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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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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溟从来没有想过,他能够这么快速地再次见到钟长光。
即便是深夜,宁城市国际机场内也不缺候机的旅客,值机窗口或长或短地排着队伍,行李箱的滚轮滑过瓷砖地面时,发出沙沙的声响,交织这机场广播平和的女声播报,变成了恼人的背景音。
彼时倪溟带着眼罩,在金卡旅客的贵宾候机室内闭目养神。
候机室的滑动玻璃门造价不菲,两层钢化玻璃之间加入了薄薄的一层真空层,最大限度地隔绝了大厅里细细碎碎的杂音,再加上室内铺设了厚厚的短绒地毯,整个候机室内只能听见水壶咕嘟咕嘟将温水反复煮沸的白噪音。
倪溟的长风衣半敞着披在身上,节骨分明的食指相互交错安放在腹部,掌心覆着倒扣的手机,耳骨的位置上还挂着纯黑色的蓝牙耳机。
板正到甚至有些乖巧的睡姿。
有人从倪溟身边走过,在他的单人沙发旁停了下来。
倪溟依旧戴着眼罩,交错的五指动了动,拇指下垂,习惯性扣住了手机的边缘。
然而对方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越发朝着倪溟所在的位置走了两步。
倪溟皱眉,伸出左手食指勾着睡眠眼罩侧面的松紧带往上一推,半眯着眼睛看向来人。
明适应中的瞳孔尚未聚焦,倪溟只能看见一片斑斓模糊的光影。
当眸中的世界慢慢清晰,倪溟看清来人后,还没等情绪没入眼底,嘴角就已经下意识上扬:“这不是我们的钟警官吗?”
钟长光没穿制服,蓝白渐变的衬衫内搭一件白色的纯棉T恤,深灰色西装裤包裹的双腿靠着一旁的小桌。
他双手环胸,纯棉T恤的布料被压迫着勾勒出胸腹肌肉的轮廓,那一张被制服衬托得严肃正直的脸这时候带着几分戏谑:“这就是你见到师兄时的礼貌吗?”
太久远的熟悉感,倪溟一时间竟然难以适应。
“不装了?”
“咱俩之间又没有外人,搞得谁不知道谁的本性一样。”
钟长光倒是也没想着让倪溟迅速恢复成训练营时的状态,两步走到倪溟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上半身往前倾,右手食指勾着倪溟面前的咖啡杯,拖动纯白的陶瓷制品挪到自己面前,抿了一口。
倪溟目光落在杯壁上那几乎要叠在一块儿的咖啡痕迹,轻轻皱了皱眉:“钟警官这段时间,不忙吗?”
那帮子搞网络经济的“隔壁兄弟”直接被一锅端了,作为海关公安双重管辖的打击跨境犯罪组,钟长光不应该忙得脚跟子打后脑勺才对吗?
钟长光换了个姿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在倪溟面前晃了晃。
倪溟眼尖地看清楚了最上方三号黑体字的硕大标题。
“工作繁忙,为了劳逸结合,更好地投入工作状态,我特地向上级申请了一周年假。”
当然,这其中那些“通情达理”的上级是如何“亲切关怀”自己身心健康的细节,硬生生被钟长光忽略在了事件的角落。
倪溟盯着钟长光收回纸条的动作,沉默了片刻,转移话题:“所以,钟警官这次散心,是打算去哪个风景宜人的地区呢?”
“不知道啊,组里大转盘转出来的航班号,我甚至都没看目的地是哪儿呢。”钟长光面带微笑,从翻开自己的护照,露出护照中间夹着的机票。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目的地,同样的航班号。
就连座位都是该死的一前一后。
倪溟扣着手机的右手再次收紧几分,脸上的表情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那可真是,令人欣喜的巧合啊。”
钟长光闻言,目光逐渐变得认真起来。他十指交握用手背撑着下颌,视线落在倪溟的脸上:“久别重逢的寒暄就先告一段落吧,倪溟,我们之间太熟悉彼此的底线了,兜圈子相互试探没有意义。”
倪溟的睡眠眼罩还歪歪扭扭地贴着他的发际线,仿佛还裹挟着困倦的眼前半垂着让钟长光无法分辨倪溟的视线落点究竟是何处。
泛着粉红色的唇瓣逐渐开始发白,倪溟舌尖无意识划过干涩的嘴角:“钟警官知道什么,又想知道什么?”
