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初见 ...

  •   5岁时奚容第一次见到陶靖舟。
      他在村口的草垛子上不停的垒稻草,看见胡惟芳女士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面如土色的往家走,陶靖舟感觉到古怪,擦了擦掌心的汗,拍下身上粘着的枯草,一言不发的跟在胡惟芳身后。眼睛不停的打量着身边扯着步子走路,稍不留神就跟不上的男孩。男孩的手很小,即使牵着也感觉随时都要溜走。
      陶靖舟对这个场面并不陌生,几年前他也是这样,被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牵着手领回了家。他一直觉得这个家里有他一个负担已经够胡惟芳受的了,怎么还能再养一个?胡惟芳年纪大了,一辈子没出过省,靠家里种的几亩地和不停的做小工才能供陶靖舟上学,他不敢想象还要再养一个小孩她会变得多辛苦。
      “小舟,这是你弟弟,奚容。以后他就住在这里,你有空多和他说说话。”陶靖舟点头如捣蒜,眼睛不停的看着胡惟芳,她的嘴唇苍白,眼皮上的两条纹路深陷,显得两个眼球格外突出。陶靖舟来不及细想这个莫名其妙的弟弟,以及为什么要多和他说话,只是觉得胡惟芳好像不太好。
      奚容被领回来家,就迅速抽回小手,弯着腰喘了两口粗气,脸蛋红扑扑的,半张着嘴呼吸空气,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姨,你看我把稻草全摞起来了,有那么高。”陶靖舟兴奋的指着门口的空地,他刚来的时候,大家说胡惟芳这个年纪当这小娃的奶奶也是足够了,但是胡惟芳觉得叫奶奶太显老,那时她才四十来岁,正是不服老的年纪。
      “小舟太能干了。”
      “你以后跟小舟一起,叫我姨,听到了吗?”胡惟芳猜到大概率是没有回应的,还是弯下腰贴在奚容的身边,停了近一分钟。
      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姨,他是个哑巴?”
      “我在车站等了他六个小时,又牵着他的手走了五公里路回家,饿死了。我去做饭,你喂他点水喝。”胡惟芳没有回答陶靖舟的问题,径直走向厨房,从里面端出个褪了色的篮子,一屁股坐在院子的石头上开始摘豆角。
      陶靖舟转身去拿大扶椅上放着的搪瓷碗,走到奚容身边时才发现,他正在瞪着自己看。
      “喝水。”
      陶靖舟看着他红润的嘴唇因为干涸贴上了门牙,鼻子里的呼吸声也很重,穿着一件无袖的上衣,两条藕节似的胳膊晒得有些发红,那双漆黑的眼睛还是瞪着他看。
      “给你水喝。”
      陶靖舟把搪瓷碗贴到奚容的嘴边,他依然没有要张口的意思。
      “姨!他听得懂人话吗?”
      陶靖舟有些好奇的问道。
      “听得懂,你刚刚说他是哑巴。”胡惟芳头也不抬,脸上爬满了倦容,毫无灵魂的回应着。
      “来,小傻子喝水。”陶靖舟看着眼前这个小孩,玩性大发,捏了捏他的脸颊。奚容被迫张开了嘴巴,陶靖舟慢慢的将水倒进去,跟浇灌田里的西瓜苗一个手法。
      “任务完成。”重复几次后,他得意的举着搪瓷碗去冲洗干净,然后坐在厨房开始烧火。
      “姨,今晚吃什么?”
      “豆角炒肉,丝瓜炒蛋,再煮一个蔬菜汤。”
      “他跟我们一起吃吗?”
      胡惟芳回头望向院子,奚容仍然站立在原地不动,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影。
      “先一起养养看。你别烧火了,去陪他玩。”
      陶靖舟立马像猴似的窜了起来,跑到院子,他对这个可爱的小孩充满了好奇。
      “你会数数吗?”
      奚容不搭理他。
      “你其实不是哑巴,是个小傻子,听不懂别人讲话,所以就干脆当哑巴好了,是不是?”陶靖舟贱兮兮的看着他上蹿下跳,捏捏他的胳膊,摸摸他的脸蛋,看看他脚上的那双款式奇特的凉鞋。奚容整个人很结实,一个圆鼓鼓的小孩,皮肤也很白,但是一点也不胖,看起来是被好好养大的。
      “你怎么也被姨带回家了。我妈妈以前是流水线工人,和姨是一个工厂里的,后来我妈妈生病去世了,姨才带我回来养着,你的爸妈呢?看你样子,你爸爸妈妈应该把你照顾的不错,怎么也让人牵回家了?”
