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许》Limbreeze

1、角落里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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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利店门前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孩。

　　她总是背对着门口，用手托着微微向左侧倾斜的头，脑后坠着的麻花辫也不知是被谁剪去了发尾，像棉花糖机里飞出的糖絮一般凌乱不堪。

　　无论我什么时候来到便利店，她都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可以多拿一个哦，这个冰淇淋现在做活动，加两块钱能再换购一个。”
　　售货员手里提着一箱冰淇淋，一边往冰柜里补货，一边还不忘给我推荐店里的促销活动。

　　“这一款冰淇淋买三免一。”
　　“那个面包买一送一。”
　　“还有十一块钱三瓶的乌龙茶，你要顺带买一些吗？”
　　……

　　她的声音和便利店里循环播放的流行音乐混杂在了一起，我没听清她介绍的打折商品具体是什么，但定在那个女孩身上的视线似乎代替大脑为我下达了指令，我冲售货员点了点头，转身从促销货架上拿了很多计划之外的商品。
　　于是前天刚发的零花钱，现在就已经几乎见底，但我完全没有要退货的打算，把两支冰淇淋从底部翻上来，推开门朝女孩的方向走去。

　　“你要吃吗。”
　　我在女孩的旁边坐下，刻意和她保持一个人的距离，将冰淇淋放在我们之间的那片瓷砖上，又从袋子里拿出面包和茶，和冰淇淋一起推了过去。

　　她似乎并不知道我在和她说话，依旧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我便提高音量，又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我一不小心买多了，想分给你吃，可以吗？”

　　女孩被我突然的举动吓得不轻，她立刻收紧了肩膀，试图将整个人缩成一团，本就勉强维持个形状的马尾辫，很快在她慌乱的动作中彻底散开，无处可躲的死角没有可以遮掩的东西，她只好扯过头发挡在自己面前，勉强从缝隙中露出一只眼睛，一言不发地望向我。

　　我自然也被她的反应吓得直往后躲，等她不像刚刚那么抗拒了，这才又凑上前去，指了指那些想分给她的食物，又指了指身后的便利店，拿着购物小票解释道：“这些都是刚刚从店里买的，我没动过，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女孩下意识地顺着我所指的方向望去，忘了用手支撑的脑袋似乎更往左偏了一些，但她很快扶住了脑袋，又把脖子上的高领向上拽了拽，把鼻子和嘴巴都一起埋了进去。

　　按节气来说，其实早已经入了秋，但气温却没有半点要下降的意思，甚至比八月初还要闷热，女孩身上却穿着与时节完全不符的两件套：高领毛衣与薄棉外套。

　　我把茶和面包收回袋子里，又把冰淇淋往她身旁推得更近了些。

　　“要不然吃个冰淇淋吧。”
　　“天太热了。”

　　她对我的话依旧没有反应，每隔几秒才眨一次的眼睛也不能代表任何回应，不知道是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听不见我的声音。

　　“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我很快为她的反应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但冰淇淋已经送出去，就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担心她会因为刚刚的事感到不自在，我又往旁边挪了几格瓷砖的距离，几乎要退到便利店大门口，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吃起了冰淇淋。

　　此时的夕阳像极了一颗刚打进碗里的蛋黄，被一点一滴流逝的时间搅散，再倒进天空里，直到被煎得焦黑。而我则需要赶在天空变色之前回到家里，坐在书桌前完成作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等待母亲转动门锁的声音。

　　鲜奶油做成的冰淇淋又贵又容易融化，还没吃上几口，底部的奶油就已经化得像雨一般落下，远处的夕阳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橘红色的液体，我只能把剩下的冰淇淋一口气塞进嘴里，准备朝车站的方向跑去。

　　意外的是，刚刚还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女孩，这时候却抬手抓住了我的衣角，而她的另一只手里则握着我送给她的那支冰淇淋。

　　“这是我送给你的，就收下吧。”
　　她的手连带着那支冰淇淋一起，都被我轻轻地推了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冰淇淋握在手里太久的缘故，她的手又冷又僵硬，完全不像一个在高温天气里穿着厚衣服的人该有的温度。

