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深埋墙中 ...
-
“慢点!”
“没事儿!”
两个颀长的身影轮流从文化宫侧面的红砖墙轻捷的翻了过去,轻手轻脚的走进了这座敦厚的建筑物。
“真有病!非要翻墙来这儿!”赵越拍了拍裤子。
和两人上一秒偷偷摸摸的行为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他俩像是野餐一样在文化宫前厅选了块儿地,精心的铺上了一块塑料布,从背包里掏出了“林城茅台”——榆树老白干。
然后席地而坐,颇有情调的开始小酌。
“最近省里的刑警大队去你们保卫科支援了,帮助大吗?”
“不太行,他们办案子的思路太死板,倒搞得我们束手束脚的。”
“我们的检测报告基本上都做完了,过几天我第一时间给你送过去。”
“好呀。”王宇十分乖巧的点点头,月光下看不清脸色,但是他自己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阵阵发烫,看来这五六十度的白酒真是带劲儿。
喝醉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王宇也在无知无觉中醉的一塌糊涂。
“不说这个了。”王宇感到自己的舌根微微发软,身体有点无力,他像小孩一样猴上赵越的肩膀,用脸颊蹭了蹭赵越的肩窝。
他这一套动作完全超出了两人日常接触的距离,赵越瞬间变得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他本意是看王宇最近案子没什么进展,陪他出来散散心。
谁能想到他非要拉着自己喝酒啊!而且,谁又能想到没喝几口,面前这人马上醉成软脚虾,和他吹嘘的“千杯不倒”严重不符啊。
赵越觉得手足无措、十分为难,人醉成这样了,自己肯定没法把他从原路扛回去,又不能从正门出去,那密密麻麻的封条……
赵越同志正在想象把王宇同志装在麻袋里扔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少,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双手。
王宇和喝醉了以后就乖乖睡觉的赵越截然不同,他的思维格外的活跃,先是要求赵越:“头晕……头晕…,陪我躺会”,就不由分说的把赵越按在了地上,和他一样仰面躺着。
头顶是璀璨的星穹,触手可及般闪耀着光芒。
“好美啊。”赵越忍不住伸出手指,描着星星的连线。
“闭上眼睛。”王宇的语气依旧是小孩那样要求着。
“为什么……好吧。”赵越闭上了眼睛,星轨却写在眼皮里。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撞在他的嘴角。
“这是……”他下意识的睁开双眼,看到的是王宇像小狗一样真诚热烈的双眼,那分明不是醉意,而是带着几分执拗、几分羞赧,眼神亮晶晶的盯着他,眼底有炽热的爱意在流动。
王宇温热的唇离开脸颊的同时,他的心底涌起一丝怅然若失。
这也许是第一次,他有勇气去回望王宇的眼睛,就好像想趁着这次机会把王宇刻在脑子里一样,细细的,从眉毛、再到眼睛、再是鼻梁、最后是嘴唇。
他垂着眼,浅浅的呼吸着,很少有这种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
不过就在正常的思维回到大脑之前,他闭上眼睛,回吻了上去。
一个轻轻的触碰。
脑海里的空白变成底色,一簇一簇的烟花争先恐后的爆开。
他停留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身体里刚刚摄入的微量酒精也一下子发挥了作用,赵越的心一下子燃烧了起来,他想要霸占、争夺和破坏,想要一个不顾一切的吻,想要亲密无二的拥抱,想要同时成为爱与被爱的主体,想要一切一切以亲密为前缀的动词。
可是他看着迷迷糊糊的王宇,硬是克制住了。
他起身把醉成一滩的王宇摆成一个最标准的平躺睡姿,然后双手垫在后脑勺,数着星星,努力使自己悸动的心境平静下来。
他侧着头看着身旁的王宇,像小孩数羊一样数着他的睫毛。
1,2,3……
两人就这样在文化宫的地上逐渐睡着了,一人枕着门槛,一人靠着墙壁。
天空中涌现一丝丝乌云,逐渐布满了整片天,猝不及防的,一阵暴雨来临。
噼里啪啦的雨瞬间把一地的灰拍打的服帖,清冽的空气变得微微发凉,不过对于一个炎热的夏夜而言,反而是增加了难得的凉爽,让两个燥热的小伙子睡的更熟了。
王宇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刚刚蒙蒙亮,伴随着头脑的一阵晕眩,他双手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缓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谁,在哪儿这些问题。
对了——赵越呢?