      陶靖舟说完又走到奚容旁边,用手比划了一下身高,奚容才到他胯部,又摁着他的脑袋揉了揉。
      “你能走五公里路?我不信,你悄悄告诉我,是不是姨把你抱回来的?”
      奚容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将头微微偏了过去。
      陶靖舟忽然大叫一声。
      “呀!”
      “你不会是被姨拐过来的吧?悄悄告诉我,我送你回家。”
      他收到了奚容的一个白眼。
      这次陶靖舟确认了,他不傻,只是个哑巴。
      他话也说了许多,跟奚容多说话的任务也完成,于是跑去厨房端碗筷洗好摆在桌上。不一会胡惟芳就叫了他一声,陶靖舟乐呵呵的去厨房端菜。
      “他好内向。”
      陶靖舟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主动将碗递到他手上,奚容也不接。于是讪讪的回到饭桌上对胡惟芳吐槽。
      “有点怕生。”
      “他几岁了。”
      “五岁。”
      “五岁能吃米饭吗?”
      胡惟芳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充满好奇的陶靖舟,仿佛领回家的不是小孩,而是一只可爱的小猫。
      “你五岁吃的是什么?”胡惟芳边说边端了半碗饭放在桌上,一把将奚容抱上坐位。
      “我和他又不一样,他看起来像有钱人家的小孩。”
      胡惟芳只当做童言无忌。
      “什么有钱没钱,长牙了就能吃。”
      奚容被抱上来,看着眼前饭菜满满一碗,慢慢伸手拿起筷子,他的手很小,筷子拿的很低,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陶靖舟看着他,脸上的惊愕一目了然,表情赫然挂在脸上,似乎在说:他竟然会用筷子吃饭,果然不是傻子。
      --
      晚上,胡惟芳拿出一个澡盆,又去衣柜里翻了半天,想找换洗的衣服给奚容穿,最后找了一件能将他整个人包住的短袖。奚容洗完穿好衣服,胡惟芳把他放在哪里,他就站在哪里,一步也不挪动。
      陶靖舟在院子里洗了澡,看见小孩站着,一头冲了过去,将脑袋轻轻撞在他的胸口,奚容要往后倒,他就一把将小孩抱了起来,用湿淋淋的头蹭他的脸。
      胡惟芳在收拾他们的衣服拿去洗,回头看见叮嘱了一句。
      “别把他弄湿,要感冒的。”
      “知道。”
      “明天我去老钱家借辆三轮车,搭你们上街,顺便给他买几身衣服。”
      陶靖舟高兴的眯了眯眼,哦了一声,又开始蹭奚容。
      “你说你怎么什么都没带,一般不是会背个小书包吗?里面放你的衣服和零食,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你的小书包呢?”
      奚容脸色不耐烦,伸手揪他的头发。
      “唉!唉!松!松手!”
      胡惟芳在三轮车上放了一个用旧棉花做的垫子,奚容就坐在垫子上,没有抱他下车,他也没有要下去的意思。车停在一家衣服店门口,店家瞧了瞧车上只穿了一件大T恤的小孩。
      “给你孙子买衣服?”
      “是,挑两身好看的。”
      “您这孙子长的真是标志。”
      “说我长的标志?”陶靖舟不知道从那个店里转出来,手里还拿了两只冰淇淋。
      “这也是您孙子?”
      胡惟芳点了点头。
      “给他也拿两件,开学就初二了,长高了不少。”
      陶靖舟嘿嘿笑了两声,走到奚容面前,将冰淇淋举过他的头顶。
      “叫声哥,我给你吃,怎么样?”说完扭头望向胡惟芳。
      “他能吃吗?”
      胡惟芳看了一眼,默许了。
      可是面前的小人却是看小丑一般看着他,别说叫哥了,眼睛都撇过去了。
      “你这臭小孩,我都不计较你抓我头发,还给你冰淇淋,你这是什么表情?”陶靖舟看奚容脸上红扑扑的,又忍不住逗他。
      “你是不是尿身上,裤子都没穿。所以不好意思了?”
