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言》泉起

6、情商

　　院子收拾起来得费不少功夫，李虞打算回去把身上这身浅色衣服换了，再去杂草地里大干一番。

　　到日租房门口碰见他爸带着顶帽子正往外走，没等李虞开口，李江河脸上再次挂上坑儿子没商量的笑容，跟他说：“哎呀，这么多年没回来，我上县城溜一圈去，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啊。”

　　爹支使儿子天经地义，李虞跟他摆了摆手：“您吃好喝好。”

　　李江河一乐，没走几步，李虞又叫住他：“那个....别逛起来没完啊。”

　　李江河点下头，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了。

　　换好衣服，从日租房杀回十二巷来回不到半小时，李虞重新站在危房墙根儿，冷着脸咬着牙，手里拎着一把生锈的铁锹，看着要跟这院子草拼个你死我活。

　　生锈的铁锹大概是李山河随手放的，那一溜夹在杂草里中的小路应该也是这把铁锹的功劳，李虞吸了口气，低头看看可能赶上他爸岁数大的铁锹，决定放这个老家伙一马。

　　十二巷挺深，房挨房，门挤门，县城里的城中村地方紧凑，沟沟壑壑里都填满了人。

　　李虞站门口左右看了看，准备等着看谁家先出来人，得借点工具才能去奔赴杂草战场。

　　也就一根烟的功夫，有几家大门传来了响动，头几个人出来时李虞没做好心理准备，仅仅跟经过他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秒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确实有点认生，尤其在这个令他特别抗拒的地方，潜意识里就不想跟任何人产生联系。

　　虽说张不开口手倒是可以动，李虞试图用手拔草，拔了两颗就认输了，里头的草不知道在这儿长了多少年，根扎的又深又硬。

　　李虞半跪在杂草堆里，低头看看跟草决斗过的手心，决定在下一个人出现的时候，必须扔掉狗屁没用的认生，开口找人借东西。

　　两分钟过去，没白等，恰好从斜斜斜对面出来一位带着草帽的大爷，李虞忙起身，叫了声大爷，然而草帽大爷好像没听见，推着自行车骑上就走了。

　　李虞冲大爷的背影伸出手：“诶,......大...大爷。”

　　没拦住，大爷非常矫健地骑远了。

　　阳光比刚才更明媚了，光线落在对面的门上，李虞的手还没放下来，看到了面前这道铁门中间两只圆滚滚的铜把手反射出锃亮的光。

　　认生也认不到他头上了，李虞盯着门看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拨出了吴绰的号码。

　　打了两通那边才接，李虞开门见山：“你家有除草的东西吗？借我使使。”

　　说出口的时候李虞心里有点犯嘀咕，原来跟老爸住在单元楼里，大城市里的人际关系总会带着一丝防备与冷漠，见面说笑聊天都挺正常，但最多也就到这层表面关系上了。

　　领地意识与自我保护意识不是什么坏事，一把具有危险的物件，原来的邻居肯定不会轻易借他。

　　“能吗？我可以付费，”李虞问完又十分善解人意地补充，“不方便也没事儿。”

　　“这会儿怎么说话了？”吴绰又很煞风景地问，“早晨不是还看着墙壁沉默是金呢么？”

　　李虞在心里问候了对方一声：“这位大哥，我早晨心情不好的挺明显吧，你怎么一点儿情商都没有？当没看见不就完了，就非得提？”

　　吴绰嗤了一声：“你挺会倒打一耙的，您跟墙壁交流的时候我本着作为未来好邻居的态度统共就说了两句话，然后就按照你说的，非常有情商的当没看见走了。”

　　是吗？除了那句听起来略带嘲讽的‘面壁思过’，他还说什么了？

　　“我没听着。”李虞问，“说什么了？”

　　“我说，有需要说话。”吴绰叹道，“可能青砖太漂亮，你看入迷了，没顾上听我说。”

　　李虞：你不阴阳人能死？

　　“抱歉，我那会儿不太舒服，”李虞说，“不是故意的，真没听见。”

　　“我知道，所以赶紧撤了，”吴绰笑了声，“你以为你掉那金豆子那么好看呢？”

　　李虞深吸一口气：“你借不借吧！”

　　“借借借，”吴绰又说，“高级的没有，只有镰刀锄头，哦，还有铁耙，你要用就去拿。”

　　李虞踏上吴绰家门口的台阶上，研究了一下那两只圆滚滚的把手：“嗯.....”

