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有花木》茶己昭

7、明君

　　告诉李徽自己的姓名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一旦找到独处的机会，就会在他耳边念叨着“秦炤”。
　　秦炤......
　　这是个连庆帝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名字，别人总是称呼他陛下，总是在强调他的身份，是帝王，是庆国的君主，只有李徽跟个傻子一样整天强调他叫秦炤。
　　也亏得是李徽，才让他记起原来自己也是有姓名的。
　　秦炤端坐在殿上，听着文武百官的例行汇报，冷不丁和李徽那依旧毫不掩饰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又假装镇定地移开。
　　傅公公犹豫再三，还是将那些风言风语告诉了秦炤，宫中出现了针对宣侯和他的流言，且已经传到了宫外。由于李徽本人就是如此高调，这个传言有很多人信以为真。
　　皇帝不缺流言蜚语，况且谁也不敢说是国君昏庸，只能推说是妖妃误国。秦炤知道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关心宣侯的名声，可他犹豫再三，还是什么都没做，李徽咎由自取，他可不在乎，还巴不得越多越好。
　　秦炤猜的也没错，胡太尉上门同李徽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李徽不怒反笑，甚至摸摸下巴，略带遗憾:“那若是真的就好了。”
　　胡太尉见过的人不少，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没见过他这么潇洒的，难道当真是天上的仙人，行事风格就是如此与众不同？
　　心知他是不听劝的，胡太尉也不强求，只是末了才想起试探一句:“只是担心陛下，都说褒拟是妖妃，可对幽王也没什么好话。”
　　他这慢悠悠的一句话，却是让李徽笑容渐淡。
　　他这身皮囊本就是白捡来的，是不管浑身上下哪点沾了污泥，可是秦炤不一样，他生来便是要一统天下的贤明君主，他迟迟不肯归去已经是违了天意，还要拖累秦炤。
　　“太尉说的是。”他语气有些低沉，听得出没什么兴致，“是我短浅了。”
　　胡太尉这么一说，他似乎真的是听进去了，一连好几天都没再找秦炤，本分地在营中带兵练阵，早朝也不去了，态度转变之大让秦炤都有些不适应。
　　这样也好，这才是本来应该的样子，君臣以礼相待，仅此而已。
　　宫女替他点了灯，就退到了屋外，不打扰他清净。吞并宣国后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秦炤夜以继日才算是摸出个大概来，若是要落实还得再细化。
　　夜已深了，即便是守夜的太监也已经昏昏欲睡，靠在墙柱上打着盹，只有秦炤一人仍坐在几案前，执笔看着厚厚的资料，思索着该如何处置。
　　他忽然问道一阵花香，非常淡，隐隐约约缭绕在鼻尖，恍惚若错觉。
　　身旁忽然蒙上一层阴影，还垂下一缕发丝，秦炤抬起头，看见坐在自己几案上的人，他坐在左侧，刚好不会打扰到他，正低着头看着秦炤桌上的东西。
　　秦炤刚想开口询问，对方就忽然伸手指了指:“这个地方的人可不好惹，宣国还在时便不服管教，自立门户，也不喜欢同外人来往。”
　　秦炤还是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这样看上去他竟显得格外的温顺。
　　“你从哪里进来的？”他问。
　　房门始终关着，窗户虽是开着的，但自始至终都只有一轮圆月在外，李徽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
　　李徽抬头看向他，整张脸比平时柔和得多:“我实在是想看看你，便潜进你的梦里了，未经允许，是我的过错。”
　　梦？秦炤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四周，都十分真实，完全不像是在做梦。
　　李徽看着他的反应，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脚步轻盈地落了地，站在秦炤面前，当着他的面向窗外一伸手，不知道他试了什么法术，那轮圆月竟然就被他拿在了手中，还在散发着莹润的光。
　　他献宝似地将手中圆月呈到秦炤面前:“陛下，到外面走一走吧。”
　　或许他真的在做梦。秦炤走到书阁外，无论是守卫还是待命的宫女全都不见踪影，万物寂静，偌大一个皇宫，似乎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圆月被人偷了下来，星星便大放异彩，繁星布满了天空，璀璨得若遍地珍宝。
　　这是在梦外见不到的美景，秦炤看得有些出神了。
　　李徽手捧着圆月，还在继续怂恿他:“陛下若是喜欢哪一颗，就摘下哪一颗吧，能够献予陛下是它们的荣幸。”
　　秦炤回过神，回头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后摇摇头，抬步向前走去:“它们该待在天上。”
　　李徽有些错愕，愣在了原地，直到秦炤走出去老远，他才恍然大悟，连忙跟了上去。
　　整个宫殿似乎真的没有人，秦炤一路从书阁走到前殿，一路都静悄悄的，虽没有灯火，但星光璀璨倒悬头上，这就是最大的一盏明灯。
　　他一路走到皇宫边上，李徽乖顺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人登上了城楼，最终看着皇宫之外，皇城之里，停住了脚步。
　　平日里的万家灯火也都消失了，整座城像是沉默的黑色巨兽，只有冷冽的星光垂怜。
　　这个梦里能欣赏的似乎只有他头上的星空了。秦炤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还是太冷清了。”
　　李徽从刚才起就保持沉默，秦炤习惯了聒噪的他，一看现在的李徽，果不其然是梦吗？
　　若真的是梦......他看向寂静的皇城，伸出手，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奇迹却发生了，灯火被他这么一指一点，竟是点亮了。秦炤心中欣喜，便点向下一家，到最后满城灯火重燃，随之归来的还有那车水马龙，欢声笑语。
　　他心中舒畅，不自觉地笑容满面，这是李徽第一次见他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身后是依旧死寂孤冷的皇宫，面前却是一片繁荣的皇城。
　　李徽忽然有些明白了，他一直以来在思考的问题。
　　这位君王可有觉得孤寂，可有觉得寒冷，可有觉得无人可诉。
　　只要这世间子民荣荣如炉火，他便能进借着这光与热，将那透彻清寒驱个干干净净。
　　李徽转过身，没有任何动作，天空中便陡然炸开一片烟花。
　　秦炤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不知从何而起的烟花，却忽然被李徽握住了手，带着他朝前越去。
　　往下，纵身跃入一片繁华似锦。
　　秦炤慢慢地睁开眼，手臂的酸痛让他迅速清醒了一点，他直起身，没想到自己竟然趴在几案上睡着了。此时还未天亮，他揉了揉额头，头还有胀痛。
　　他忽然停住了手，抬眼一看，他的几案左侧放了一个样式熟悉的花瓶，和同样似曾相识的紫薇花枝，细细一问，似乎还能闻到一阵花香。
　　他迅速地转头去看窗外，那轮圆月还好好地待在那里，一阵冷风拂过，让他打了个寒战。
　　真的是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