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求我以死明志》萧半雪

1、大风

　　我不是吕后，却同样被起事造反的夫婿丢下，被敌军俘虏，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受尽折磨。

　　狱卒说，造反的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将于明日兵临京都。

　　他们的末日，快到了。

　　我却生不出一丝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更看不到任何苦尽甘来的希望。

　　在我眼前，文质彬彬的男人满脸写着于心不忍，却利落地递出一柄短刃。

　　他言语恭敬地请我在明日，于城头，当着千军万马的面，慨然赴死。

　　这是我那反贼夫婿的麾下谋士，也是亲弟弟。

　　是曾经追着我喊嫂嫂，吃过我做的饭菜，穿过我一针一线缝好的衣衫，做噩梦时被我安抚，于是抱着我说，‘嫂嫂对我好，将来我也要对嫂嫂好’的小叔子。

　　稚嫩的孩童长大了，纯粹的眼眸里多了和他哥一样的野心。

　　他对我身上的脏污与伤痕视若无睹，反而义正严辞地给我解释，他哥目下，因我而起的困局。

　　明日在城头，走投无路的朝廷必会拿我来要挟他哥。

　　不论他哥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选择为我妥协，抑或是狠心放弃都不行。

　　要美人不要江山，意味着功亏一篑。

　　如何对得起那些冒着生命危险，一路追随他到这一地步的部下们？

　　要江山不要美人。

　　显得太薄情寡义，传出去不好听，将有损开国皇帝的英明。

　　左思右想。

　　最好的解决办法落在了我的头上。

　　只要我深明大义，舍身成仁，以死明志。

　　不但他哥不用左右为难，说不定还能激励士气，使大军一鼓作气拿下京都。

　　大业可成。

　　“还请嫂嫂以大局为重，助兄长一臂之力。”

　　我看着那匕首静默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这是纪杭的意思？”我还是没按耐住，多问了一句。

　　心中生出难言喻的期望。

　　“兄长并不知此事，是我等兄弟擅作主张。”

　　你等兄弟……

　　我将匕首收入内袍，再没有旁的疑问了。

　　再没有了……

　　许是我的顺从让他误会了什么，纪敘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前所未有的大礼：“嫂嫂高义，吾等必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紧跟着便离开了黑牢，如来时一样，不曾惊动任何人。

　　瞧。

　　他们不是没有本事在这据说看守严密的黑牢里来去自如。

　　只是不能带上我。

　　想来也是。

　　带上我做什么呢？

　　我只是一介父母双亡的商户女，走运嫁给了看似家道中落，实则人中龙凤的纪杭，做了几年夫妻。

　　一不通文墨，二不识风雅，三又不是倾城国色，除了能给纪杭百车金银做路费，还能有什么用处？

　　是跟河东刘家女一样，书香门第出身，能为他笼络那些世家老爷的人心？

　　还是能和奉平朱家女一般，有十万精兵作陪嫁？

　　与这天下，与他一世英名相比，我算什么呢？

　　这夜的黑牢很安静，毕竟是个人都知道山雨欲来。

　　我的心更静。

　　毕竟心如死水。

　　……

　　城头的风很大。

　　三载未见的纪杭头戴金冠，身着银铠，领着千军万马，威风八面。

　　我依稀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可毕竟隔得太远，分不清这束目光是平静，还是带着一丝愧疚？

　　毕竟若不是他，我何苦沦落至此？

　　负责镇守京都的禁卫军统领恶狠狠地扯着我的头，对纪杭放话，要他束手就擒。

　　老一套的要挟手段了。

　　纪杭的回应是：“你要敢伤她，待我入城，必将你碎尸万段，灭你九族！”

　　一向沉稳，连在床上行那事都一板一眼，克己复礼，波澜不惊的人，如今竟是勃然大怒，暴跳如雷，仿佛一只被捏住软肋的雄狮，被触及逆鳞的真龙。

　　我猜此刻在场所有不明真相的人，一定都以为，他对我情深意重。

　　我闭上眼，笑出了声。

　　带着嘲弄。

　　我是在嘲笑自己，可身后禁卫军统领明显会错了意，他凶狠地抓着我的头发，扯着我的头皮，疼得我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但这显然还不足以他找回被纪杭打落的颜面。

　　于是呲啦一声。

　　我觉得身上一凉，随后便听到底下此起彼伏的惊呼。

　　纪敘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都给我转过头去，不许看！”

　　原是那畜牲当众扒开了我的外衣，清晨才换上的大红色鸳鸯肚兜就这么暴露在所有人眼下，我想我肩膀上和双臂上青青紫紫交错的伤痕此刻也该一览无余。

　　这样也好。

　　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我对这等羞辱只难过了一瞬，随后便忍不住想。

　　就让大家都来看看，嫁给他纪杭，究竟算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报应。

　　“大战将至，岂能掉头？”纪杭平静中暗藏风暴的声音响起：“兄弟们，回头。”

　　我睁开眼，看到纪杭高举手中长刀，遥遥指向城头上的我。

　　声嘶力竭：“秀娘！我必不负你！”

　　所以放心去吧。

　　带着所有羞辱，所有伤害，壮烈地死在我所有兄弟面前，向他们证明我的决心。

　　告诉天下人，为结束乱世，还他们朗朗乾坤。

　　我牺牲何其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