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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算账(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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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裴这一趟回来得不凑巧,正好遇上程风开车要去帮他取药,不过顾裴是个臭不要脸的混账头子,他朝着车内的程风挥了挥手,一点也没有那种我已经忙好了,不劳费心的自觉,自个儿停了车拐回卧室休息。
程风不敢指望这个混账头子能良心发现,他见到顾裴车子经过连熄火的想法都没有直接离开。
私立医院工作日人流不大,程风拿着药单很快走进服务台,服务台的值班护士大半天见不到人来正聚在一起偷偷聊天,没有发现悄无声息靠近的人。
“啧啧啧!我看到的时候都惊呆了,那么多伤,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听说是从云颠转过来的,送医院的时候吊着一口气,差点活不了。”
“我一直搞不明白这种情况他们怎么同意让人从云颠转到我们这儿,距离这么远。”
程风走路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前面服务台的护士没有看到他,还在小声聊天。
“听说是患者转院的意志非常强烈,他们领导担心他万一撑不住死在外地,就给他签字转院了。”
程风捏紧手里的药单,他突然想起孟知淮曾经说过的那句你们都在,我爬也会爬回来。
是什么逼得那群歹徒狗急跳墙在市区公然杀害警察?为什么桐源的进出口突然被戒严?
程风敛眸沉思,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走到服务台,放缓语气问:“请问,孟先生在哪间病房?”
护士们看到有人进来纷纷转头停下聊天,又在看到程风的时候松了口气。
“程哥,你一个人过来吗?顾哥没来?”
护士说话的时候左右瞧一眼,某个混蛋虽然每次来都要招蜂引蝶,惹得院里师父级别的医生护士恨不能把他撵出去,但是年轻医生护士很喜欢他。
程风打断他们的期望说:“他没过来,我来看望朋友,顺带给他取药。”
“哦哦!好吧!”
这语气充满遗憾,让程风特别想磨后槽牙。
小护士见过程风跟孟知淮往来,知道他们是熟人,面带职业微笑走到他面前说:“程先生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孟警官病房。”
程风心里咯噔一下,他是抱着试试的心态问的,没想到一试即中。
小护士在前面一路给程风带到走廊最后一间,开门的时候提醒他,“孟警官现在身体还没恢复,需要大量时间休息,你注意一下时间。”
程风朝她点点头算是应答了。
走廊最后一间是单人病房,床上男人双目紧闭,旁边坐着一位陪床的警察,程风不认识他,但他显然是知道程风的,看到程风的时候激动地站起来,又想到床上病人还在睡觉,于是憋住了冲动手舞足蹈。
那男人小声说:“我是技侦的王文昊,久闻程先生大名,您是来看我们孟副队的吗?”
孟副队?程风听到这个称呼有些诧异,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王文昊指着床上的孟知淮说:“吊瓶里面加了镇痛药剂,孟副队休息了,你要不休息下等会儿再过来?”
程风摇摇头说:“没事,我看他一眼就走。”
王文昊闻言识趣地说:“那行,你帮我照看一下孟副队,我去喝杯水。”说完他不止走出去,还贴心地给程风关上病房门。
程风目送王文昊离开后转头看向沉睡中的孟知淮,这个男人两个月不见消瘦了许多。他胡茬邋遢、病容憔悴,看得出来是刚刚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
“真丑。”程风坐到他床边说:“孟知淮,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丑得不忍直视。”
孟知淮没有任何动静,这个男人平时跟顾裴一样臭美,出门总要给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再喷点香水,不像现在消瘦得没有人样。
程风抬手给他顺了额前碎发心里有些感慨,台风前他明明还能活蹦乱跳地给人添堵,只是出去一趟没几个月的时间再相见却躺在这里生死不知。
不过幸好,幸好还真“爬”回来了。
* * *
程风一份药从傍晚取到了半夜,顾裴那时候正坐在餐桌前吃夜宵,看到他回来哼哼一句:“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跟哪个姑娘混得乐不思蜀了呢!”