      奚容盯着他看,估计要是能说话,八成是在骂他。
      “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给你一个。”陶靖舟用手比了比两人的大小,将冰淇淋塞在奚容手上,蹦蹦跳跳的去店里试衣服了。
      “买两套交换就行,他自己穿了一套来,就有三套了。”胡惟芳挑着衣服说道。
      “他自己那套好看是好看,袖子太短了,把两条胳膊都晒黑了。要不我买一件短袖就行,给他再买一套。”
      胡惟芳眼睛一亮,还是给陶靖舟买了两件,给奚容多买了一件长袖外套。
      奚容坐在三轮车上,眼睛一直看向旁边的小摊贩,上面摆了五颜六色的水彩,还有小孩蹲在旁边用刷子涂涂画画,给模具上色。有的是滑稽的小动物,有的是经典动漫人物,奚容盯着小孩们的手,像是要看穿似的。
      “抱着!”陶靖舟将服装店里买的衣服塞进奚容怀里,见他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将头扭了过来。
      “想玩?”
      胡惟芳见陶靖舟嬉皮笑脸,和奚容的面无表情形成鲜明对比,走到陶靖舟面前,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
      “我要去买些种子,你看好他。”说完望了一眼摊贩就走了。
      陶靖舟知道这是给奚容玩彩绘的钱,于是兴致勃勃的将奚容从车上抱下来。
      刚把奚容放地上,他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盖住膝盖的T恤,一步也不挪动了。
      身下凉飕飕的。
      “你想涂哪个?我觉得这只波斯猫很好看,跟你长的多像哈哈。”陶靖舟去拉奚容的手,试图将他引到摊位面前,见拉不动他,就双手卡在他的腋下,将他提了过来。
      “你要是不玩,我就拿这个钱去买吃的,一分都不给你花,反正姨也没说是给你花的。”
      奚容看着陶靖舟嚣张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伸手拿了一个几何图形开始照着旁边图片上色。
      陶靖舟安静的坐在旁边台阶上,完成‘看好他’的工作。
      他发现奚容虽然不说话,但是做事情很专注,而且一板一眼,像模像样的。
      从胡惟芳把他牵回家,说他是弟弟之后,陶靖舟就很自然的接受了他们成为了一家人的事实。母亲去世,胡惟芳成了他的家人,他就意识到不是有血缘关系的才叫家人,还有这种模式的家人。所以对于奚容的到来,他没有太多的难以接受。
      再说,有个这么可爱的弟弟,成为一家人也没什么不好。
      陶靖舟看着奚容出神,他坐在凳子上,宽大的衣服将他包裹起来,整个人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是一种标志的好看。没过一会,陶靖舟又难免有些遗憾,这样的小孩居然不会讲话。
      “哇,你涂得真好,颜色全都对上了。”老板惊喜的拿起奚容的几何图形,左右看了看,夸个不停。
      陶靖舟立马凑过来看,确实涂得很流畅,手也很稳。大作完成者用手抹了抹颜料,然后在手背上划出长长的线条,像所有贪玩的儿童一样,专注的看着手上延展的色彩,有不涂满整个手背不罢休的苗头。陶靖舟立马将他抱了回车上,将他涂好的几何玩具塞回他手上。
      “颜料可难洗了,弄衣服上我就让你给我洗。”
      陶靖舟咬着牙说了一句,然后坐上了三轮车的副驾驶,等胡惟芳回来。
      车停在树荫下,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明明暗暗,像是星星在眨着眼睛,陶靖舟靠在椅背上,惬意的哼着小曲。
      奚容除了不说话理人,其他方面特别乖,比如上了街不吵不闹,不会要买什么东西,更不会乱走,甚至车都不想下,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棉絮上。衣服袋子放在他旁边,刚好被他拢在一起,可以供他躺在上面,怀里还抱着他涂好颜料的玩具,举起来看了又看,然后昏昏欲睡。
      “原来你喜欢这个!”陶靖舟看他眼睛快闭上了,故意大声说了一句,然后从他手里把几何玩具夺走。
      奚容眯了眯眼睛,有漏下的阳光洒在了他的脸上,于是他侧了侧身,打算继续睡。
      “我还以为你会跟我抢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