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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涂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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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师收拾完残羹剩饭就离开了,房子里只剩下顾洄之他们两个人,但这样的独处时光没持续多久,门铃又响了。
“你去开门。”宋朝晖对顾洄之说道,顾洄之放下手中被人硬塞过来的西方美术简史,砖头厚的烫金书搭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顾洄之背过身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心中又给沈则行记上一笔。
他对着电子门锁研究了一会,那玩意嘀嘀地响了几下把顾洄之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往客厅看去,高高的沙发背挡住他的视线,宋朝晖没有任何动静。门外的人颇有风度,按了一下便没在催促。
顾洄之匆匆地开了门,瞧见一位儒雅的老先生,他的西服工整,衬衫领口处的蝴蝶结造型完美,老先生朝顾洄之微微颔首。
没等顾洄之开口询问,客厅里的宋朝晖扬声问道:“谁呀?”
顾洄之转身看着宋朝晖向他走过来,宋朝晖的样子很懒散,乱糟糟的打卷头发透着一股笨拙,就像这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早上,他们家里来了朋友,他同顾洄之一起接待一样。
这又不是我家。顾洄之敛起纷杂的思绪。
宋朝晖看到老先生就愣住了,有一刹那,顾洄之从他脸上捕捉到发窘的情绪。
老先生不赞同地看着宋朝晖。
“杨老师,你怎么来这么早?”宋朝晖被老先生看得直发怵,忙把顾洄之推上前,“不要看我,你今天的学生又不是我。这个才是你的学生。”
宋朝晖又推推顾洄之,“教你的人来了。”
上课的地点定在那间书房,先前只是粗粗扫了一眼,进入房间里面,顾洄之才发觉书房的陈设与整个房子的风格格外不搭。
以他不到二十四小时的观察所见,宋朝晖应该是更喜欢那种张扬夺目的现代风格,整套房子的装修都透着稀奇古怪的巧思,不难看出主人的跳脱。
只有这间透着庄严的典雅。室内昏暗,只有少许的阳光穿透厚实的窗帘照亮空中翻飞的尘埃,四壁的书排列整齐,高背椅耸立在壁炉前。
再里边一点则是一张宽大的棕木书桌,桌上笔架上有一支半合的钢笔,就像主人刚走不久一样。可从桌面上薄薄的灰尘来看,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些椅子,家具,书籍的气息都与宋朝晖格格不入。只有书桌对面的橙色的亮眼小沙发像宋朝晖的手笔。
顾洄之的身后传来老先生威严的声音,“收好你脸上的神情。”
顾洄之很快就明白了宋朝晖先前的发怵神情,尺子打在他的腰侧与蜷起的肩膀上,就像火烧一样疼。
顾洄之松散惯了,他原本的仪态是那种不正经的浪荡,自成一股风流意味。放杨亦康眼中这便是哪哪都不对,顾洄之没练一会,就挨了好几下尺子,那力道不用掀开衣服,就知道上面指定留印子了。
房门被人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他在看我。顾洄之意识到这点后略微走神,杨亦康本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没一会尺子又毫不留情地打在顾洄之放松的脊背上。
“我很少见到你这样差的。”杨亦康的尺子抵住他的肩膀,说道。
“这么说,你以前见过?”顾洄之问。
“好了,不要说了。”抱臂站在门旁边的宋朝晖忙不迭出声,打岔道,“今天就上到这算了。”
老先生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宋朝晖讪笑着送他出门。
顾洄之一下就坐在那张沙发上,他解了衬衣扣子,一手掀开背上的衣料,另一只手绕过去沿着弓起的流畅背肌慢慢地摸索着,最后停在发烫的红肿处。
身后开门声响起。顾洄之不动,问,“家里有药膏吗?”
“有。”
哒哒的拖鞋声走了又来,凭着耳朵,顾洄之感觉到宋朝晖停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他侧头看过去,宋朝晖倚在门框上,又用那种眷恋的眼神望着他。
“不过来吗?”
“我发现你的侧脸更像他。”宋朝晖没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去客厅吧。这地方……”
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一个人径直离开了。
经过这么一个上午,重新回到客厅沙发上的顾洄之连姿势都笔直了不少,他捏了几下那管药膏,同一言不发蜷在沙发角落的宋朝晖说,“我后背是不是也肿了?”