　　出于对女孩的好奇，我开始频繁地光顾这家便利店。

　　因为上次乱花零用钱，那晚又正好遇上刚刚应酬回来的母亲，不可避免地挨了她一顿打骂，身上乌青遍布不说，本就少得可怜的零用钱也被再次砍半。

　　好在钱是用来买吃的了，被饿的那几顿也没有之前那么痛苦。再次光临时也不用店员主动介绍，我自己就会留意店里促销的活动时间和商品，送给女孩的零食也从面包、冰淇淋，降级成便宜的棒棒糖和小点心。但女孩还是不会收下，只是默默地等着我、望着我，当我准备离开时又会紧紧地抓住我。

　　这种恨不得刨根问底的好奇心就像是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迹。无论是上学还是周末，我几乎风雨无阻地来找她，即使明知这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可台词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越来越丰富。因为女孩不会说话，她不会同意，更不会拒绝，于是我才会如此卑劣地利用了她，把她当做我倾吐欲的唯一容器，无休无止地说着平日里无法说出口的真相与秘密。

　　“如果你会说话的话，我们应该可以成为朋友吧。”
　　“抱歉，我没有朋友，也不知道该怎么交朋友，怎么和朋友相处。”

　　两句话里反复说了好几次朋友，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算了，也别和我做朋友了，我太自私了，现在也只是在利用你满足我自己的欲望罢了。”

　　“我先走了，明天见。”
　　我起身要走，女孩也很快地抓住了我，她冰冷粗糙的手指稍显无力地扣在我的小拇指上，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我看着她，后知后觉地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试图用它去换那根被勾住的小拇指，但糖很快就落到了地上，她又往手上使了些力气，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不希望我走。

　　“我明天还会来的。”
　　我只好再次坐下，从口袋里翻出最后一颗糖塞进她的衣服口袋里，但女孩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刚刚还有话要说的嘴又合了起来。

　　抱着试验的心理，我把刚刚自言自语的话复述了一遍，具体的内容可能不太一致，只记得自己像家附近那条希望全世界都来抚摸自己的小狗一样，一直“朋友、朋友”地叫唤个不停。当我又一次提到“朋友”这个词语，女孩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她坐久了的腿似乎无法站立，只能蹭着向我的方向移动，因为动作而上下起伏的身体，看上去竟有点像蹦蹦跳跳地向我靠近。

　　“朋友？你是想和我做朋友吗？”

　　女孩眨眨眼睛，上下翻动的眼皮好像在替她作出回应。

　　我很想擅作主张地说“那我就当你同意了”，毕竟我是真的很希望拥有一个朋友，就算她看上去并不普通也完全没关系。
　　可这种擅自替他人作回应的话，实在没给我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反正朋友也是经常见面，随便聊一些闲话，和我俩现在的相处方式没什么区别。

　　所以没关系，不管她是否同意。

　　只要我还能像平时那样就足够了。

　　朋友是不会时时刻刻都陪在身边的，我还是要丢下她回家。越来越短的白昼总给人一种时间过得极快的错觉感，夕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恍惚间，黑夜就这么迎了上来。

　　女孩很快就松了手，不再挽留我。

　　店员推开的门拦住了我的去路，问我是否需要帮助。她人突然的关心让我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到底该先说感谢还是诚实回绝？我的眼神随着心底的犹豫一起变得飘忽不定，但我很快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她的身体好像在抖，明明在和我说话，注意力却不在我的身上，反而神色紧张地望着我的身后。

　　是女孩被发现了吗？店员想要做什么？她会被人带走吗？会被带去什么地方？

　　“啊……谢谢您，我不太需要。”
　　“发生什么事了吗？”
　　当更棘手的事情出现，之前苦恼的事也就迎刃而解，我不希望女孩离开这里，于是很快就决定了自己的回应，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试图引开店长的注意。

　　“真的没事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这段时间总能看到你，买完东西后就坐在门口的角落里自言自语。
　　“是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还是学习上压力太大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聊聊的。”

　　“一个人？”
　　我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女孩依旧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