程风对顾裴这种调侃置之不理,他顺手把药扔给顾裴转身走上楼。
没有打招呼,也没有怼他两句,顾裴觉得很不对劲。
“你吃不吃夜宵?”再不对劲也是兄弟,顾裴很讲义气地朝楼梯口嚎上一嗓子。
程风应了一声“不吃”,接着咣当一声关上门。
“出门被狗撵了?”顾裴疑惑地脑补一句。
程风回到卧室把手伸到衣柜上方拿出锦盒,他手指头摩擦着锦盒封口,许久,深吸一口气打开盒子。
锦盒里面是一串佛珠,檀香味顺着盒子开口飘散开来窜入他鼻息,程风拿出佛珠仔细端详,终于在这几颗檀香木珠子中发现一个不同点。
从佛珠打结的地方算起,共有六颗,留了六个阿拉伯数字。
他看过之后把佛珠放回锦盒,用手摩擦着锦盒盖子,神情有些飘忽。
杀害蔡碧霞的人必须死,不论是为了给死人报仇,还是为了活着的人不再牺牲。
顾裴邀约不到共进夜宵的人,一个人越吃越没有滋味,干脆三两口囫囵吃了碗底的面,抽出纸巾擦一把嘴角,回屋继续琢磨如何对付李志强。
郑颂航是一个人脉非常广阔的商人,三两天就给顾裴搜罗清楚了李志强一家三代人,连他姑姑家厨房角落的老鼠窝都没漏过,满满当当十二页纸。
顾裴把这十二页纸并所有人照片摆放到桌子上逐一核对,忙忙碌碌一眨眼到了十一点钟。
人工核对费脑又费眼,顾裴收了照片和人员介绍起身走到程风卧室敲了敲门。免费的劳动力就在身边,不用是傻子。
然而……程风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顾裴不死心地又敲了敲,良久,依旧悄无声息。
“难道在洗澡?”顾裴这样想着,决定蹲门口等他几分钟。
同一时间程风卧室内。
程风并没有在洗澡,他躺在床上搜索关于八二三案件官方发布出来的信息,看一半把自己看睡着了,或许是受到蔡碧霞的死和孟知淮昏迷不醒的冲击,他又做了那个自从回国后一直没做过的噩梦。
依旧是那一句在梦中纠缠了他十一年的话,当年的父亲对跪在地上的少年说:“离开中国吧!程风,你的身上流着恶毒的血液,中国不适合你。”
少年还没来得及反驳,梦境像被按了加速键一般,快速闪过所有场景很快转到医院天台上。
这个医院他太熟悉了,在他梦中反反复复跳跃了十一年,今天下午他才刚刚去过。
梦境中的程风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母亲半蹲在他面前,冷戾的寒风吹乱她长发。
“小风,那个在急救室的孩子,可能不行了,听说病危通知下了好多次,你怕吗?”她握着少年的手,声音非常沙哑。
少年没有回应母亲的话,甚至他的表情没有些许变化。
“我的孩子,你不要怕,现场没有监控,只要他死了,那么是自己落水还是被推下水,谁都说不清,法律拿你没有任何办法。”
程慕兰握紧儿子的手,她分明在说着残忍的话,表情却分外悲恸,只低头轻轻吻了儿子的手继续说:“可是我的儿啊!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人间法律制裁不了的,阴律都在记着,逃不掉的。”
少年的手指头蜷了蜷,没有被悲伤的女人看到。
程慕兰伸手抚摸儿子清瘦的脸颊,她把头埋进少年的胸前,“孩子,你还有妈妈,你是妈妈心头的一块肉掉落到了人世间,妈妈愿意替你偿还一切罪孽,妈妈可以从这里跳下去替你赎罪,可是妈妈只有一条命,所以你要记住,你只能杀这一个人,知道吗?”