询问声把宋朝晖从沉思中惊醒,他看了一眼顾洄之,点点头,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样子。
“你能不能帮我涂一下?”顾洄之侧过脸问宋朝晖。
宋朝晖盯了他片刻,勉为其难地说,“好吧,你背过来。”
顾洄之坐了过去,宋朝晖向他伸出手讨药膏,顾洄之没递,他反客为主,握住宋朝晖的手腕,细致地在他指尖上涂满雪白的药膏,药膏接触到温热的人体,堆起的小尖微微变透明了。
顾洄之面上一片坦荡,他松了手,背了过去。
“你会涂吗?我很怕疼的。”顾洄之问。
药膏蘸上皮肤的清凉转瞬即逝,有些尖的指甲重重地刮着皮肤,“我又不是没涂过。”
顾洄之没问下去了。挨了尺子的红肿处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成淤青,又被人毛毛躁躁地按压,那酸爽让顾洄之几乎后悔刚刚那么主动招惹宋朝晖了。
顾洄之刚刚没骗宋朝晖,他是真的怕疼。宋朝晖每按一下,顾洄之都会吃痛地吸一口气,每一次呼吸他都能闻到那种特殊的香水味,宋朝晖靠得很近,氤氲热气一点一点地打在顾洄之的后颈皮肤上。
“好了,前边你自己涂吧。”刚刚作恶的手在顾洄之眼皮底下一闪而过,药膏被人从肩膀上边扔到顾洄之腿上。
那股清新的味道褪去,顾洄之接过药膏随便地涂着前边肩膀上的淤青,淡淡地说,“我没说让你帮我涂前边。”
“奇了怪了,”宋朝晖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有个毛病,特别喜欢占嘴上便宜。顾…顾…”
他想着叫顾洄之的名字,为他的话增点气势,可实在记不清他的名字,脸上回忆的神情怎么也藏不住。
“顾洄之。”顾洄之接过他的话,道。
“顾洄之,你这个人的人生是不是过得很不顺利啊。”宋朝晖问道,“因为没办法改变,所以只能嘴巴说上两句,当发泄。”
顾洄之眼神微动,看他一眼,然后说,“还好吧,至少我没爱而不得。”
他的语气不算友善,倒像是被人戳破了似的。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说这么早干什么。”宋朝晖反应极快,自负道,“我想要的还没有没得到过。”
“那你包我算什么。”
“算我无聊。”宋朝晖冷笑一声道,“人总是要做两手准备的。何况包你又不费什么大劲。”
他在说谎。
顾洄之看着宋朝晖,仅管他脸上的神情毫无破绽。或许以前他对一切确实是垂手可得,但沈则行他一定得不到。
至少不是明天得到。
原因很简单。宋朝晖他舍不得。他舍不得毁掉沈则行的婚礼,舍不得沈则行颜面尽失,更舍不得逼迫他心中的那个人。
这份舍不得就像那天晚上没有落到沈则行脸上的耳光一样,这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喜欢的重量。
顾洄之不再说话,他看着眼前自满的人,对明天即将出席的婚礼有了考量。
果不其然。
沈家办婚礼的酒店大气奢华,一点也看不出账目有问题的样子,顾洄之透过车窗看着参加婚宴的人们,他刚想下车,却被宋朝晖扭扭捏捏拦住。
他不看顾洄之的眼神,别扭地往他手心塞了一个口罩。
顾洄之低头看着那个口罩,外边的塑封包装因为长时间地揉捏而变得皱巴,里面的口罩上折痕明显。
宋朝晖今天穿的是一套古典式的白西服,衣料轻薄柔软,上边的口袋基本上就起个装饰作用,也是难为他藏这么久了。
顾洄之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地问,“你花了两个小时让化妆师修饰我的脸,让我穿与新郎相似的衣服,现在却让我戴上口罩?”
“你快戴上。”
宋家的车在大堂入口停着,倒也没人敢催。宋朝晖顾不上在顾洄之这掉面子,他瞧着顾洄之不接,便自己探身过去。
宋朝晖凉凉的手指摆弄着顾洄之的耳朵,挂上一边后还不轻不重地拨了两下耳垂以示警告,他扯着口罩手又伸到另一边匆匆给顾洄之戴上,最后又提了提,手指隔着黑色的口罩压在顾洄之高挺的鼻梁上。
他好像觉得好玩,又捏了捏顾洄之的鼻梁骨。
“让你戴上就戴上,哪那么多废话。”宋朝晖理直气壮地说,就好像之前同顾洄之大谈婚礼计划的人不是他一样,“让客人撞见,新郎怎么办?早知道今天不带你来了。”
他不敢看顾洄之意味深长的眼睛,粗鲁地推搡着他肩膀,又说,“真是的,快下车。”
一进入大厅,先前被车窗拦在外边的喜庆婚礼氛围便再也挡不住,宋朝晖看着满目刺眼的红色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顾洄之悄声说,“你就没想过要带个口罩给自己用吗?”
宋朝晖伸手狠狠地揪了一把顾洄之的胳膊肉。
顾洄之刚想笑,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朝晖。”
他扭头看过去,再也笑不出来。
是沈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