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言》泉起

8、孤儿

　　这一天吴满着实没少卖力气，半大小子饿死老子，虽然吴满已经过了狼吞虎咽长个子的时候，但今晚吃的的确不少，做的晚饭差点儿没够他一个人吃。

　　伺候他吃饱喝足后吴绰又拉去卫生间洗澡，吴满不配合，在水下挥着胳膊乱动。

　　浴室里有水汽，凑近了才看清吴满胳膊上有几条红印子，应该是被杂草剌的。

　　“呼呼！”吴满有时候也很灵，居然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把胳膊举到吴绰跟前一个劲儿叫呼呼。

　　吴绰往后捋了一把自个儿的头发，接着又往吴满后脑勺上一拍：“你还娇气起来了！以前钻玉米地里瞎跑，被叶子划拉满脸道儿怎么不知道疼？”

　　“呼呼.....”吴满慢吞吞地放下胳膊。

　　“别装。”

　　吴满识管，不，是识打，洗澡不费什么功夫，出来卫生间吴绰打开客厅的电视，把吴满按在沙发上，又往他怀里塞只抱枕，等他盯着电视机不动之后，又去厨房准备给自己热一下炒饼。

　　“吴儿！我吴儿！”声音从房顶上飘下来。

　　“在呢。”吴绰端着热好的饭往院子走，仰头一看，他的好兄弟坐在房檐边上，垂着腿弯着腰，手里拿着一根绳儿，以一个危险又熟练的姿势正在往下给他顺东西。

　　挨得近，房顶又连着房顶就这好处，赵常茂来找吴绰基本就是走上路。

　　“大桃儿，我大姨送来的，给你分一兜。”

　　吴绰吃了口面，看着那兜桃儿慢慢悠悠地落在跟前：“长毛儿，你说你要是摔我家院子里可怎么弄？”

　　“那你必须得伺候我，以后可就热闹了。”赵常茂打着哈哈，“我跟你斗智，小满跟你斗勇。”

　　“拽了啊。”吴绰说着就要去扽那根绳子。

　　“别别别，真给我拽下去再给你砸个好歹出来。”赵常茂猛扯回绳子。

　　正说着院门响了一下，赵常茂听见动静伸着脖子往外看，吴绰连头都没回：“兄弟，这你也好奇，除了宋驰有我家钥匙还能有谁来啊？”

　　宋驰家也在十二巷，不过跟吴绰家不挨着，要是跟长毛儿似的上路必须得跨越好几家房顶，要是脚步重了还能收获几声亲切的咒骂才能安全抵达，所以宋驰手持钥匙，不到不得已，向来安安分分地走下路。

　　果然，宋驰端着一只饭盒到了院里，先是看见了垂着的那根绳子，又见赵常茂那副在黑夜里异常魁梧的身影，顿时惊了一跳：“哎呦卧槽，你俩背着我开始学杂技呢？”

　　“屁，吴绰准备谋害我，正好你来了，给我做个见证。”赵常茂胡言乱语。

　　“我还见证，我不帮着他把你毁尸灭迹就不错。”宋驰将手里的饭盒递过去，“我以为你今天得出摊呢，本来打算送过来再去小广场找你，给，我妈炖的排骨。”

　　“对啊！”赵常茂又坐下来弯着腰问，“你今儿怎么没出摊？”

　　老吴炸串一天不出摊的确不会倒闭，一般吴绰忙或者特别累的时候就不出摊，按说今天回来的早，照例应该去小广场卖几个小时的。

　　吴绰指了下屋内：“他今天干了一天活儿，我再带他出去他得给我睡大街上，歇一天。”

　　宋驰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把饭盒塞进去，出来后跟他们指了指危房的方向：“我刚路过门口看了眼，压根儿没啥变化，你确定小满干活了？”

　　怎么不确定，衣服造的都不能要了。

　　“不是，你们说什么呢？”赵常茂在房顶上问。

　　“说你的情报很准时，”吴绰仰头道，“李虞跟他爸即将入住鬼屋。”

　　李虞跟李山河吵的时候赵常茂没赶上，但听吴绰说完他不仅没吃惊，反而要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

　　宋驰意外地呵了声，追问他：“看来你还藏着情报呢，说说，又听着什么消息了？”

　　长毛儿这狗屁德行撑不了三秒，在房檐边上儿把腿一盘：“我也是今天中午听我大姨说了一嘴，李江河是李山河他哥，以前好像跟他爸妈断绝关系了，打那儿以后就没联系过，这次回来好像是来养病的。”

　　吴绰手里的筷子压着碗边轻轻滑了一圈。

　　赵常茂爱唠叨也好打听，不过消息倒是都很准确，加上李虞捉摸不定的情绪，这事儿八成假不了。

　　“这就怪了啊。”宋驰又问，“大城市的医疗条件不比咱们这儿好？什么病非得在老家养？而且.......”