门外的顾裴已经开始咣咣咣敲门,梦境恍惚一下没有被打断,程风看见母亲起身牵着十四岁的自己往护栏外看了一眼,指着一眼看不到地面的楼层说:“你看,二十三楼呢!真高!小风,你知道吗?二十三楼跳下去,人会碎成肉沫,再无任何救治的必要,这样……很好!”
至此,少年冰冷的表情终于龟裂,他变得惊恐,抓着母亲的手惴惴不安地想把母亲拖离危险的阳台。
他眼前出现了一片血色,那么鲜艳,从母亲的脑后喷射出来,晕染了他全部的视线。
这其实是现实没有发生的,却在那十一年里,回回穿插进了少年的梦中,好像母亲真的跳下去了一般,成了他不可自拔的心魔。
少年张了张嘴干涩开口:“他不会死,医生说救回的概率很大,我去磕头,我去道歉,我可以去自首,妈!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你要是死了,余生漫漫,谁来爱我?
大抵是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程慕兰硬撑着的情绪终于崩溃,她哭着跪坐到地上抱住自己生养大的儿子:“程风,我的儿,不是你的错,是妈妈的错,妈妈不该把你带到这人世间,妈妈没有本事教好你,可是妈妈爱你啊!妈妈想看你长大,想看你娶妻生子,是妈妈该死,妈妈太贪心了,我们去道歉,去认罪,然后妈妈陪你出国,你答应妈妈,以后……从今以后,当你忍不住想伤害人的时候,你想想妈妈,好不好!”
少年伸手抚摸上这个人世间唯一的牵挂,他沉默许久,久到女人以为时间静止了,却又听到他干涩的一声“好”,声音很低顺着风声很快又飘远。
他伸出手顺了顺女人被风打乱的长发,一声叹气砸进女人的心头,又化作两滴泪顺着女人的眼角流出。
你那么爱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我怎么舍得看你为我而死。
梦境自此陷入黑暗,程风经历过十一年,虽然回来后这半年多再没做过这个梦,他依旧适应良好地接受了这暗无天日的环境。
程风觉得旁人说的关小黑屋约摸也就这样了,其实也没有那么……他兀自想着,一句话还没想完,小黑屋亮起一个门,门外有个二逼少年嚎叫着,“死疯子,再不开门我拿备用钥匙了。”
“我给你十五分钟,你要在干不正经事儿你赶紧啊!”
程风想:你来叫醒我吧!我其实也不大想被关小黑……
他这话没想完,大门咣当一声被大力推开撞墙面上,一阵强光刺得他猛地睁开眼。
是顾裴亮了灯。
程风刚从梦境中抽离出来人还有点恍惚,他眯眼伸出手想挡下光线,手刚刚抬起来先被陈秀连握住了。
“怎么回事?做噩梦了吗?”陈秀连抓着他的手搓了搓,又伸出右手在他头顶抹了抹说:“别怕别怕,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程风:“……”什么心慌心悸全被她这一通操作搞没了。
顾裴对程风这种梦魇已经有经验,他双手环胸靠在门上说:“你好样的,老子蹲你门外喂大半小时蚊子,你睡得可香啊?”
程风抿唇没有说话。
顾裴又说:“我看你晚上状态不对,怕你抽了裤腰带勒死自己,来不及找备用钥匙,反正锁你自己出钱换。”
“……”程风看一眼被踹坏的门,这房间顾裴当时应该是用来闲置的,门跟锁都是普通货色,那锁被顾裴暴力拆开后就挂在门上摇摇欲坠。
当时买的是普通货色,现在换肯定不能再换普通货色,想到一个梦要花好几千,程风顿觉一阵窒息感席卷而来。
顾裴不给他喘口气的机会甩出一撂照片并十来张纸说:“帮我整理一下,明天早上要用。”
程风看眼手机时钟胸口起伏一下,硬生生把脏话咽回去,自此再也没有空闲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