他挣扎着往旁边看了一眼,四下无人。
无来由的慌乱一下子攫住了王宇的心,他不顾身上宿醉过后的酸痛,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赵越的薄外套。
像是受着隐形的神之手的牵引般,王宇走向了文化宫的后院。
太阳还没有完全从地平线里升起,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中是淡淡的、薄薄的雾,后院低矮的灌木蜡质的叶上蓄满了晶莹的露水,赵越背对着他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十分专注,仿佛身边的空气都凝固了。
任谁都不想打破这种宁静。
晨雾笼罩中,赵越的身形虽然稍显单薄,却处处透露着少年的气息,宽肩窄腰,修长的双腿,俊美的像大理石的雕像。尤其是在此刻,薄雾中纯白的T恤在他身上都显得白的太俗气、太刺眼。
此时王宇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好想使劲的抱抱他。
王宇全身的血气都涌到了头上,他用了三秒钟使自己镇静下来,终于开了口:“赵越。”
“你醒了?”赵越的声音在湿润的空气中传来,如同雾中的精灵小鹿收起清晨的翅膀,变回了人身,王宇的感官才慢慢回到现实。
“嗯……你在这做什么?”
“你看这堵墙壁。”
王宇顺着赵越指向的方向,一堵墙,普普通通的红砖墙,看起来质量堪忧……嗯?定睛一看,他一下子明白了赵越指的是什么。
由于昨夜的暴雨,把后院这几面围墙都打湿了,引起赵越注意的这面墙与旁边的墙相比,好像红砖的部分颜色要更深一些,仔细一看,又发现了崎岖不自然的水泥接缝。
赵越在空中,用手指沿着那片不寻常的围墙边缘勾画了一圈,一个钝钝的梯形。
经由刑警大队和几个建筑工人一天的努力下,这块不寻常的墙被一点点敲开。
一股恶臭的气味从每一个缝隙透出来,现场很多人都开始干呕,地上凿下来的砖块都带着一层黑棕色的黏稠油状物。
赵越曾经在一次事故中接触过这种气味,封闭空间里严重腐坏的尸体就是这种味道,而且很可能携带致命的病毒,他连忙从单位的面包车里拿来几包口罩,并提醒正在挖掘的建筑工人们小心些。
“啪——”一块砖头从墙上掉了下来,正在凿着墙面的工人侧过头,霎时间被吓的面如土色。
那是一张无比惨烈的人脸。
残缺、模糊、狰狞,惨烈到几乎无法形容,总之每一个工人都露出了惊怖的表情,然后纷纷表示给多少钱都没法继续进行下去了。
就连王宇也皱起了眉头,眼看着没有工人愿意继续破除墙壁,赵越主动请缨,参与到其中,他拿起了凿子,一点一点的开凿。
王宇觉得赵越这种时刻真是格外有魅力,赵越的这种专注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一点也不受眼前的一切所干扰。就连从业几十年的老法医刚入行的时候面对死状各异的尸体也会恐慌、会惧怕,但是赵越不是,他在参与每一次检测、每一次解剖的时候,就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一样。
皮肤书写着伤痕,脏器显露着历史,呼吸是如何消失,脉搏在哪一刻停止,他通过这些读到一个人生命最后的史诗。
他内心里总会无声的流泪,为生命的逝去而惋惜。
一个人的进度还是太慢,王宇也加入了凿墙的队伍,理由其实很简单,大概就是不想看着赵越又变成一个人。
赵越看到了身边的王宇,两人交换了目光,那是同样的坚定。
傍晚时分,对于文化宫后墙的这具尸体初步挖掘完毕,被包上塑料布与裹尸袋搬上了鉴定中心的工作车,对于这种腐坏程度极高的尸体,必须马上进行处理、解剖,并立即提取检材。
赵越和同事一起清理了现场后,便坐上了工作车,准备回中心参与解剖工作。
车子行驶的前一秒,一个人影背对着夕阳大喊着跑了过来,满头的汗随着奔跑的节奏砸在地面上,是王宇。
他一边把大包小包的面包牛奶等零食塞上车:“你们都没吃饭吧,拿着路上吃。”一边心疼的盯着满头是汗的赵越:“里面有几块午餐肉,你夹在面包里吃,再喝点牛奶!”
赵越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但是最多的还是感动,他没说什么,望着王宇的双眼,坚定的点了点头。
车开走了,王宇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在空中挥着,直到这辆车消失在视线中。
他偷偷笑话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招人嫌的老妈子,担心这担心那的,但是又低下头露出了微笑。
因为他能读懂赵越的眼神,那分明是在说:我没事,你别担心,照顾好自己。