“昨天啊,”陈折回答地理直又气壮“刚刚搬来我家的隔壁,今天就变成同桌了,有缘吧。”
“有缘。”新鲜凑上来的旺仔牛奶积极地竖起大拇指,又用自认为很小的声音凑近了些:“但是陈哥,我怎么瞅着人家不咋搭理你呀。”
陈折重重踹了他一脚:“去去去,他那是只不搭理我一个人吗,怎么,他刚刚搭理过你?”
没再理睬捂着腿叫唤的陈林,陈折又转头看向沉默的季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范德就夹着一摞书从前门进来,走到讲台上敲了敲桌子,班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刚刚还围作一团的男生做鸟兽状四散开来。陈折也只好有些不甘心地将头扭了回去,看着讲台上的范德。
满意地看着班里的氛围,范德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范德,相信大家也都对我不陌生,我想说的是,既然来了咱们班,就要好好学习,别成天想着些有的没的。咱们已经高二了,时间紧任务重,没有什么时间浪费了。”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他才拿起杯子喝了几口,背着手慢悠悠走出门去。
刚刚还无比安静的教室一下子炸开了锅。
“范进怎么看起来这么凶,不应该啊。”这是第一次见范德的人,有点担心。
“范进”是之前四班的人给他起的外号,取自语文课文《范进中举》,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寓意,只是二人恰有一个字相同,大家觉得好玩又因为范德意外的好脾气,也就随他们叫了。
如今新来的只见过他一面,却也跟着叫的有模有样。
“哎呀放宽心,新官上任而已,这都不是真正的他,他可佛着嘞。”“没错,感觉他这三年的话都交代在这里了......”接腔的是从四班跟过来的同学。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此起彼伏。陈折趁机将头又转向季嘉,刚准备张开嘴,就听见他的这位新同桌兼新邻居面无表情地说了他们自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季嘉。”
“什么?”小少爷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叫季嘉,嘉奖的嘉。你别......别那么喊我”面前的大帅哥抿了抿嘴,竟浮现出几分羞涩的意味。
“?”陈折没太能理解为什么说个自己的名字也能害羞。但是他配合的点了点头“好的,季嘉同学。”
“......”沉默的氛围在两个人之间弥漫开来。
陈折有点受不了,决定没话找话,继续推销他家的傻狗“新邻居,你知道十一不?就是昨天对你汪汪叫的那只狗,他可聪明了。”
季嘉其实不太能把“聪明”这个形容词跟那条傻狗联系到一起,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陈折兴致更高了“那你要不要看看它。就今晚放学吧,咱们一起去我家看看,反正咱们就住在隔壁。”
季嘉这下没有点头了,他继续沉默,憋了半天蹦出来一句“今天就算了吧,”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补充道“有事。”
“好吧。”小少爷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也没在继续追问。
季嘉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很顺利。
中午放学之后陈林带着他去领了饭卡和校服、教材,然后又热情邀请他共进午餐。
他的新邻居好像很爱交朋友,也很健谈。
课上和课间几乎都没停下过讲话。季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永远呼朋唤友、热热闹闹的。
他有点久违的感觉,竟然没有感到嘈杂和聒噪。
他第二次搬家后跟着南欣在北方的一座城市定居。
北方的空气很干燥,草木都容易蔫蔫的。但是他感觉庐城的一切都充满着生机与活力,草木也茂盛。除了那个对他没那么友好的继妹和一点对新家的不适应,这座城市似乎把他接纳得很好。
他在之前的城市生活了不少年,却一直感觉自己不属于那里。
他童年里所有彩色美好的回忆,都定格在他出生的城市,那里的风也好,人也美。他可以骑在季忆安的脖子上,肆意的笑闹;可以偷偷戴爸爸的大檐帽,被发现时就躲在妈妈后面,南欣会温柔地笑着给他拍照:“我们小嘉真帅,以后是不是也想跟爸爸一样当警察。”“对呀!小嘉也要当和爸爸一样的大英雄。”他捏着拳头认真回答。
于是季忆安笑,南欣也笑,他也跟着笑。小季嘉被抱起来趴在爸爸宽阔的肩膀上,能看到很远很高的风景。
他那时候最爱做的,就是跟同学炫耀自己的英雄父亲。
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把他从回忆中拉出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陈折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都放学了还不走么?”
季嘉“嗯”了一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想了想,主动问陈折“你不走吗?”
小少爷有点受宠若惊:“我这不是准备走了,看你坐在这没动,关心一下。”他背起书包,对季嘉挥了挥手“那么新同桌,明天见。”然后往门口走去。季嘉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装着东西,教室里只剩他一个人,收着收着,他莫名地笑了一声,很浅,笑意却浓。
教室的灯不知道被谁关掉了。窗外,晚霞晕染开来,糜烂又绚丽地铺散着。窗沿罩满了金色,跌进日暮,是这教室里唯一的光。
老陈的车就停在校门口,很好找。
季嘉拉开车门坐上去,姜末像早上一样缩在角落里,看见他进来依旧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但是她发现自己的新哥哥上了一天学脑子可能也上出来一点问题,居然对着她笑了一下。
“???”大小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你别对着我笑,怪瘆人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你不会想让我喊你哥哥吧?不可能!”