　　“对了，吴满在家，”吴绰说，“你注意点。”

　　李虞疑惑：“注意什么？”

　　“怕你吓着他，也怕他吓着你，跟你提前说一声，家里有个活人，”吴绰解释，“你有个心理准备。”

　　“哦，没事儿，”李虞问，“门怎么开？我好像没看到钥匙孔。”

　　难道是声控的？

　　“门把手上面有个小盖子，那里头是钥匙孔，”吴绰提醒说，“不过我没锁门，你转一下就开了。”

　　吴绰的家门上的是铜色的漆，小盖子也是一样的颜色，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李虞把手握了上去：“怎么扭，上下还是左右？”

　　“往右一扭就开了，”吴绰教他，“别往左。”

　　连着门把手的小门栓应该是铁的，李虞脑神经偏了一秒，手也没反应过来哪边才是正确的方向，握着门把手浅浅动了下手腕，顿时听到里面一声轻微的咯噔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放下了。

　　李虞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手腕僵住：“那个....往左了会怎么样？”

　　“会锁住——”吴绰声音顿住，“你不会给锁住了吧？”

　　“好像是，”李虞握着门把手来回转了转，显然已经转不开了，推推门也打不开，“不是好像，是真的锁住了。”

　　吴绰说：“真棒！”

　　“我也不想这么棒，”李虞说，“我头一次弄这种门，你....要不让吴满给我开下门？或者我去找你拿钥匙？”

　　“他不会，”吴绰说，“你等会吧，我让人给你送钥匙。”

　　宋驰来的很快，也就一分钟的功夫，李虞看见他从巷子东头的某个大门里出来了。

　　“我还说是谁呢，得亏我今天去给我爸取药上午没去上班，要不然你且得等呢。”宋驰跟他招了下手。

　　李虞点点头：“麻烦了。”

　　“别客气，都小事儿，”宋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挑出其中一把十字形的钥匙，打开那个隐形式的小盖子，把钥匙捅进去，手握住门把手往右一转，小门栓卡啦就划开了，他推开门招呼李虞，“一块儿进来。”

　　大门一进就是门廊，这个位置算是院子的一部分，上面是房顶，他以前听老头儿说过，算是乘凉用的，夏天吃饭聊闲嗑，都跟这儿活动。

　　昨晚去小广场觅食加上今早折腾的这几圈，路过各种院门的时候，李虞差不多已经看明白这边的建筑风格了。

　　城中村不仅各家大门相似，家里的建筑格局也相似，房屋坐北朝南，中间是客厅，客厅两边是卧室，两个卧室下面各连着两套厢房，当厨房卫生间当杂房或者小卧室都可以，有点像四合院的风格。

　　格局弊端也很明显，看一眼就知道卧室里不怎么能见到阳光，当然除了小二楼的，视线应该能好点。

　　吴绰家不是小二楼，建筑格局倒是很统一，不过他家有个半地下室，站门廊处就能看到客厅下面那间半地下室露出一条窄窄的窗户。

　　“你看你用什么？”宋驰的声音传过来。

　　门廊前有一道坎墙，古时候管这个叫影壁，这玩意儿各家各户也有，看起来有点像传统风水局的意思。

　　坎墙后是一件杂房，里面放着各种工具，到跟前李虞才发现后面坎墙后地方很大，旁边开着有一道圆栱门，连着另外一套院子。

　　那院子看着比吴绰这边稍微旧点，虽然没有左右厢房，就一个通房，不过看着很结实，至少比李山河给的危房安全多了。

　　“那原来是吴绰爸妈住的，”宋驰没多说，拿了把镰刀递给他，“听吴绰说你要割草，这个行吗？”

　　“行，”李虞也没多问，又拿了个锄头：“这就行了。”

　　“行，那你先用，后面要用别的你再来拿。”宋驰关上杂房的门。

　　拎着工具正打算走的时候，前面的宋驰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前方某个角落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在吗？”

　　“啊？”李虞回头，发现他没跟自己说话，顺着宋驰目光看过去，才看到门廊的屋檐下有一个摄像头。

　　“在呢，”吴绰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怎么了？”

　　吴绰话音刚落，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屋里传出来，紧跟着李虞看见吴满从屋里冲出来了，一身嫩黄色的睡衣，一只脚穿了拖鞋，一只脚没穿，手舞足蹈地冲着摄像头啊啊啊。

　　“鞋呢？”宋驰返回屋里把另外一只鞋给他拎过来，“穿上。”

　　小满踩上去，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宋驰跟哄孩子似的给他捋了捋头发，抬头说：“我先让他上我家吃口饭，吃完饭我俩我一块过去。”

　　“不用，”吴绰拒绝完，忽然叫他，“李虞。”

　　明明知道没有画面，李虞仍然下意识地也太抬起了头：“怎么了？”

　　“商量个事儿。”

　　“你说。”

　　“让吴满跟你拔草吧。”

　　李虞：“他...会吗？”

　　吴绰说：“他会，力气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