　　吴绰接着补充：“而且就这么个破房子，还得看李山河眼色。”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大姨的消息就这么点，她也是听她舅妈家的弟媳妇说的。”赵常茂啰嗦了一通。

　　这就是小地方的人际关系，抬头二大爷，低头三大妈，七拐八绕全认识，一杆子打出去，能挑出这一杆子的亲戚关系，谁家有点儿什么事，一下午就能传出好几里地。

　　一碗炒饼聊着天就吃完了，收拾完碗筷，客厅里的吴满脑袋歪在抱枕上已经睡着了，吴绰一点儿没惯着，一巴掌拍醒，揪着吴满就给扔在了床上。

　　第二天吴满没赖床，跟着吴绰的生物钟一块儿醒了。

　　出门看到对门的场景后吴绰很诧异，看来李虞还挺好面儿，昨天刚说了他进度不行，今天老早就奔赴草场了。

　　不过应该没早来多久，他周围也就薄薄一小片刚清理好的杂草，也或许是没干过粗活，挥一下锄头得用袖子蹭好几回汗。

　　“李——”

　　吴绰刚开口，身边的小满嗖地一下就飞扑了过去，李虞那儿没反应过来，一下就给扑草里了。

　　“鱼.....”

　　一听见这含含糊糊的声音，李虞的怒火生咽了回去，艰难地给肩膀上那条手臂扯下去，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下。

　　往前一看，吴绰站在他家门口，要笑不笑地看着这边儿。

　　丢人现眼的狼狈样儿没少让吴绰碰见，李虞把帽子一摘，特别不爽地朝他一指。

　　“不关我事儿啊，”吴绰装模作样地举了下双手，“小满，回来。”

　　吴满半跪在李虞身边，看看李虞又看向吴绰，居然敢抗旨不遵，朝他摇了摇头。

　　“长本事了你，”吴绰说着往杂草地里走，要来抓人，“过来！”

　　挨打挨骂的次数多了，吴满的反应也格外激烈，没等吴绰走进，直接化身为鱼，扑腾着就往草里钻。

　　“吴满！”吴绰吼道，“新衣服！”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李虞哪里的笑点，吴绰那边话音刚落，他这边儿噗地一声就笑了。

　　“乐屁。”吴绰站他跟前。

　　李虞也不起来，坦坦荡荡地坐着，仰头道：“乐你呢。”

　　前两天在吴绰身上没少吃瘪，这还是头一次见着吴绰冒邪火，偏他这邪火还没人搭理，吴满压根儿不听，躲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死活不出来。

　　再耽误下去就得晚了，吴绰没工夫打嘴仗，一边按着一人高的杂草叶子，一边就去抓吴满。

　　这一早晨有够闹腾，那一层层老灰都让吴绰叔侄俩闹腾完了，一声嘶哑的哀嚎过后，吴绰揪着吴满从墙根儿那头出来了。

　　吴满的白短袖成了灰的，白皙的脸上也是一层灰，看见李虞的时候两颗饱满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李虞刚要站起来，就见吴满狗胆包天，竟然趁吴绰低头拍裤子上灰的时候一巴掌掀吴绰脑袋上了。

　　这一声巨响，李虞愣了，吴绰也愣了。

　　院内的野草被晨风吹得簌簌作响，一脚能踹碎的铁栅栏门也噹地一声打在了墙壁上。

　　“诶！”李虞在吴绰抬起脚的那一秒冲了上去，一下别回他的腿，双手按在他手臂上往后推了几步，“那个那个他他他又不是故意的，你都说了他什么也不懂是吧。”

　　“你给我松开！”吴绰瞪着他，仰头冲吴满吼，“给我过来！”

　　吴满身子抖了一下，脖子一缩，紧接着哇地一声嚎了出来。

　　“你还有脸哭！”向来只有吴绰揍他的份儿，愣生生挨了吴满一下还真是大年初一头一回，“我还没哭呢！你哭！”

　　李虞死抓着他不撒手：“行了行了，你多大他多大？你怎么还能跟他当真呢。”

　　有那么一瞬间，李虞感觉吴绰的手臂线条紧紧地绷了起来，但很快又倏然松弛。

　　“你一向，这么大爱无私啊？”吴绰唇角轻轻挑了下，随即猛地推开他，走到吴满身边一把揪住他衣领让李虞那边一扔，“再送你一天。”

　　李虞这会儿要再说不要简直是火上浇油，赶忙问了句：“他要闹着找你怎么办？”

　　“扔掉。”