“没有。”少年的眸子淡了一瞬,垂下头去。
姜末觉得他有点可怜兮兮的,善良的大小姐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语气重了,但是她是绝!对!不!会!喊一个陌生人哥哥的,她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好人。
“可怜兮兮”的季嘉此时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纠结,他垂着头,脑海里浮现出昨晚看到的那条傻狗,好像是叫“十一”。嗤,名字也傻,跟它的主人一个样。他有点恶劣地想,但是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有点想逗弄那条傻狗的心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有点想看的,只是下意识会拒绝不太熟悉人的一切邀请。他觉得他的新同桌兼新邻居跟他只认识了两天,也没说过几句话,应该不能算熟吧。
所以他好像永远不会有什么从“不太熟”变成“很熟悉”的朋友。
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这种想法在他吃完饭站在隔壁院子门口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还有点当偷窥狂的潜质。季嘉面无表情地想,转身预走。身后突然又传来响亮的狗吠,那只叫“十一”的傻狗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了出来。季嘉好像还同时听到了那个在他耳边围绕了一天的声音,他闭了闭眼,认命般地将身体转回去。
果然是熟悉的一人一狗,陈折笑嘻嘻地看着他:“新邻居,好巧呀,你事情忙完了吗?”
季嘉不死心地晃了晃出门前顺的一袋垃圾:“我......出来扔垃圾。”小少爷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季嘉那栋房子院门口的垃圾桶,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然后很给面子地晃了晃手中的牵引绳:“要不要看看十一。”
“......”
“特别聪明!”
“......”
一刻钟后,季嘉觉得自己真是信了陈折的邪
这只傻狗不仅听不太懂指令,甚至连抛出去的球都要找好久。忠诚倒是忠诚,也认人,一开始只跟在陈折后面晃悠,看到自家主子对季嘉的态度之后便也开始往季嘉身上扑。在它第六次扑空之后,季嘉抬眼看向拿球的陈折:“这傻狗......十一......是纯种的德牧吗?”“嗯?”陈折愣了一下。“它会不会是......跟哈士奇杂交的?”季嘉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地发问。
“?十一可是纯种大狼狗,聪明又忠诚。”
“那它怎么连球都捡不回来”
“它是觉得这种游戏太低级了,配不上它高超的智商。”
???那您为什么在这扔球扔了二十分钟?
季嘉决定放弃和他关于这个话题的争论。
凭心而论,抛开这只傻狗的智商,这个场景还是很美好的。季嘉甚至有点做梦的不真实感。
他很久都没有跟人这样相处过了,没有异样的眼神和歇斯底里的家人,不用在学校沉默地看着喧闹的同学,也不用在家接收妈妈不定时崩溃的情绪,短暂的自由,久违的岁月静好。他有点无法想象,自己在搬到新家的第二天,就在新邻居家的院子里看起了别人家的狗。
还是只挺粘人的狗,一点没有做狼狗的自觉。
他想起爸爸之前养在单位里的警犬,也是一只德牧,不过很是聪明机警,也忠诚。看到小朋友会友好地摇尾巴,季嘉喜欢对着它输入指令,总能得到热情正确的回应,然后人和狗会同步开心起来。
可是这样轻易就能开心的能力却在一夜之间消失,后来很久都没再找到过。他记得当时妈妈哭了很久,然后带着他换了一个地方生活。
他很少再看见跟爸爸关系很好的那些叔叔,也联系不上之前一起嬉闹的小伙伴。他的生活里只剩下他和南欣两个人,上小学的时候,同龄的小孩嘲笑他,说他是没有爸爸的小孩。
“我才不是没有爸爸的小孩!我的爸爸是大英雄!”他一遍遍跟别人解释,但是那个年纪的小孩都不懂事,没有人听他解释。他们只会懵懂又无知地释放恶意。把努力站起来的季嘉推倒一次又一次。一开始他会哭会喊,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他学会反抗,他用手边能够到的一切东西去反抗。他会打会撕会咬,会拼命地扑到别人身上,哪怕落得两败俱伤。他不要命的打法终于会把那些人吓退。
后来别人都俱怕他,他再也不会被推倒在泥水里。但是他潜意识里总觉得,他好像从来没站起来过,也没再徒劳地尝试着站起来,他仿佛一个人被永远留在那个泥泞的坑里。
上了中学后,大家都多少懂了些事,没有人会再肆意地嘲笑他。但他也一直跨不过去心里的那个坎,他很难和同龄的男生一起肆无忌惮地打闹,也没有交心的朋友,别人都只当他天性高冷,也就不会主动往上凑。
他好像给自己筑起了一道很高的屏障。他以为以后都会这样生活下去,换个城市也没什么不一样。但是他碰到了这个话格外多的新邻居,他好像有点没有眼力见,却似乎比别人都有耐心,没有在意他的冷淡和无措。短短两天的时间里一直在向他释放善意。
可能跑得有些累了,十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懒洋洋地伸着前爪。
季嘉看着趴下的大狗,突然也有了点困意,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句话,石川啄木写的。
“路旁的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也学他的样,因为羡慕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