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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太阳暴晒着水泥地,穿着鞋踩上去,脚心都能传来一阵热。巷口停着一辆小型货车,车厢里堆满了长短不一的白色塑料管。车里的老板推开车门跳了下来,还没等他吆喝,就涌上去了一群人,从居民楼里,街边的地摊上,还有餐馆油乎乎的桌子旁。

      谢栖面前的炒粉才吃了一半,小臂支在桌角,没撑住歪了下来,从胳膊肘往下,划出一条血痕。

      他这才终于清醒过来,听到门外嘈杂的人声,愣了一下,从兜里摸了三个硬币拍在桌子上就往外跑。

      车老板看着面前一堆人,抬手赶麻雀似的挥了挥,“散开点,只要三个就够了!”

      “你们俩······”

      “年纪大的不要!闪了腰还讹医药费!”

      一个头发白了大半的男人还是凑了上去,举起手,“老板,我上次干过的······”

      “起开!”车老板被人群围得正烦,抬手推开他,没收住力气,见他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就要摔倒。

      周围人这才散开了,惊叫声迭起。

      但他没摔倒在地上,谢栖在他身后,稳稳扶住了他。

      在一群人各异的眼神中,他走到车老板面前,“算我一个。”

      车老板松了口气,掀起上衣的下摆,抹掉额头上的汗,打量着他竹竿似的身板,怀疑地问:“你能行吗?”

      谢栖没回答,直接走到车门前,利索地爬了上去,搬了根三米长的粗水管下来。

      他一米七左右,很瘦,肥大的裤子像是被拴在腰上的。一顶鸭舌帽遮了他大半张脸,露出的嘴唇抿着,绷得很紧,小臂在不明显地抖动。

      车老板叼了根烟咬着,这才看见他被刮伤的胳膊,血已经止住了,上面沾了张纸,和汗一起黏在皮肉上。

      他啧了一声,含混不清道:“这么拼······”

      “他家里人都没了,就剩了他,还一个弟弟,才十一岁。”

      车老板被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一跳,爆了句粗口,扭过头来看,发现是刚刚差点摔倒的白发男人。

      “那是够难的,你老人家又是个怎么难法儿?这把年纪还出来抢散活干?”

      关安也在马路牙子上坐下,看着谢栖把水管放进仓库里,立即又走向车厢,去搬下一根。

      豆大的汗珠从他下巴上流下来,没进领口,但他一刻的停顿都没有,肩上又扛了根水管,往库房走去。

      “到年底我才二十八。”关安说着把枯瘦的胳膊搭在膝盖上给车老板看,“我有病。”
      车老板这才看清他乱发掩盖下的脸,“怪不得······”

      他又从皱皱巴巴的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递给关安,歪着头掏出打火机给他,凑近了才低声道:“是那病吧?咱镇上的?”

      关安没回答,也没接烟,看了他一眼,就把脸扭开了。

      车老板拧起了眉头,转转手里的打火机,又坐了回去。他叼着的那根烟已经燃了一半了,手指一掸就落了一地灰。

      他长叹了一口气,又开口道:“那这也没活了,你在这干坐着还不如回家躺着。”

      关安冲他笑了一下,没说话,只又盯着谢栖来来回回的身影看着。

      一车厢的管子十几分钟就搬完了,这一片的人都是老手了。一个个又都围到车老板面前,等他结钱。

      “一人五块。”他从腰包里拿出一沓面值不一的钞票,粗短的手指点得很灵活,轮到谢栖时他抬头多看了一眼,“干得不错。”

      谢栖接过钱朝他点了点头,但他没把钱揣起来,而是走到关安面前,把钱递给了他。

      “跟褚青说晚上我不回去了。”

      “又去干什么?”

      “码头那边,搬沙子。”谢栖的声音有点哑,他在变声期。

      “你不回家一趟?那他肯定又得闹。”关安说着抬手指向两人身后的菜市场,“我给人看大半天摊子,说好再添两块钱就卖我条鱼,再买块豆腐,两把青菜,回去炖鱼汤喝。”

      谢栖摇摇头,“你们喝吧。”

      说着他抬起胳膊就要扯掉黏在上面的纸。

      “也是,这伤让褚青看见了,他闹得更厉害。”关安拽住他的手腕,去水龙头下面接了点水,润湿了才慢慢把纸揭下来。

      “去买个创可贴,看你贴上了我就回去。”

      谢栖抬起头看他,“别跟褚青说。”

      “知道了。”

      下午两点正是热的时候,码头上堆满了沙袋,足有两米高。谢栖问了几个人,才找到姓何的工头。

      何国福刚从船上下来,脖子上挂着一条湿漉漉的白毛巾,上半身赤着,只穿了个半截裤,和一双踩满了沙子的黑布鞋。

      “谢栖,你还真来了?”