他不再是训练营里那个得到一句夸奖就能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一切都掏出来的天真小狗。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是面对钟长光,倪溟也在试图搭起谈判桌,摆开筹码。
钟长光并不意外。
钟长光盯着倪溟眉头和鼻梁交接的那一小片阴影看了很久,久到倪溟忍不住想要换个姿势的时候,钟长光这才开口:“我……”
然而,还没等钟长光的话说完,他的手机突然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熟悉的联系人。
钟长光的从倪溟脸上滑过,落到手机屏幕上,然后又回到倪溟脸上:“抱歉,接个电话。”
说完,钟长光便抓起手机往外走去。
他没有看见的是,在自己转身离去的瞬间,倪溟的肩膀,大幅度往下沉了一瞬。
倪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右手一翻打开手机屏幕。
锁屏界面上噼里啪啦跳过十几条来自费琦的消息。
“卧槽草草草!狗东西你赶紧给我回来!”
“你没跟我说给我留了这么个棘手的烂摊子啊!”
“我不行,这事情我解决不了,狗东西我跟你换换,我去跟他们谈判,你回来处理那位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你别给我装死!我知道你的航班还没开始登机呢!说话!”
……
一连串儿几条消息,不知前因后果,纯粹的情感发泄。
倪溟收敛了思绪,点开聊天界面。
Ming:别当没头没尾的谜语人,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接过说清楚。
Chess:你不知道?
Chess:遵照父亲大人的指令,我们亲爱的好兄弟,联邦物流的费哲,准备横跨广袤的海洋,前来拜访。
看着费琦打在屏幕上的文字,倪溟倒确实是有几分惊讶。
那位“父亲大人”麾下有不少被磨砺的“子嗣”,但正儿八经被赐予“费”这个姓氏的,却只有七个人。
费可被留在了“父亲大人”身边,其他在子嗣中脱颖而出冠以费姓的精英被分散到世界各地。
那位费哲,便是扎根于美洲大陆的七子之一。
他们每一位兄弟都被划分了广袤的版图,其中盘根错节的势力足以让每一名费氏绞尽脑汁。因此,几年来,他们这几位费家兄弟,彼此都还处在一种王不见王的状态下相互较劲。
倪溟这么思索着,双手拇指在屏幕键盘上滑动着编辑文字。
Ming:有说什么时候吗?
倪溟问得迅速,费琦答得飞快。
Chess:费哲玩贵族社交那一套呢,发了一份相当正式的拜访请柬,还装模作样询问我们什么时候方便接待。
Chess:笑死,我敢用我超过三百的智商打赌,这家伙拿着父亲大人的指令当圣旨呢,眼下只怕是在机场停机坪打地铺,就等我们的回复函件一发送,他们直接登上国际航班。
那就是暂时还没有定下拜访时间。
倪溟大脑飞快地转动着,同时将手机分屏,找到先前的运输航线。将靠岸的那部分地图缩小又放大。
十五分钟后,倪溟才给了费琦新的回复。
Ming:那份拜访请柬不用管,关注一下空港和海关,重点盯一盯来自西边的入境记录。
Chess:哇塞,放置父亲大人的命令,果然这群兄弟里,狗东西你是最恃宠而骄的那个啊。
对于费琦跃跃欲试的调侃,倪溟不为所动。
地勤服务的工作人员这时候恰好上前提醒倪溟已经到了登机时间,倪溟抬眸,冲着对面露出一个礼貌疏离的微笑,手指飞快录入一段文字,随后起身,跟在工作人员身后,沿着特殊通道检票踏上舷梯。
Ming:真正不容许忤逆的指令,父亲大人会直接通知我的。
既然没有收到消息,那便只是父亲大人在敲打警告。
等到钟长光再次回来的时候,倪溟先前靠着的单人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
贵宾室的服务员收走了餐桌上的咖啡杯,同时有服务人员走上前,笑容甜美地替钟长光引导走向特殊通道检票登机。
在商务舱一排排灰白色的座椅之间,钟长光看见了摆弄手机的倪溟。
钟长光走到倪溟身边,坐在倪溟靠走廊的扶手上,伸手就去勾搭倪溟的肩膀:“真不够意思,就不能等我一会儿吗?”
倪溟在unbelievable的音效中关闭消消乐界面,两根手指捏着钟长光的衣袖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挪开:“我和钟警官不一样,我不是休假。”
言下之意,要干活,忙得很,没空相伴同游。
然而钟长光却毫不在意,依旧贴着倪溟,笑容满面:“那么大个公司总不至于离了你一会儿就要崩溃吧,飞机信号那么差,办公这不是影响效率吗?”
这么说着,显然是想要趁着其他旅客还没登机,继续先前被打断的话题。
倪溟不胜其扰,侧过头盯着钟长光看了好一会儿,左手顺着脖子摸过去,将垂在胸口的吊坠拽出来,丢给钟长光:“这是曾经没入我的血肉的弹壳,我把它打磨了一下,顺便刻上了装饰用的花纹。”
“所以?”钟长光抬手接住,拇指指腹摩挲着金属外壳上繁复的纹路,脸上笑容未变,但弯起的眼眸渗出已经沁润着玩味的深思。
倪溟仿佛没有察觉到钟长光眸底的凉意,视线都没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你要是真没事干,可以拿去咬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