　　你生气归生气，怎么还扔掉。

　　吴满还在抽噎着，委屈巴巴地朝吴绰的背影喊了声含糊的呼呼。

　　吴绰顿了一下，没停，骑上电动车就走了。

　　有了前一天的配合，今天吴满也格外卖力，吴绰走后也就呜咽地哭了几分钟，然后就接着跟李虞身后头往外抱草。

　　又新买一提矿泉水，中午还是点的那家外卖，饭到了后李虞站在吴绰家门口往下看了看，嗯，进度依然堪忧。

　　早晨吴绰惦记着抓吴满没来得及锁门，正好方便了他们，还是昨天的小饭桌摆在门廊下，吴满今天还是没拿板凳，李虞犹豫了几秒钟，等吴满仰头看过来后，他低头学着吴绰昨天的样子点了点脚下的这块儿地。

　　吴满迷茫地眨了几下眼，下一秒信号突然连接成功了似的，飞奔去了客厅。

　　没一会儿李虞脚下多了一个板凳，但只有一个，李虞问：“你的呢？”

　　小满很爱吃红烧肉，埋头苦吃不理人。

　　蹲着也没影响吴满的食欲，今天的午饭一点儿没剩，收拾完桌子李虞往巷口看了看，也不知道吴绰挨了一巴掌后今天还会不会回来看眼吴满的状态。

　　中午日头毒，李虞还是靠在门口休息，吴满也没跟昨天似的来回乱跑，坐在另一侧门口，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前方。

　　李虞眯了不到二十分钟，睁开眼一看吴满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发着呆。

　　看的时间久了，李虞心口莫名沉甸甸的，回想起今早吴绰看他的那一眼，沉甸甸的心口里又多了几分悲凉的味道。

　　这份悲凉大概不是因为吴绰，而是因为某种感觉，就像那天吴绰很平淡的那声——他前些年去世了。

　　一个看起来年龄跟他差不多的人，哥哥的年纪却跟他爸一样大，还有那套在坎墙后面的院子，虽然干净，但明显很久没有住人了。

　　“小满，你在想什么？”李虞轻声问。

　　吴满终于换了个姿势，手放下去，扭头看向他，忽然对他笑了笑。

　　单看这抹笑特别正常，甚至让李虞产生吴满没有任何问题的错觉，可是在他亮盈盈的眼神里，依然充斥着茫然。

　　今天中午吴绰没回来，吴满抹了好几次眼泪。

　　中午两点多，危房一侧有了片阴影，这会儿进去有阴凉地儿挡着应该没有多热。

　　李虞鼓励完自己早弄完早轻松，把帽子重新戴上，没等行动呢，就见从巷子口来了两个人。

　　前面那个不认识，后面是一脸想发火不敢发火的李山河，俩人肩膀上都扛着把锄头。

　　“是小虞吧？”那个不认识的走到跟前自我介绍，“我是李涛，按辈分你喊我哥，这两天厂子忙，我没回来，才知道你们来了。”

　　李虞看出来了，这个叫李涛的是李山河儿子，当儿子的可比爹靠谱多了，说完就扛着锄头进去除草了，砍了几下见他们没动静，扭头跟李山河皱了下眉：“就站着？”

　　“站会儿怎么了！”李山河吼了声。

　　李虞挑了挑眉，爸爸教训儿子他没少见，儿子管爹而且这爹还挺服管就很令人稀奇了。

　　眼看着李山河正要去除草，李虞也不好耽误，刚到院里，李山河突然回头，目光扫到他身后的吴满后，嫌弃地皱了下眉头：“吴绰呢？他怎么跟着你？”

　　李山河莫名的反感让李虞挺糊涂，明明上次他见到吴绰时态度还算不错。

　　“他上班去了，”李虞故作感慨又说，“他看我一个人弄费劲，让小满帮我呢，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是吧三叔。”

　　李山河哼了一声：“你别给我阴阳怪气，我也得上班养家糊口，这不好容易得着一天休息，就过来帮忙来了，你赶紧让他走。”

　　“来都来了，走什么走。”李虞把吴满扯到身边，“小满可厉害了。”

　　李山河一时无声，很快又重重地冷哼了声：“是啊，老吴家留下的这俩孤儿一个比一个厉害。”

　　李虞猛地抬眼，李山河接着嘲讽道，“叔没什么本事，但不害你，我劝你还是——”

　　“你干活呢还是聊天呢！”

　　李涛回头一声吼，李山河一下没音儿，不情不愿地进了杂草地。

　　院子里有了新锄下来的草，吴满兴冲冲地开始往外抱，李虞回过神，扭头回望着吴绰的家门口。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是狠狠颤了颤。

　　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