      何国福抹了把脸上的汗,还有些气喘,“这一袋沙子都百十斤重,听叔的,你回去吧,等我给你找找别的活。”

      “我能干。”谢栖听了就朝那一堵沙袋墙走去,扯了一袋沙子就要往肩上扛,但这一袋沙子都比他重了,压在他肩头就往下坠。

      幸好何国福动作快,接住了沙袋,才没让他摔了。

      谢栖反应得也快,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何叔,你放我背上,扛不动我可以背。”

      “你这孩子!”何国福放下沙袋,拽着他往一旁的棚子走去,“咋这么倔!”

      谢栖仰起头看着何国福道:“叔,我今天干不了,明天总能扛起来,明天扛不起来,后天总可以了。”

      何国福紧皱起眉头,看着谢栖一脸坚决的样子,叹了口气,转身去给他倒了杯水

      “先喝两口,你脸都通红了,又一身汗,再在外面站,一会儿头就开始发晕了。”

      谢栖下意识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接过一次性塑料杯:“谢谢。”

      他仰头一口气喝完了,又盯着何国福看。

      何国福被他看得又叹了口气,“其实,你还是挺像你妈的,尤其是眼睛。”

      “你爸从前交代我们很多遍,不准在你面前提她,怕惹你伤心。”

      谢栖不自觉地眨眨眼,以前谢准说过,小时候他抱着自己出去的时候,总有人夸长得真漂亮,一条道走下来,他解释的口水都干了说怀里的是儿子。

      但他从没说过,自己的“漂亮”,原来是随了母亲。

      “你爸疼你,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肯定难受得不行······”何国福说着顿了一下,“不过你这犟脾气,倒是跟你爸一样,还有眼里那股狠劲。”

      “就凭你叫我一声叔,这活我是真没法让你干,万一给你累坏了,那我是真对不住你爸。”

      他说到最后有些哽咽,抬手抹了把脸。

      “怪叔没多大的本事,只能先给你这些······”

      何国福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绢布包来,四方的,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张钞票,他抽了两张二十的和一张十块的出来,拍进谢栖手里,“你要是遇到麻烦了,再来找叔。”

      谢栖攥着钱,又塞回了何国福手里,“何叔,赔偿金还有,我不要你的钱。我就是想找活干。”

      “那你也拿着。你爸这些年也没少帮衬我,就当我给你和褚青的零花钱了。不准再推了,不然叔要生气了,就不给你找活干了。”

      这回何国福直接把钱塞进了谢栖口袋里,又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你太瘦了,去切两斤肉,跟褚青好好吃一顿,长高点,壮点!”

      谢栖垂下眼:“谢谢何叔。”

      从码头往回走了一段路,谢栖又折返了回去往海边跑。他没去沙滩,爬到矮矮的山上,看着湛蓝的海面。

      一阵夏风吹来,雪白的浪花席卷着沙滩,一浪高过一浪。

      海面被阳光炙烤着,热气升腾着,扭曲着。谢栖回想起数月前的那一天,出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可没多久就下起了暴雨。

      天黑了下来,和波涛汹涌的海织成了没有回头路的深渊,似乎要吞噬一切。

      他坐在那艘小游艇上,也跟着来回晃不停,像是盛夏池子里的荷花,遭了暴雨,飘摇地零落着。

      随着谢栖弯下腰的动作,他胸前有个东西滑了出来,他习惯性地伸手握住,再摊开,汗涔涔的掌心里是块玉观音。

      这是谢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谢栖小时候就好奇地问过,他说这是白华的,传家宝,等谢栖长大了就给他。

      但那场“海难”毁了一切,谢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把红绳挂着的玉观音塞进了谢栖手里,连同他的最后一句话:

      “照顾好褚青,是我对不起他,连累了他们母子俩。”

      那时谢准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是连累,直到关安的出现,以及到如今他也白了的头发。

      他才知道,原来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里竟然藏着一头满嘴獠牙的“巨兽”。

      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一提起都是心照不宣的讳莫如深。

      一回到家谢栖就钻进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身上套了件长袖,一手拿着毛巾,擦着往下滴水的头发。

      褚青就在卫生间门口等着,一见到他就扑上来,紧紧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哥哥。”

      “你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今天又到现在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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